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地神廟中。


  望月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裏了, 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心生忐忑。


  這裏的神明實在太多了些,除了水固鎮中她已經臉熟了的那些神明,還有好些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神明。因為神職不同的緣故, 身上的氣息也各有差異。


  其中最令望月感到不適的, 是一位身穿盔甲的鬼神。其他神明大多與相熟的神明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 唯有這位鬼神獨自一人,身周空出一圈空地,一身悍烈的血煞之氣毫無遮掩。


  “那位是主掌刀兵的監察使。”


  望月聞聲轉頭, 隻見薑氏醫館的鬼神站在旁邊,見她看過來,微笑賀她終於成就妖神:“恭喜。”


  見是熟悉的神明, 望月不由放鬆了些許:“謝謝。”


  薑氏鬼神繼續道:“這位監察使前身是盧國大將仲祁,死於七百年前殷天子一統諸國的戰亂時期,後來受人祭祀成就鬼神, 成為了盧國境內的監察使。在鎮外七十裏處有一座將軍廟,供奉的便是他。”


  望月還從未聽聞過監察使這一神位, 不由疑問道:“……監察使?”


  薑氏鬼神解釋道:“監察使負責巡視一地的神明是否有失職之處, 主要便是監察各個神明職責範圍內的命氣是否生亂。雖有地神總管一地, 但各個小神亦需負責與自己有牽連的生靈命氣。便如你我,雲家與薑氏人的命理若是生亂, 你我便少不了被追責。”


  望月睜大了眼睛:“可是我對命理並不太了解……”


  隻要是修行者,多多少少都會點觀望命氣的術法,可隻會些基礎望氣與精通到足以看顧命理完全是兩個概念。


  薑氏鬼神笑道:“你才凝聚神位不久,故而不甚清楚。神庭印記之中,便蘊含有觀察調理命氣的手段, 隻要稍加練習, 就可以應用了。”


  望月向他道謝, 薑氏鬼神搖頭道:“這些神庭印記中都有記錄,你隻是因為事發突然,還沒來得及查看而已。”


  的確如此,望月剛剛將印記凝入神位,護法神就前來傳命相請,她亦從印記中感受到的確是神庭有命,但卻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也來不及查看印記中的傳承與信息。


  正在望月想繼續詢問的時候,受召來此的神明們終於來齊了。


  地神廟中雄渾厚重的大地氣息霎時一凝,將廟中不同的神明氣息包容調和,許多原本因為其他神明氣息而有所不適的小神明們頓時放鬆了下來。


  水固地神現身廟中,滿麵肅然環視場內:“諸位想必已從神庭印記中感受到了,我便省卻虛言。”


  “天地間將生怪異災劫,此劫不單降臨於凡塵眾生,也是我等修行者的災劫。其當先降於凡世,後臨於超凡,於凡塵眾生為生死之劫,於我等則是道途毀斷之災。”


  地神說完此語後,停了一停,留待廟中諸位神明消化接受。


  片刻之後,一位紫袍白發的神明起身,望月認得這位神明,他是地神座下的巧縷公,最善陣法布局,心思縝密耐性久長。


  巧縷公問道:“敢問上神,我等該如何應對此劫?”


  地神肅穆道:“保證此劫順利運轉。”


  巧縷公聞言皺眉不語,其他神明不由低聲互相交談起來。


  這等要人性命、毀斷道途的災劫,為何不思阻止,反倒要使之運行下去?


  “安靜。”一聲低沉冷肅的聲音突然響起。


  廟中一靜,說話的是任監察使的鬼神仲祁,他並非水固鎮轄域內的神明,而是因神庭之命而來的。


  地神環視諸神,道:“天地間生此大劫,自有原因。此劫因久遠以來,命氣之亂積累而生。如大水勢,可疏不可堵,今日若強行抑製,來日必將生出更大的禍患。”


  “我知汝等當中,有收劫氣、移災難來修行或煉寶的,但此次災劫當中,需將這般手段統統都收起來,莫要使用。此次災劫隻可應對,不可修改。”


  監察使同樣出言道:“若有阻礙災劫者,與擾亂命氣同罪。”


  廟中諸位神明雖有皺眉,卻並無質疑者。隻能被動應對災劫雖然會麻煩些,但也並非無法處理。


  “除此之外,還有一事。”地神頓了一頓,確定每一位神明的注意力都落到自己身上後,極緩且極重地說道,“大劫之中,命氣生變,在應對大劫之時,莫要忘記了我等的責任。”


  巧縷公眉頭一緊,問道:“此劫會亂命氣嗎?”


