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什麽都沒說,什麽都說了
心裏主意一定,葉鳳泠言笑晏晏,聊起了她在蘇北過的青蔥時光,時光裏有紫蘇、有月麟。說到月麟,葉鳳泠忽而扶額。
洗硯心頭一跳,沒忍住,追問葉鳳泠因何變色。
便聽葉鳳泠哀哀而道:“說來不怕你笑話,我是個沒用的主子。我的丫鬟,我卻做不了主。”
“為何這麽講?”
“月麟其實不算柳府人,她是我大舅母從胡家帶來的。在派來給我當丫鬟前,她常年吃不好穿不好,還要受欺負。最可恨的是,我的大舅母把她送來給我,卻沒有一並將月麟的賣身契給我。”葉鳳泠一麵說著一麵拿眼睛瞄洗硯。
洗硯發怔,也就是說月麟的身家性命其實被攥在那位柳府大夫人手裏……
“這也就算了。你不知我真正擔心的是什麽。月麟還有個親哥哥,在胡府的莊子上幫工,她的哥哥早年犯過錯事,說過把月麟賠給胡府大公子的話。她哥哥和胡府不提了,但是月麟卻記在心裏。她和我說過,若是在她出嫁前,她哥哥或胡府派人來說親,她便是粉身碎骨毀了身上的親事,也要成全她哥哥的諾言。”
葉鳳泠麵上憂愁,心中則在想看你洗硯要怎麽回答。
你若真的無所謂,那我便再不撮合你和月麟,反而將來還要給月麟找一位比你好一千一萬倍的得意夫君;你若流露情意……
洗硯腦子空白一片,他想起月麟對待自己親事不太熱絡的樣子,難道是因為這層原因……洗硯覺得心酸又心疼。
他默默垂下眼睛,悶聲問葉鳳泠:“你是她主子,你不為她著急嗎?她那樣事事以你為先,連自己的命都可以為你付出,你不能不管她吧。”
“胡府不是被抄家了麽,那月麟的哥哥豈不是也成罪奴了!不行,若是不管,月麟知道的時候,很可能她的哥哥已經沒了……”都願意為了哥哥去當賠還物品了,得多看重哥哥啊!
洗硯自言自語,神色漸變,被抄家的主子和仆從,在獄中待遇天差地別,主子還可能留口氣,仆從要麽立即被問罪流放,要麽就是活活被折磨死。
他在馬上急得團團轉,恨不能肋下插雙翅,飛去蘇北府把月麟的哥哥提出來。
葉鳳泠看清洗硯擔憂不是作假,心裏奇怪的念頭一閃而逝,按理說月麟身份配洗硯,也算夠得上吧,以前她不和蘇牧野在一塊不算,若是以後她嫁給蘇牧野,娶她的貼身丫鬟,怎麽說洗硯家應該不至於看不上。
洗硯心裏一定有別的疙瘩!
葉鳳泠語氣微變,換了路子,“洗硯你如此為月麟的事上心,為何要冷落月麟?你不知道月麟會傷心嗎?還是說你隻想玩弄不想有結果?”
洗硯怔了一下後,麵頰微紅:……
好一會兒後,他弱弱問:“傷心?”他以為她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來著……
葉鳳泠橫眉,叉著小腰,氣勢洶洶:“當然!我的月麟是那種為自己的事傷心也不會表現出來的人。你可知,在我離開京都前,月麟已經好久不給自己裁衣裙了,她還日日不停洗涮,唯恐自己閑下來,不是傷心是什麽!”
越說越來勁兒,葉鳳泠一通發泄,眼看著洗硯麵頰紅暈愈發濃重,額頭都生了汗,她才停下:“……所以你說,你到底為何突然變了態度。難道真是你家父母給你另外尋了親事?你告訴我,我回去立刻給月麟找別人。你找的那個蘇府什麽木匠,我可看不上!就是將來她哥哥叫她回蘇北,也跟你沒甚關係!”
洗硯慌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個跟我爹娘沒幹係,他們挺喜歡月麟的……就是……就是…….”
葉鳳泠明眸閃了閃,似笑非笑,挺喜歡月麟,好啊,她的月麟什麽時候見過洗硯的父母了?
洗硯覷葉鳳泠表情,意識到說漏了嘴,捂住臉,小聲解釋:“……不是您想的那樣,月麟沒見我爹娘,是……我爹娘在您帶月麟進宮時偷偷在宮門口瞄了一眼……”
洗硯家早就搬出了蘇國公府,自己在京都城有宅子有地,隻有洗硯還在蘇牧野身邊做事。聽洗硯念叨過月麟,蘇老翁夫婦自作主張守到宮門口,等候葉三小姐車駕。蘇老翁以前在老蘇國公身前做事,在京都三教九流裏人脈路子頗多,打聽世家裏的小事,順手拈來。
看過月麟,老兩口回來商量一番,覺得挺好,便催著洗硯去提親,然後便是洗硯試探月麟心意……
葉鳳泠回憶了一下,想到那幾次進宮,感慨蘇家真是從上到下搞情報工作一把好手:“所以呢,你為什麽不提親?”
