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過了三日後,敬貴妃薨於宓秀院。


  那日卻是月兒大清早時自己熬了粥,正端進去給敬貴妃的時候,看見敬貴妃睡在床上,面色安詳。待她叫了幾聲,敬貴妃未醒時,她走近些才發現敬貴妃已然氣絕。她只慌了神,忙出去與眾人說了。


  消息傳來茯若耳邊時,當人她與眾人正在皇後宮中請安,那小太監神色慌亂的走進來說了句:「稟皇后,敬貴妃歿了。」


  皇後面色一驚,只問道:「什麼時候的事了?」


  那小太監只答道:「是她貼身宮女今早送早膳的時候發現的,身子都涼了。」


  皇后只揮手示意他下去。對著殿中諸人,神色頗為哀戚,幽幽道:「敬貴妃縱然作惡多端,但好歹一齊伺候了皇上多年。如今她去了,本宮只憐惜澄兒與靜慧年幼喪母。」


  齊貴嬪勸道:「皇後娘娘也不必過於傷心,二皇子與靜慧帝姬有您和宋昭儀照料,難道還不妥當么?」


  眾人也隨著齊貴嬪一齊勸慰皇后。三言兩語下來,皇后倒是又漸漸平復了神色。復又與眾人說笑說笑了起來。


  詢知道了這件事,整個人倒是默默了良久,半晌才對底下傳話的太監喃喃道:「且下去,朕已知道了。」隨即陷入了落寞的失神。


  身邊的高柱善察皇帝心思,見詢這般,便叫了幾句皇上,這時詢才悠悠回過神來,只是倦倦地問道:「月華她死了,朕原先很是寵愛她么?」


  高柱一時間倒是被問住了,不知如何作答,只道:「皇上待敬貴妃一直都是極好的,恕奴才多嘴,皇上對敬貴妃這些年的寵愛除了宋昭儀,婉貴嬪,張容華外無人能及啊。」


  詢俊逸清癯的面龐上,顯出了無限的寂寥,他只出神道:「朕前些日子去見她的時候,只覺得駭然,朕記得昔年在宮外的時候,她的性子是那般的溫和柔順,怎的進宮這些年,便成了這副樣子。」


  高柱只細心問道:「敬貴妃身故后,追謚一事還需皇上做主,不知皇上如何決斷。」


  詢沉著道:「她伺候了朕多年,且追謚她為「敬和貴妃」,你下去命禮部好生著手去辦此事。」


  高柱只低聲一諾,便恭敬下去了,詢一個人在殿中,看著窗外黃昏光景,獨獨暗自神傷。


  過了數日,敬貴妃以貴妃禮下葬,儀式極是隆重,且謚文極盡溢美之詞、哀悼之情:

  朕惟化始宜家,協贊必資乎賢媛,道崇治內助宣,允籍夫令儀,惟懿行式昭生,著珩璜之度斯,榮名載錫,歿膺綸綍之光,爾貴妃韋氏,閥閱名宗,柔嘉惠質,宅哀恪慎,勤夙夜而無違,秉性謙沖謹言,動而有則,早持躬於禮法,四德偕臧,夙稟訓於詩書,六宮咸譽,慨芳規之遽謝,宜褒美之有加,特以冊寶謚曰敬和貴妃。哀悼於戲,遡婉順於掖庭,且編垂燦,閟音徽於泉壤,金石流聲,靈爽有知,祗承渥眷。(引自清聖祖溫僖貴妃鈕祜祿氏謚文)

  敬貴妃落葬那日,澄兒一直哭著,茯若為此倒是極為憂心,只一直牽著他的手,生怕他過於憂傷而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而靜慧帝姬的神情卻是出奇的淡然,雖說眼角眉梢里有一絲哀傷的韻味漸漸溢出,但她始終都沒有哭。倒是令茯若頗為稱奇。


  待得回到鳳儀宮中,皇后只將靜慧帝姬喚到跟前,遣退了左右伺候的人,只溫和道:「靜慧你且告訴母后,為何方才你母親的葬儀上,你顯得如此淡然,母后不解。」


  靜慧帝姬只不以為然,冷冷道:「母后不必在意,靜慧不過想著母親雖去了,但父皇待她極盡哀榮,且又將她葬於懿仁皇后的側陵。如此亦是足夠,且靜慧以為,母親雖去了,靜慧一人在這世上,更應好自為之,不必讓母親在九泉之下仍舊牽挂。」


  皇后只悄然注目於靜慧帝姬,淺笑道:「靜慧有如此心胸,母后也算是欣慰,你且放心,你雖非本宮親生,但本宮終究與你也是名義上的母女,本宮為儘力照拂,直到你長大。」


  靜慧帝姬的神色似乎並不為所動,只是冷冷道:「兒臣多謝母后,母后乃是國母,自會盡心儘力照拂兒臣。大皇兄在母后膝下多年,母后待他甚為盡心,料想日後母后待靜慧亦如是。」