  地神點頭:“此劫為怪異,在命理運轉之外。所有因此劫而消亡的眾生,自身命理皆是被強行打斷。若不理會,命氣必將生亂,致使此劫愈發嚴重。”


  “如今為應對此劫,有兩種方法,其一是助凡世眾生度過此劫,使他們的命理不至生亂;其二,”地神環顧諸神,“調整眾生命理,在大劫之中,添加橫死之災。”


  望月心中一驚。


  眾生生來命理便有了定數,有如一道河網,唯有在某些節點能夠改變,如同進入不同的支流。除非做下大功德又或是大惡行,否則命理長河很難改道。


  可在命理長河前行的路上,還有一種特殊的節點,名為橫死。


  傳聞梁國有一書生,與神明交好,得知自己命理能夠活到八十七歲。有一次渡河時,不慎將珍貴的白玉璧落入水中,河水湍急,書生卻想著自己能夠活到八十七歲,於是跳入河中去撈白玉璧,結果被淹死了。


  這便是橫死。一個人的命理之中若是生出了橫死之劫,因此被截斷了命理,也不會亂了命氣。


  可橫死之劫並不一定會在命理中自然生出,還與個人的因果業緣有關,同樣的劫難,有的人命理中可能會生出橫死之劫,截斷往後的人生命理,有的人命理卻可以安然相續。


  若是後者因劫難死去了,便會亂了命氣。


  現在天地間將有怪異劫難發生,以此為因,神明們便可利用神庭中的命理手段,將眾生命理中加上一道橫死之災,無論此人因果業緣如何,等他輪回轉世來生再續便罷。在強填上這一道橫死之災後,哪怕這些眾生都死絕了,也不會擾亂了命氣。


  隻是……若是如此行事,這凡世間隻怕要屍橫遍野了。


  可若是按照第一種方法應對,在凡塵眾生的災劫後期,便會開啟修行者的災劫,若是耗費過多力氣幫助凡塵眾生應對災劫,之後道途毀斷的災劫開啟時,隻怕就更難應對了。


  神廟中一時寂靜下來,諸多神明麵上不由都顯露出掙紮的神色來。


  監察使仲祁的臉色愈加冷硬,肅聲道:“此劫之中,任何轄下命氣生亂者,罪加一等!”


  地神環顧諸神,道:“諸位修行法各有不同,我隻望諸位,莫要忘了自己是因何而踏上這條修行路的。”


  神庭廣傳正法,故神道修行者甚眾,可有能力如淮水神君一般直接交感淮水成就神位的,又有幾個呢?神道修士大多是借助眾生香火信仰而成神位的。


  巧縷公歎息一聲,道:“我等便遍查轄域內眾生命理,記下未生橫死之災者,看顧他們度過此劫吧。”


  其他神明同樣點頭。


  先前一臉冷硬的監察使仲祁,此時聞言露出點笑模樣來。


  “既然此處應對怪異之法已定,我便要前往下一處了。職責在身,與諸位告辭。”


  地神與他告別,仲祁看了看廟中諸神,語意和緩道:“雖說此怪異災劫先降於凡塵,我卻覺得它是先降於我等修行者。誰說凡塵眾生的災劫,不是我等修行路上的心性之劫呢?”


  言罷,仲祁不再停留,直接離開了地神廟中。


  地神回看廟中神色或驚或恍然的諸神,肅穆的臉上也露出些笑來:“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便不要再恍惚了。接下來便劃分好負責範圍,各自回去將負責的生靈命理記錄下來,回報給我。災劫將臨,我等的時間不多了……”


  ……


  各地神明已經為即將到來的災劫忙碌起來,凡塵眾生仍安然無覺。


  李府之中,丁芹正坐在門口開裂的巨岩上發呆,她今日一直心煩意亂,難以安定,卻不知為何。


  漓池上神不在府中,離開前說了兩件事,一件是將有客來,另一件是未時後將落大雨。


  眼下太陽已經開始從頂點向西偏行,未時已經到了,再過不到一個時辰就會有大雨,將要來山上的客人什麽時候會來呢?


