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這一日,茯若從仁惠太后處請安回來。因著身子有些乏累,便只倚在肩輿上。行至半路,卻見是皇後身邊的嚴尚儀迎面而來。茯若左右伺候的宮女忙福了一福,茯若只溫聲笑道:「本宮方才從壽康宮出來,卻不曾想在這裡見到了嚴尚儀。卻也是湊巧。」


  嚴尚儀只道:「卻也不算是湊巧,奴婢是專程在此處候著惠貴妃的。皇後娘娘命惠貴妃刻下便去鳳儀宮一趟。」


  茯若只道:「既是皇後娘娘傳召,本宮切去鳳儀宮便是。」


  待得茯若到了鳳儀宮,只見皇后一身寶藍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鳳仙髻上一對累絲雙鸞銜壽果步搖金步搖曳曳生輝。皇后只面容嚴肅,見到茯若到了。茯若只恭順行了一禮,皇后也不叫她起來,只是冷然道:「本宮現下喚了惠貴妃前來,卻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只是本宮想著自妹妹得福冊了正一品貴妃位,本宮便不曾極少得見妹妹了。本宮尋思著往日妹妹初入宮時,與本宮最是和睦不過。只恐著妹妹如今位分高了與本宮倒是生分了。」


  茯若知道皇后話中有話,雖說自她知曉皇後設計使她與敬貴妃相鬥后,她心中便恨極了皇后。但她此刻並未發作。只是臉色恭敬道:「皇後娘娘多慮了。臣妾便是位分再高也不過只是皇上的妃子罷了。暫且不說貴妃之位,便是臣妾有福做了皇貴妃的位子。但後宮的主子娘娘仍舊只有皇后一人。臣妾雖說才疏學淺。不比得皇後娘娘出身顯赫。但到底這些知進退的道理還是略懂的。


  皇后聞了茯若此言,只淡淡道:「惠貴妃的一張嘴如今越發能說了。本宮不過隨意說了兩三句,惠貴妃便說出這一大通話來。六宮盛傳惠貴妃學識不凡,惠貴妃又何必自謙呢?若是惠貴妃都成了才疏學淺,那本宮又成了什麼。」


  茯若只謙順微笑,淡淡道:「皇后所言,臣妾自然知道,只是臣妾也委實不算得讀書甚多,不過幼時略讀過幾部書籍罷了。委實懂不得什麼大道理的。」


  皇后和善微笑,揚手道:「既是如此那便再好不過。本宮料想惠貴妃自然是讀過《禮記》的,自然也是知道嫡庶有別的道理。本宮尋思著昔日敬和貴妃便是不明此理而忝居高位才惹得禍事上身。惠貴妃若是明白這個理兒,本宮想著日後於後宮中安然度日也是極好的。只是生怕如今惠貴妃如今撫養了二皇子在身邊。且手中又有協理六宮的權力。本宮只是擔心惠貴妃無端端生出許多不該有的心思。那便讓本宮難做了。」


  茯若如何不明白皇後言中之意,只是淡淡一笑道:「臣妾的母家雖不及皇後娘娘家門那般顯赫,但好歹也算是書香門第。嫡庶尊卑的道理臣妾自然是明白的。倒是方才皇後娘娘言語中提及已故的敬和貴妃。臣妾方才想起敬和貴妃身故前,臣妾曾經前去探望。她被禁足永巷多時,也叫臣妾感慨到底是她貪慾太重才招此橫禍。只是嬪妾也在尋思著到底是敬和貴妃身前對皇後娘娘諸多不敬才落得這般慘淡下場。有著她這個例子,臣妾自然是不敢對皇後娘娘不敬的。」


  皇后聞得茯若此言,稍稍有短暫的沉默,彷彿在緩一口氣,淡淡道:「惠貴妃倒是聰慧。懂得由己及人。敬和貴妃昔日是對本宮諸多放肆。所以皇上才為她追謚「敬和」二字。希望她知道敬順謙和的道理。本宮現下想著,惠貴妃賢惠得體,這個「惠」你倒是也擔得。」


  茯若只笑吟吟道:「婉貴嬪昔日失子一事,到底是敬和貴妃嫉妒生事不應無端端去毓秀宮大鬧一場。惹得婉貴嬪失了孩子。只是臣妾過後細細回想,倒也覺得事情頗有疑竇。婉貴嬪的身子雖說向來不好,但腹中的孩子也懷了數月,怎的敬和貴妃去過她宮裡過後她便沒了孩子。且據臣妾聽聞昔日在毓秀宮伺候的宮女所言,婉貴嬪的身子在前幾日都還是好端端的。驟然失子,為何令人疑惑。臣妾不由得細想,到底是敬和貴妃做的孽還是因著她魯莽生事,無端端為害婉貴嬪的人背了黑鍋。」


  皇后此刻臉色冷冷的,只見她不經心的轉著自己手中的鏤金菱花嵌翡翠粒護甲。森然道:「本公聞得惠貴妃倒是對此事頗有疑惑了。既是如此,未知惠貴妃心中可有了計較。害婉貴嬪的真兇若非敬和貴妃到底又是何人?」


  茯若只蘊了一絲淺淺的笑道:「臣妾只不過是心中有所疑竇罷了。且這事早已過了甚久,臣妾現下提起。也不過想著皇後娘娘乃是後宮之主,若是真有這般事。傳到旁人的耳朵里,倒是會編排皇後娘娘治理六宮不善了,留的這般用心歹毒的人在後宮中。」


