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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洗三

  不說這外面的熱鬧,單說那梔子,九死一生生下孩子,天光大亮時才幽幽轉醒,伸手一摸自己床邊,卻是空的,「姑姑!我的孩子呢!」


  此時眾人都圍著新生的嬰兒轉,只有張嬤嬤守著她,張嬤嬤瞧著她的樣子,伸手握住了梔子的手,「哥兒好得很,老爺太太歡喜得不得了,老爺親自給取名叫元輝,老太太還送了三兩重的長命鎖,眼下正在二奶奶的屋裡呢。」


  「元輝……」梔子默念兒子的名字,只覺得胸口漲漲的想要餵奶,卻無兒子可喂,這個時候她才想明白,自己的孩子生下來,可就是二奶奶的了……


  「你且放寬心,二奶奶是個大度的,再過兩三天你身子好些了,她沒準兒就把哥兒給您抱回來了,再說了,都在一個院子里住著,您要看哥兒也方便。」


  梔子點了點頭,兒子是她生的,到什麼時候這個也變不了。


  許櫻瞧著母親抱著新生的弟弟,見自從殺人後難展笑顏的母親終於又露出了平靜慈和之色,也對這個弟弟多生出了幾分的情誼。


  「娘,給我抱抱弟弟!」


  許楊氏瞧瞧許櫻,還是小小的人兒,一雙大眼睛里滿是期盼之色,想想這孩子吃了許多的苦楚,難免又心疼起來,「小心點。」她將孩子小心地放到許櫻的懷裡。


  許櫻雖說未曾親自哺育過孩子,見卻也見過不少,這一抱起新生的弟弟來竟然有模有樣的。


  「你們姐弟倆個好,我也就放心了。」許楊氏說道,這個世道,若是沒有能頂門立戶的男丁,自己與女兒就是別人砧板上的肉。


  「梔子姐呢?」許櫻低頭瞧著弟弟,弟弟的臉色已經緩過來了,一雙眼睛雖然還睜不開,卻隱隱可見頗為清秀的樣子。


  「我早說過,有我一口粥吃,就不會讓她挨餓。」許楊氏說道,見女兒抱元輝時間略長了,伸手接過了孩子,交給了奶娘。


  許櫻見奶娘抱著元輝走了,坐到母親旁邊另說出自己的一番計較:「娘,若是爹爹在,留著梔子也無所謂,可如今爹爹不在了,弟弟是娘和女兒的指望,他若是生成個白眼狼咱們母女還能指望何人?」許櫻這話里的道理許楊氏也懂,所謂隔層肚皮隔層山,若是有梔子在,元輝不管怎麼樣,心裏面還是要向著親母的……


  「你這性子,終究像了你爹。」許楊氏嘆道,「不管怎麼樣,我是嫡母,盡心儘力養育他就是了,至於梔子我初心不變。」


  許櫻嘆了口氣,不再勸了,許楊氏這人優點是心善,缺點還是心善,也就是父親夠強勢,也對母親夠好,未曾納妾給母親添堵,否則以母親的心機,真是被人賣了都還要替人數錢。


  想必是父親從小到大看慣了妻妾爭鬥,陰司算計,不肯讓自己枕邊人也變成口含吐液的毒蛇吧,可惜父親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自己早喪,許楊氏從溫室一下子被扔到了荒郊野地,受盡風刀霜劍。


