第116章 躊躇泠
第116章 躊躇泠
等葉鳳泠回過神時,發現身邊的向天歌和季陽都已經離開,褚亮示意兩人一前一後去後院了。
葉鳳泠沉吟,吩咐褚亮一切按向天歌示意行事後,登上馬車趕去者者居,為王夫人采辦香料。
與此同時,含香館後院。
季陽向前一步,“小天——我。”
向天歌冷笑一聲,“當不起你這一聲,我姓向,名天歌,你可以叫我向小姐或者向師傅,還望公子自重!”
季陽眉心蹙蹙,雪白雲發讓他的清雅中帶一絲妖豔,“芙兒的事,當時我真的不知道,等我知道時,你已經帶她回向家了……我要如何做,你才能原諒我!”
“我原諒不原諒你又如何,芙兒已經不在,你我之間再無其他。你若想我原諒你,除非芙兒死而複生,不然,季陽你就是我向家的千古罪人,是我向天歌的仇人!我不知道你怎麽找到的這裏,但你若想等我原諒,我奉勸你死了這條心,你就帶著這幅枷鎖悔恨一輩子吧,芙兒在天上看著你呢!”向天歌字字泣血,痛斥季陽。
她永遠不會忘記,為了和眼前的人在一起,拋舍父母、放棄家業、不管不顧向家百年香基的她,在京都一間不避風雨的破茅屋裏和他洞房花燭、生女度日。當她為了家計勞苦奔波時,為了女兒求醫問藥時,他隻沉浸在古方古意中,不辨日月、焚膏繼晷。
直到他們唯一的女兒死於那年第一場冬雪之時,他才猛然驚醒。
當時她抱著出生才滿百日、奄奄一息的女兒曉行夜宿趕回洛陽向府,向無顏麵對的父母祈求醫藥。可一切終究太遲了,熬好的藥還沒有送到塌前,他們的女兒,季芙就死了,死不瞑目。
向天歌隻要一想起季芙死前痛苦的模樣,就心痛如絞。如果不是眼前之人的自私和懦弱,她的芙兒也到了可以滿地亂跑玩耍的年齡了。
“我知你恨我、怨我,我也恨我自己,如果可以用我的命換芙兒的命,盡管拿去!但我想,那麽聰明伶俐的芙兒一定希望我們能相濡以沫、攜手扶持……”季陽紅著眼圈道。
向天歌啐他一口:“你還好意思提芙兒,如果不是有你這樣無用又自私自利的爹爹,她怎麽會染上百日咳夭折,你不配提她,你也不配做她的爹爹。我言盡於此,你多說無益,我不會原諒你,也不會和你重歸於好,下次如果再見你,定讓家仆打你出門,還望你好自為之!”
向天歌說完,拂袖而去。
一直守在遠處聽壁角的褚亮忙過來扶起跌倒在地的季陽,將他扶到前堂的條凳上。
老於世故的褚亮,知季陽心緒難平,他也不多問,隻為季陽泡好一壺茶,又端上了點心。
季陽一個人從晌午坐到日落時分,背影蕭索。傍晚時,他舉目四望,發現含香館門可羅雀,半天過去,貌似都沒進來幾個客人,他對褚亮拱手道:“褚掌事,你們是否缺幫工?我季陽別的不才,於治香上尚有餘力,鬥膽求一調香職。”
季陽向褚亮求工,說葉鳳泠曾答應他,允他在含香館幫工。
褚亮終於等到當了半日木頭人的季陽開口,忙應聲道,現在含香館的人員調配都在向師傅手裏,這事隻怕還要向師傅點頭。
望著躊躇尷尬的褚亮,季陽淡笑:“你家掌櫃曾答應我如果有需要就來含香館找她,她定會幫我。再說,我觀你家這些販賣的香料香粉,如果所料不錯,應是來自者者居,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如果你們不盡快尋求破解之道,隻怕不用者者居那些香料巨頭對你們下手,你們自己都會撐不下去。這種危急之時,多我一位精通香道之人,於你們隻會是雪中送炭,我想你家掌櫃的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褚亮心說,你說的我和我家小姐都清楚,隻是你自己不清楚麽,是向師傅那裏不答應。
季陽見褚亮不應聲,微微苦笑,道:“我還要叨擾幾日,煩請褚掌事為我準備一間房,我不急,等你家掌櫃回信。”
說完,季陽就自來熟地朝後院走去,大有無論你答應與否,我都不會離開之意。
褚亮隻得捏著鼻子,為掃不出去的季陽安排住處,又抽空去魯媽媽家給葉鳳泠送信兒。
接下來的日子,時間一下子過得快了好多。
秋風一日日刮落枝上層層樹葉,葉鳳泠忙著應邀參加京都裏各類酒宴、花宴,“洛神”之名加上她的八麵玲瓏和有才有貌,讓她在京都閨秀圈大放異彩。在這個過程中,她有意無意地暗中推銷著含香館的香粉和香料,她能接觸到的小姐和夫人們,在葉鳳泠的眼裏都是可用的資源,她自然千萬倍的上心。
經過她持之以恒的努力,葉鳳泠的美名在京都貴族圈中流傳開來,說起“洛神”、說起出眾懂香的小姐,無論男女,都會想起葉鳳泠來。
這些大宴小宴上,大家都若有若無地同葉鳳媛保持著距離,她和三皇子情變之事已經成為共識,大家紛紛猜測,會有哪家的公子願意為了葉鳳媛“挺身而出”呢?