  皇后只撫了撫她的肩,溫和笑道:「靜慧在母后這裡亦有些時日了,母后待你如何?」


  靜慧帝姬漠然一笑,道:「母后待靜慧極好,吃穿用度都與與大皇兄無二。」


  皇后溫然一笑,神色和藹,只道:「本宮心裡靜慧與我親生無異,本宮福薄,膝下無出,如今有了你大皇兄與你,本宮也算是兒女雙全了。」


  靜慧帝姬只是對皇後福了一福,便告退了。隨即,雲修進來伺候,皇后原本的和睦溫然的面色才冷冽起來,只森然道:「這丫頭的性子倒是不似她母親,喜怒不形於色。倒是讓本宮大開眼界啊。」


  雲修只道:「如今敬貴妃已死,皇後娘娘可算是除卻了心腹大患,這靜慧帝姬左不過才一七歲的丫頭,且又養在皇後娘娘宮中,她便是要作怪,還不是都在皇後娘娘手心上。」


  皇后只點點頭,道:「是在本宮手上。」


  雲修隻眼珠一轉,便笑吟吟道:「這便是了,若是日後這靜慧帝姬有別的心思,皇後娘娘待得她大了些,早早將她嫁出去便是了。也省的在跟前讓娘娘心煩,且到底皇后乃是母后,皇子帝姬們的親事都是由娘娘做主。若是娘娘要料理了靜慧帝姬,還不是一件極容易的事。」


  皇后只冷然一笑,道:「她如今還小,待得她十二三歲后,本宮便著手將她嫁出去。本宮現下且好生拘著她。別讓她生了什麼事便好。」


  雲修笑道:「如今六宮上下都是皇後娘娘說了算,宋昭儀雖協理六宮但她也不能和娘娘比肩,且奴婢聽說皇上現下也不甚寵她,只寵愛那張容華,宋昭儀如今也算是強弩之末了。」


  皇后聞了此言,只冷笑兩聲,道:「現下最要緊便是讓皇上快些冊封潤兒為太子,且那庶子與宋昭儀還在一日,本宮便覺得如鯁在喉。」


  雲修見了皇后此言,只是柔聲勸和道:「皇長子乃是嫡出,日後自然是決無異議的太子,難道這還能出差錯么?皇後娘娘且安心等候便是。」


  皇后只按著心口,蹙眉道:「潤兒與那庶子年紀相仿,且潤兒資質不如那庶子,本宮遣人去問過御書房的先生,那庶子是極聰明好學,如今都能背《貞觀政要》了,而潤兒現下才勉強將《論語》與《孟子》背下。這些事也傳到了皇上哪裡,叫本宮如何能不擔心啊。」


  雲修復又道:「娘娘也不必過於擔心,再不濟還有昭惠太后呢,冊立儲君乃是大事,皇上必定會跟昭惠太后商議,太后自然是會為娘娘說話的。」


  皇后這才稍稍舒眉,緩緩道:「有昭惠太后在,本宮還能略略安心。只是那宋昭儀,如今沒了敬貴妃,宮中便是她與本宮分庭抗禮了。本宮原先瞧著她安分溫和,如今看來,倒真是小瞧了她。」


  雲修只道:「皇上如今待她也是萬萬不及從前了,皇後日后尋個機會除了她便是,也省的娘娘日夜煩心。」


  皇后只不作聲,示意讓雲修退下。她手裡細細把玩著一對白玉如意,神色陰鬱得可怖。


  茯若自敬貴妃喪儀過後,憐惜澄兒喪母,因此待他倒比自己親生的仁元帝姬更為盡心,每日的膳食均是自己親自去永和宮的小廚房盯著奴才做好了才呈於二皇子享有,起初二皇子過於憂傷,心中鬱郁,食慾不佳,便是再精緻的膳食也是隨意服了幾口便罷了。茯若倒是頗為憂心,只命小廚房的人做些清淡的菜肴,又每日親自陪著他用膳,二皇子這才好些。


  待得有一日,茯若陪著二皇子用膳時,二皇子瞧著那一碗白米粥,竟哭了起來,茯若滿關切問道:「澄兒,好端端的這是怎麼啦?」


  澄兒只抽抽噎噎道:「原先母親在的時候也常常命小宮女給我煮這粥,我生病了,母親便會將這粥來給我吃,說好歹吃些,才會有力氣。」


  茯若只抽出絹子,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溫言勸道:「澄兒你要聽話,你母親現已不在了,你一定要聽母妃的話,若是敬和貴妃看到你這樣,她心裡勢必會難受極了的。」


  澄兒只道:「母妃,我想母親了。」


  茯若只含淚將他摟在懷裡,道:「若是澄兒覺得孤苦無依,便將本宮當做是母親吧,你雖非本宮親生,但本宮定會好好待你,不讓你在這宮中吃苦。」


  二人只在這殿中相擁而泣甚久,自此,澄兒便極少這般哭泣了。茯若對此亦算是心安了。


  隨之,花飛葉落,宣和八年在敬貴妃死後,一直平安無事,待得宣和九年的元月宮裡出了一件事,玉璃再次有了身孕。顯然詢是極為重視玉璃腹中的孩子。宮中連著數日歌舞宴飲不斷,遍請王公貴族,舉杯相賀。


  而茯若或是高興或是感嘆。只偶爾在空明月色下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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