  說不得,以後保護母親這件事,要由她來完成了,溫室被毀掉沒關係,她替母親再搭一個!母親說要留著梔子就先留著,只盼著梔子和張嬤嬤能一本初心,莫要生事,否則--

  許櫻的眼睛里閃過狠毒之色。


  因是遺腹子,許元輝的洗三之禮略顯著簡薄了一些,倒是陸舅母出人意料的來了,為自己的小姑撐腰之意明顯得很,還送了一件親自縫製的百衲衣。


  「恭賀姑奶奶添丁之喜。」


  「多謝大嫂了。」許楊氏強忍熱淚說道,她這些天受盡了委屈,見到娘家人,難免有些收不住眼淚,還得許櫻替她打圓場。


  「舅母遠道而來,快請坐。」許櫻伸手牽了陸舅母的手,進了屋。


  唐氏看見陸氏來了,心中暗道,這楊家果然是要替楊氏出頭,心中惦念著自己手中上千畝投田的契約,更覺得楊氏留不得,只是一時半刻,自己動不得她,又不得不與陸氏虛與委蛇。


  「親家奶奶來了。」


  「給親家太太請安。」陸氏規規矩矩行了個福禮。


  董氏自是看得懂自家婆婆的臉色,又知道陸家的根基背景,親親熱熱的過來,把陸氏讓到了上座。


  「不知親家老爺和親家太太還有舅老爺怎麼未曾來?」


  「公公日前偶感風寒,婆婆正在家裡照應著呢,外子已經於五日前打點行裝去了京都。」陸氏說道。


  「哦。」唐氏點了點頭,「這麼說來連年都要在京城過了?」


  「正是。」


  「我記得舅爺是跟老二同科的舉人,掐指一算,也考了有四、五科了。」


  「正是。」陸氏表情依舊淡淡,連年舉試不第,早已經是他們夫妻間的心病了,陸氏更難聽的話都說過,豈會怕唐氏的三言兩語。


  「太太只顧著說別人,倒忘了咱們家也有要應考的文曲星呢。」梅氏笑道。


  「你啊你,心裡只惦記著老六,我一說別人你倒泛起酸來了。」唐氏笑道,她與梅氏之間沒有那許多的勾結,看起來倒似是尋常的婆媳一般,這也是梅氏娘家勢力極大的緣故,唐氏對梅氏一貫的是慈愛中帶著三分的客氣。


  「媳婦是想說,早知道親家舅爺要去應考,不如讓六爺也跟著一路同行,也好有個照應,此時走,總比寒冬臘月趕路要少遭些罪。」


  「親家舅爺是要到陸大人府上居住讀書,多帶昭齡一個豈非是給陸大人找麻煩?」唐氏笑道,這眼睛卻已經飄到了陸氏身上。


  「這原是我想得不夠周全了,應該遣人來府上問一聲的。」陸舅母說道,「我哥哥最喜讀書人,大家又都是骨肉至親,倒沒什麼麻煩不麻煩的。」


  「不妨事,昭齡再過個十天半個月也要走了,我命他到京城后,去陸大人府上拜望就是了。」唐氏說來說去,還是想讓許昭齡到了京城之後,跟陸氏的兄長時任翰林院侍讀學士的陸長庚多多親近。


  「大家都是親戚,本就該常走動。」陸氏說道。


  許櫻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唐氏再瞧不上母親,也要利用陸家這個姻親,難怪這許久以來都只對梔子下手,沒有動母親。


  若是舅舅這一科高中了進士,自己的外家勢力漸起,自家六叔若也想走仕途之路,必定要互相扶持,自己與母親這局棋,竟然活了。


  上一世祖母做得那麼絕,想必是因為六叔對仕途死了心,寄情于山水,楊陸兩家對於祖母來講完全失去了利用價值。


  許櫻想著,自己請來吳嬸,救了六嬸和元錚弟弟,竟然作用如此之大……


  「櫻丫頭,你瞧著六嬸發什麼呆呢?」唐氏笑道。


  梅氏也把目光放到了許櫻身上。


  「我在想六嬸家的元錚弟弟長什麼樣呢,元輝弟弟不好看。」


  這一屋子的人立刻被許櫻的童言童語逗笑了,「你元錚弟弟還小,這兩日秋風漸起,我怕他著涼這才沒有抱過來,你若是想看,等會兒跟六嬸一塊會六嬸院子里去看就是了。」梅氏笑道。


