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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屍身

  淬著冷芒的瀲灩鳳眸自幹燥髒亂的草席上一一掃過,直至視線落至一抹潔白上。


  與此時此刻,肮髒燥亂的地下密室而言,那一張粗布確實稱得上潔白。


  許是因著草席上有物什擱著,是以粗布蓋上顯得格外凹凸不平,而那凹凸不平的位置瞅上去,恰好正是一個成年女子的身形。


  薛海娘緩步前行,奪過花卉手中的燈籠便往前走去,她步伐穩而輕,可若是細看,仍是能察覺到那纖細脊背的輕輕顫抖。


  借著掌中燈籠所散發出的黯淡火光,薛海娘一把掀開那粗布,露出掩蓋的頭部。


  視野之中,那娟麗清秀的臉龐憔悴而慘白,並非預想中的猙獰與苦痛,隻是那微微蹙起的柳葉眉足以彰顯主人死的並不安詳。


  “貴妃娘娘可曾告知,采熙是如何沒的……”毫無一絲起伏波瀾的聲線緩緩響起。


  花卉微怔,“好似是與禁衛軍起了爭執,禁衛軍一時失察方才錯手傷了人。”


  薛海娘心裏已有答案,隻是,她需要更確切的證據。


  “貴妃娘娘可曾說過要如何處置采熙的屍身?”薛海娘淡淡道,若非那微擰的眉所透出的些許哀戚,旁人真真會誤以為躺在草席上那人與她沒有半分幹係。


  花卉點了點頭,緩緩道:“娘娘說了,采熙也算是護主有功,如今不幸遇難,貴妃娘娘憐其忠心護主,特賜擇日將其屍身封入棺槨,囑人快馬加鞭送往家鄉安葬。”


  落葉歸根,倒也算是圓了采熙回鄉的心願。


  薛海娘仍是麵色如常,隻是那昳麗的麵容似是又白了幾分,在燭火下,顯得格外詭異,紅唇輕啟,“采熙一生都盼著風光回鄉,海娘懇請貴妃娘娘能圓了采熙的心願,替她風光下葬。”


  花卉應了一聲。


  薛海娘將粗布盡數掀開,將人兒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除了麵色略顯慘白憔悴之外,與常人無異,她衣裝整潔,膚白如雪,就好像是入睡的美人般。


  如此看來,那微蹙的眉宇著實有些礙眼——


  薛海娘伸手,兀自將那緊蹙的柳葉眉撫平,凝視著容顏安詳親和的人兒,方才轉身離去。


  是夜,夜幕好似濃稠得化不開的墨,今夜的星辰好似格外的少,僅僅是零碎幾顆綴在夜幕上。


  薛海娘與花卉分道之後,便獨自一人前往鍾粹宮重華殿,得知梁白柔就寢後,便提著燈籠孑然一人來至假山處。


  假山處灌木叢生,且嶙峋假山遍布,道路曲折,倒是一處極好藏身又不易叫人察覺之處。


  熟門熟路地來至假山一凹凸位置,矮身坐下,將火熄滅後靠在那冰涼的岩石上,擼起水袖以披帛固定,徒手便往一處泥濘中刨去。


  不稍多時,那不沾陽春水的十指已是漸趨紅腫,可刨土之人卻宛若失了痛覺般,仍是若無旁人的刨著土,半晌後方才從裏頭取出一壇一壇沾著灰塵泥濘的酒壇子。


  這酒壇子原是剛入宮那會兒,梁白柔剛被封為美人未久,一同調入重華殿伺候的采熙、浣月以及薛海娘,三人一同埋下。


  民間有這樣一個傳說,相傳二八年華的女子將酒釀密封嚴實後埋入土裏,待出嫁那一日將土刨開,將酒壇取出用以大婚之日的交杯酒,便可與夫君百年好合、舉案齊眉。


  那時候的采熙與浣月皆是滿心憧憬,盼著能在宮裏頭尋一位情投意合的良人,由梁白柔指婚,風光出嫁,屆時這埋入地裏的酒釀便可派上用場。


  彼時的薛海娘,自是對這一說法嗤之以鼻。


  她昔日嫁入皇家,婚禮之日又何嚐不是與夫郎飲下豆蔻年華時埋入地裏的女兒紅,可到頭來,卻落得個夫郎背棄、被叛慘死的下場。


  雖心中不屑,可為著不彰顯自個兒清高且格格不入,薛海娘仍是與二人笑著鬧著,歡笑著將三壇子酒釀埋入地裏。


  事已至此,僅僅一載,浣月被賜鴆酒而死,采熙因護主而死,而她,前世的夫郎背棄早已將她對情愛的憧憬消磨殆盡。


  三個人,三壇子酒,卻竟是沒有一壇能留到風光大嫁的那一日,與夫郎交杯共飲。


  薛海娘將其中一壇子酒釀開封,木塞一拔一扔,伴隨著她此時肆意颯爽的姿態,一時酒香四溢。


  宮裏頭素來有擅釀酒的師傅,這三壇子酒釀便是采熙與浣月在梁白柔跟前軟磨硬泡換來的,雖在宮裏頭稱不上極品,可在民間卻是少見,她記著,這酒好似還被冠以一雅稱,‘笑朝暉’。


  薛海娘的酒量素來便好,此時此刻全然不顧身在何處,捧著酒壇抵在唇下便仰頭灌下。這一刻的儀態雖是瀟灑,卻帶了一股衝天怒氣!


  ‘咕嚕嚕’空壇子滾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薛海娘生怕引來周遭巡視的禁衛軍,絲毫不顧形象地往那地上一仆,手掌朝下胡亂一按。


  ‘嗤’


  像極了鋒利劃破肌理的聲音。


  空酒壇子倒是不再四處滾動,想來是方才那隨手一按倒是按對了位置。


  絲毫不顧及已被劃破的掌心,又是粗魯地拔起木塞一投,隻是這一回卻沒有方才木塞被投擲在地而發出的輕微聲響。


  若是換做薛海娘平素的機敏,定能察覺這詭異之處,可此時此刻她酒精上腦,再加上風聲簌簌,她一時不察,隻一味往口中灌酒。


  又是一壇見底,可這回她倒是謹慎了些,將酒壇子擱在地上防止它四處滾動。接著,又是一壇子酒釀開封,將木塞隨處一擲,一仰頭……


  奇怪的是,半晌也未感覺到那冰涼的觸感充斥唇齒,劃過喉間。


  薛海娘一怔,抬眼瞧去,便見到酒壇子上好似擱著另外一隻手。


  她原是用兩隻手托著酒壇子的,而今這第三隻手——


  薛海娘大驚失色,刹那間醒神,這一眼可比任何醒酒藥都有效得多。


  看著她一把將酒壇奪入懷中。來人失笑,似是訝異,事已至此這人掛念的竟不是自己宮中酗酒是否會被懲處,竟還想著她的酒會不會給人奪走!

  “這笑朝暉名貴得很,你這般海飲,是否有些暴殄天物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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