而葉鳳媛本人,從前還會虛與委蛇、假意周旋,現在見識到眾人的落井下石和冷眼笑話後,反而變得更加孤傲不恭、不近人情。
對於一些門第不高的宴會,葉鳳媛硬是鼓著一口氣不去,留在府裏整日寫詩作畫,據說柳氏還專門跑去毓珀堂找她,問她到底有沒有腦子,再不出去交際,怎麽嫁的出去……被葉老夫人罵了回去。
這個事葉鳳泠也沒有趕上,當時她恰好不在府裏,等她回來時,就聽紫蘇說柳氏對著三老爺哭哭啼啼好半天,可三老爺依舊偏向葉鳳媛。
“四小姐好大的威風,連三夫人的麵子都敢掃。”月麟喃喃。
“我算看明白了,府裏隻有老太爺和老夫人的話她在乎,連王夫人和三老爺她都敢不搭理,更何況三夫人了。”紫蘇奚落。
葉鳳泠卻對葉鳳媛有了一絲佩服,這樣的環境下她也依舊是高傲的,從前那位溫柔小意的款款少女在漸漸淡去,現在這位敢作敢為、潛心詩畫的冰冷才女在隱隱浮現。如果說,從前的葉鳳媛還願意隱藏她的爪牙,此刻的她已經不屑、也不想再委屈自己了。
慢慢的,葉府諸人和京都都習慣和接受了葉鳳媛的變化,大家也就不再對她議論紛紛了。別人不去理會她可以,但葉鳳泠作為親姐,還是選擇專程去毓珀堂探望葉鳳媛。
然而她的到來,被葉鳳媛誤以為是挑釁,在葉老夫人看不見的地方,她低聲冷笑——“你是來看我笑話的!葉鳳泠你不要太得意,你以為我不行了,你就有出頭之日了麽?你看著吧,等大家知道你的真麵目後,也絕對不會再喜歡你的!”
葉鳳泠:……
果然,這樣的葉鳳媛才是她熟悉的。
不過,葉鳳媛的話還是給葉鳳泠了一些沉思。
當天夜裏,一場秋雨襲來,窗外劈裏啪啦的水珠聲擾人清淨,睡不著的葉鳳泠幹脆起來收拾東西。
月麟把門窗都關上了,屋裏顯得有些悶,紫蘇又去推開了半扇窗,她回過頭眼見葉鳳泠把香粉、首飾、銀錠子、花箋等許許多多珍奇的物什拿出來,攤在床榻上。
這些珍品裏,有兩樣東西讓葉鳳泠躊躇——第一樣是蘇牧野送的“定州公府印香”香方,雖然躍躍欲試,但她不敢輕易嚐試,就一直撂到如今。
第二樣是韓齊光送來的花箋,上麵寫著——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卿同,彩袖低回綠意紅楓。
柔情處,盼佳期,猶恐驚醒意中人,滿肩香落百合沉水。
字字在寫檀溪寺,句句未離此中情,昭然若揭的綿綿情意,讓葉鳳泠胸口小鹿亂撞。
現在看著這兩樣東西,葉鳳泠呆呆愣愣。
紫蘇看了半天,聲音清脆地問:“小姐,你在發什麽呆?”
葉鳳泠抬頭,她的心有一絲慌亂,最開始她確實對韓齊光有幾分心思,但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看清,如果她嫁的人沒有能力保全她,那她嫁過去可能不僅不是喜事,還會給對方帶來災禍。強權之下,安有完卵?
最令她擔憂的,還是蘇牧野那句——他看中了她,似乎是曖昧之語,又似乎意蘊無限。時至今日,葉鳳泠已經清楚,她想從蘇牧野身邊全身而退,幾乎沒有可能,這樣的情況下,他會同意韓齊光和她的情事麽?想想就覺得不可能。
在葉鳳泠獨自發愁她的姻緣時,別人也打上了她的主意,打她主意的人還是一位讓她無法拒絕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