  丁芹正發著呆,謹言忽然撲扇著翅膀從山下飛來,道:“鄭糧家的那幾個兄弟正扛著木頭上山呢。”


  丁芹精神一震,道:“我去看看。”


  她足尖一點,便飄忽沿路下了山,半路上,果然遇見鄭穀、鄭黍、鄭稷三個兄弟。他們背著背簍,裏麵是修整打磨過的木料粗胚與木工工具。


  三人見到丁芹後很是驚喜,鄭穀對丁芹解釋道:“感念神仙賜下仙酒,治好了我父親的腿疾。上次前來時,見到院中欄杆朽壞,我二弟還算擅長木工,便想著為神仙修好。”


  丁芹帶他們進入院中,說道:“上神今日不在,離開前說今日有客前來,囑托我接待,想必就是你們了。”


  三人略感遺憾,好奇地瞅了瞅院中的猴兒們與池中自在遊曳的銀魚,便幹起活來。


  老三鄭稷是個閑不住話的,忙著忙著就跟丁芹聊了起來。


  “……原本早就能來的,結果上次二哥和銅豆去鎮子裏時,正趕上那場怪事,雖然平安回來,但銅豆被嚇到了,回來就發了場熱。後來過了好幾天,我們才敢往鎮子裏去瞧一眼。”


  他一件事講完了,就又想起另一件事,嘴巴沒個停。


  鄭穀瞪他:“幹活兒都堵不住你的嘴!”


  鄭稷悻悻地閉上嘴,忽聽有人插言:“別呀,我還挺愛聽的。”


  這可不是丁芹的聲音,三人嚇了一跳,循聲望去,隻見一隻斑鳩正落在桌子上歪著腦袋瞧他們。


  鄭稷小心翼翼問道:“鳥大仙,剛剛是您在說話?”


  謹言吧嗒了一下嘴:“別叫鳥大仙,也太難聽了!我叫謹言。”


  “謹言大仙?”鄭稷試圖道。


  謹言品了品,頗為滿意這個稱呼,他與鄭稷都是帶有話癆屬性的,沒一會兒就嘮起來了。


  正說得高興,丁芹忽然插言道:“未時快過去了,將有大雨,我送你們下山。”


  謹言頗為遺憾道:“快下雨了,你們該下山了。”


  鄭家的三位兄弟茫然地互相看了看,手上的活才剛忙一會兒,都有些丟不開手。


  鄭稷抬頭望著天,問道:“一點兒雲彩都沒有,怎麽會下雨呢?”


  謹言搖頭:“上神離開前是這麽說的。”


  鄭黍想了想:“現在沒有雲,想必雨不會下太大。現在天還亮著,我們多忙一會兒吧。”


  鄭穀也同樣作想。


  丁芹搖頭:“上神說是大雨,你們該回去了。”


  鄭家三兄弟隻好將東西收拾好,起身準備離開。


  剛來到大門前,此時未時將盡,山林中忽然起了風。這風盤旋得凶惡雜亂,吹得碎石枝葉亂飛,古怪非常。


  幾人不由一下停住了。丁芹心中忽然猛烈一跳,她下意識抬頭看向天空。


  風起之後,天空中忽然生出了雲,這不知從何而來的雲很快就增長得又密又厚,將太陽遮擋不見,天地間霎時昏暗了下來,天空變成了不詳的沙黃色。


  丁芹靈目中看過風中靈機,原本輕靈自在的靈機已然開始動蕩混亂。


  她果斷道:“我送你們一程!”


  言罷,運使神術,帶著鄭家三兄弟很快便到了鯉泉村村口,不待三人道謝,便轉身回到了山上。


  丁芹回到李府中,不由皺眉。此時天空已經完全變成了汙濁的昏黃色,光線也愈發黯淡。風中靈機愈發動蕩混亂,她運使同樣的術法,對神力的消耗比起往日何止倍增。這是從未有過的現象。


  宅靈後李不知何時在院中凝出身形,丁芹心中不安愈重,不由喚道:“後李先生……”


  後李抬頭看天,肅聲道:“未時已過。”


  未時剛過,那厚積的雲層霎時落下雨來,雨珠大如指肚,不過片刻就將視線砸成一片模糊。


  丁芹忽然感覺腳下的山林似乎震了一下,仔細感覺卻又仿佛是錯覺。


  一陣輕靈霧氣忽然自山林中生出,在雨水落到地麵前將它們托圍住。那雨似乎緩了一緩,然後才落到山林之中。


  丁芹有些疑惑。


  後李麵色愈發肅然,解釋道:“是山中靈脈震動,山脈有靈,在自發應對。這雨不對勁。”


  丁芹接了幾滴雨水落在掌中,卻並沒有發現什麽問題。她又抬起頭,伸手從山霧之上直接摘落幾滴雨水。


  雨水清透澄澈,晶瑩似露。


  丁芹嚐了一嚐。


  “這雨……是鹹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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