  許楊氏在外面剛張羅完,剛進屋就聽見梅氏如此說,又見唐氏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輕輕扶住了女兒的肩,「櫻丫頭讓我慣壞了,不知輕重,等會兒還要讓她幫著招呼她舅母呢,改日吧。」許櫻新喪父親,以婆婆唐氏的性格,必定會嫌棄她身帶穢氣,怎麼會讓許櫻接近唐氏的嫡親孫子呢?不過是白白討人嫌罷了。


  許櫻也只不過想要轉移眾人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罷了,許楊氏想到的她也想到了,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她們正在裡屋說著話,真正不知輕重的人,此時卻上門了,只見常嫂子面有難色地走過來,在許楊氏的耳邊說了幾句,許楊氏的臉色立刻就變了變,「小廚房裡有些細故,我去去就來。」許楊氏說完轉身出去了,許櫻見她臉色有些凝重,也跟著出了屋。


  只見院門邊站著幾個穿著青布衣衫手指甲裡面還帶著黑泥的農人,其中領頭的一個布衣荊裙的婦人,手裡拎著個筐,正是之前來過的梔子的嫂子。


  那婦人一嘴的鄉下土話,正與守門的婆子爭執:「俺小姑子生了兒子,俺做嫂子的送紅雞蛋你憑啥攔我?」


  那婆子也是鄉下人,講不出什麼道理,就是知道常嫂子吩咐過,不讓這些人進院,衝撞了來賀喜的貴人,免得讓人看笑話。


  那婦人又看見了牽著許櫻的手走過來的許楊氏,一張嘴滿院子的人都差點摔個跟頭,「梔子她大姐!俺是梔子的嫂子,俺來看她來了!」她是鄉下人,沒什麼顧及,嗓門也大,在屋裡裝做不知道她來了的人,這回也都聽見了。


  許櫻眉頭緊鎖,這回想要對梔子家人施以懷柔之策是徹底的行不通了,這個時候母親若是稍微軟弱一點,怕是要被許家的人徹底的看不起,連陸舅母也會覺得受辱,不再站在母親一邊。


  「你叫誰大姐?」許櫻大聲說道。


  「俺……」那鄉下婦人看見許楊氏身穿月白色對襟長襖,頭戴點翠銀鳳釵,雖說是白衣素服卻難掩貴氣,許櫻一個小小女孩也是穿著不知道是什麼料子的雪青小襖,頭梳垂髫髻,看起來倒比地主家的姑娘要貴氣不知道多少倍,心裡有些發虛,轉念一想自己的小姑子這回生了個能替許楊氏這個寡婦頂門立戶的兒子,腰桿又直了些,「俺是說許二奶奶是俺小姑梔子的大姐。」


  「我怎麼不知道我們楊家什麼時候有了位叫梔子的姑奶奶?」這回出聲的卻是陸氏了。


  「俺……」梔子嫂子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不對,可是已經晚了。


  「來人,把這幾個冒認官親的下作東西給我打了出去!」陸氏根本不給這農婦開口的機會,直接趕人了。


  這一院子的人里,有許楊氏的陪房,可也有許家的下人,一時間這些人不知道該不該聽陸氏的號令。


  只見唐氏也走了出來,高高在上一聲令下:「沒聽見親家奶奶的話嗎?快把這幾個冒認官親的下流種子趕出去!」


  唐氏一說話,下人哪有不照辦的道理?一個個如狼似虎地沖了上去,連攤帶搡地把這幾個人全都推了出去。


  許櫻知道,陸氏無論是娘家還是婆家,都無妾室通房這些鬧心的存在,心裡又是規矩大過天的,她簡單粗暴的趕人在情理之中,唐氏嘛——怕是有藉機離間梔子跟許楊氏之意。


  可是事已至此,可以說是從這幾個人竟進了許家大門,到了自己住的這小院開始,已經沒有挽回餘地了,她千防萬防,還是一步踏進了唐氏挖好的坑。


  許櫻心裡堵得慌,臉上還要帶著笑,扯了扯母親的手,「娘,咱們去給弟弟洗三吧。」


  許楊氏嘆了一口氣,也恢復了笑臉,牽著許櫻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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