洗硯內心哀嚎,他已經反應過來,暗忖葉三小姐打兔子似的,刨個坑放點餌,一次摟一把,次次不摟空,他已經分辨不清關於月麟的那些過往哪個真哪個假了,還是回答好眼前的問題先保命算了。
耷拉下肩膀,洗硯有氣無力道:“葉三小姐也看到我的差事了,那就是把腦袋掛箭頭的命,風裏來雨裏去,哪裏需要哪裏搬。月麟說過她想過踏踏實實的日子,我給不了她那份踏實……與其讓她日日為我擔驚受怕,還不如找個老實本分的嫁了呢。”他的爹娘生了他,沒法選擇他的差事,他卻可以為她規避掉這個風險。
葉鳳泠十分意外,怔住,再次看向洗硯的眼神多了點什麽。她笑笑,沒有繼續向下問,卻在臨近昆州城門時,突然告訴洗硯,月麟是自由身,且她哥哥說用她賠胡府大公子的事是假的,但她哥哥大概率也受到了胡府牽連。
說完,她還朝洗硯,眨眨眼,一副我隻能幫你到這裏的樣子。
洗硯:……
葉三小姐好似什麽都沒說,又好似什麽都說了。
……
七月的西南,日頭酷烈,草葉被曬的打了卷兒,他們一行人在官道邊的茶攤歇腳。葉鳳泠漫不經心掃過路邊或蹲或躺的乞丐們,目光凝滯。
她忽而掩口,不好意思地說要去方便一下,同時在起身時,哎呦一聲自己把自己絆倒在地,鬧出不小的動靜。
那邊洗硯不知跑到何處給神機影衛傳信兒,護衛們見葉鳳泠拍拍膝蓋皮實地咧嘴笑,不以為意。
葉鳳泠繞去茶攤背後,等片刻,就見路邊一乞丐晃晃悠悠站了起來,一跛一跛走到她近前。
她心頭巨跳,低聲:“你怎麽在這裏?”
乞丐撩起亂發,露出熟悉笑臉,“啊哈,你果然在此,我還說要進城去尋你!”
這乞丐不是別人,卻是應該在安西都護府裏為葉維陽效力的趙向前。趙向前告訴葉鳳泠,他放出去給神機影衛傳信的小隼被葉維陽親衛捉到了。思及一旦被查到他身上,極大可能要叫葉維陽判定為奸細,連夜收拾細軟逃了出來。
無處可去,趙向前隻得向南走,他想的很透徹,要抱大腿就要抱最粗最壯的。聽說蘇牧野受重傷,他還猶豫著,待聽說蘇牧野又回到安南邊防軍了,他繼續向南而來。直接聯係上蘇牧野,困難有些大,但找到葉三小姐,不跟抱上蘇牧野這條大腿是一個意思麽?
若說他為何沒有利用神機影衛給蘇牧野報信,實在是他的細軟在出西北不久就被馬匪搶了,這條命都是撿回來的,沒錢沒東西沒隼,他根本聯係不上神機影衛。萬般無奈,他想到葉鳳泠說過向南來昆州,一不做二不休,幹脆自己來昆州等好了。
是死是活,交給老天。
見到葉鳳泠的這一刻,他高興的手舞足蹈,迭聲叫葉鳳泠趕緊給他點吃的,餓死他了。
葉鳳泠聽聞,眼珠兒一轉,告訴趙向前,他得先想辦法幫她甩開這夥人,然後她就請他吃大餐。
趙向前痛快答應。
在洗硯沒有回到茶攤時,那些蹲在路邊的乞丐群忽然發了瘋一般湧入茶攤,製造混亂,葉鳳泠則趁亂跟著趙向前渾水摸魚朝昆州城城門跑去。
望著遠遠被甩在身後的護衛扈從,趙向前不利索的腿腳盡量跟上輕盈的葉鳳泠,問她那群人是誰?
葉鳳泠頭也不回,微微側臉朝他盈盈笑開:“安南邊防軍啊,蘇牧野的手下。洗硯你聽說過吧,恰好不在,要不然咱們還不一定跑的這麽順利呢。”
趙向前:……他就是要找蘇牧野啊,老天,讓他回去成不成!
答案肯定是不成,因為葉鳳泠這條“蘇牧野大腿”之上的“胳膊”不同意。
葉鳳泠進城第一件事,進成衣店買了兩身男裝,再找個客棧,開兩間房,洗幹淨兩人。
待煥然一新的二人再次出現,全部大變樣,就是洗硯站到眼前,都認不出葉鳳泠。
葉鳳泠在成衣店裏發現了時人為裝潢頭發和麵容而做出來的假發套和假胡子,甚至連喉結都有,她大喜過望,全部買下來。
趙向前看著她,哈哈大笑。葉鳳泠頭上是長長束發、臉上一圈小胡子,喉嚨上的喉結惟妙惟肖,乍一看真的看不出她是個女子。若說以前的柳涯是若雌若雄,現在的柳涯便是雌雄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