  皇后的目光深邃而柔和,在步搖閃爍的珠光寶氣下有些迷離得難以捉摸,只見她冷淡道:「惠貴妃若是並無真憑實據,便還是少去思慮著這些無中生有之事為妙。惠貴妃焉不知庸人自擾的道理。也不說敬和貴妃一向嫉妒淺薄。便是惠貴妃昔日初次進宮時,想必也受了敬和貴妃不少的委屈。當時若非本宮這個皇后護著。惠貴妃焉有今日。」


  茯若見皇后說的決絕,只得賠笑道:「臣妾左不過是將心中所想說與皇后罷了。皇後娘娘又何必動怒。皇後娘娘待臣妾是極好的,且不說昔日仁元的病皇後娘娘一直在挂念著。便是王尚儀,若無皇後娘娘,臣妾宮中焉能有這般得力伺候的人?。」


  皇后的面容此刻顯得清肅而端莊,只見她冷冷道:「王尚儀乃是在宮裡做事做老了的,自然是得力。且說這也是惠貴妃用調教下人的緣故。與本宮又有什麼關係。」


  茯若只恭謹道:「皇後娘娘乃是後宮之主,宮裡的奴才做事得力也只當是皇後娘娘治理有方罷了。如今後宮和睦。皇後娘娘也可高枕無憂了。」


  皇后的聲音陡地嚴厲:「惠貴妃一張嘴倒是會說。別的且不論,本宮聽聞張婕妤曾為惠貴妃的伯父求情。這才使得他官復原職。且仁惠太后移宮之事本宮聽聞也是張婕妤向皇上進言。惠貴妃協理六宮,怎可容得嬪妃私自干預朝政。」


  這一番話處處說中要害,茯若不由得臉色大變,只是淡淡道:「臣妾原也想著此事不妥,只是後來想著既是皇上也允諾了此事。料想也不會有什麼錯處的。所以也覺得且由著張婕妤便是。」


  皇后沉住氣道:「惠貴妃自然覺得無甚錯處,張婕妤乃是為你的母族求情。惠貴妃心下只怕對張婕妤感激不已,那還會去責怪此事。」


  茯若溫和一笑,道:「皇後娘娘言之有理,但張婕妤不過是隨口對皇上一說罷了。且臣妾的伯父委實沒有過錯,不過是旁人的誣告罷了。」


  皇后冷然一笑,只低頭撫弄著手上纏絲嵌三色寶石的赤金戒指,聲音低沉道:「惠貴妃此言放肆了,朝中言官能彈劾百官,且你伯父招待使臣不周屬實。惠貴妃用誣告二字,莫非惠貴妃相信朝中言官乃是受了旁人的指使刻意與你伯父為難的。」


  茯若只勉強笑道:「臣妾不敢,但望皇後娘娘明鑒,臣妾的伯父為官數十年來,一直奉公克己,絕無半點罪處。或許張婕妤不過是言之以理才使得皇上恕了臣妾的伯父。自張婕妤出了冷宮,便是皇上的專房之寵。」


  皇后忽而面色寧和,眉梢眼角皆是和睦的神色,口氣亦變得溫和起來,只見她溫然道:「張婕妤乃是罪臣之女被充入後宮為宮女的,與惠貴妃的家門又有什麼關係。怎會無端端的去為惠貴妃伯父說情。本宮倒是覺得莫不是惠貴妃特意唆使張婕妤所為。且張婕妤得以出冷宮,惠貴妃對她一直頗為照拂,本宮聽聞,便是張婕妤昔年未入冷宮之時,惠貴妃與她也頗為交好。如今想來,張婕妤倒是個會知恩圖報的人。」


  茯若只大驚失色,強行穩下心緒,平和道:「臣妾事前著實不知張婕妤會為臣妾伯父求情,且臣妾與張婕妤交好也不過是想著張婕妤的性子寬和,與臣妾頗為投緣罷了。皇後娘娘委實冤枉臣妾了。」


  皇后此刻的面色冷漠,她只冷淡道:「本宮也並非是想著來刻意為難惠貴妃,只是如今惠貴妃位分顯赫不比的從前。若是也似敬和貴妃那般出了什麼錯處。落得慘淡收場那便不好了。」


  茯若只是漠然道:「皇後娘娘所言,臣妾知道。臣妾日後會更加恭順克己,必定使自身擔得起貴妃的位子,不使得皇後娘娘掛心。」


  此言一出,皇后與茯若只靜默相對,茯若心中自然是知曉皇后對自身的敵意的,且不過暗暗心驚皇后竟知曉了玉璃為伯父求情一事,這樣一來,卻是硬生生坐實了茯若對於王尚儀乃是皇后所派來的姦細的疑竇,此事茯若不過是單單對著王尚儀與清兒提及過。統共永和宮上下除此二人外,再無旁人知曉。此番皇後知道了此事。清兒乃是自幼便伺候茯若的。如此算來,也必定只王尚儀一人而已。茯若心裡不由得洶湧著無盡的恨與怒,自己自入宮以來一直頗得詢的恩寵,且自己又是仁惠太后那邊的人,而自己的家門日漸做大。且自敬和貴妃身故后,茯若便撫養了二皇子。且她現下又晉了貴妃位,手中兼有協理六宮之權,這樣的盛寵。讓皇后必定是會將她視為眼中釘的。而茯若方才說出那一番對婉貴嬪失子的疑竇之時。皇后便已然知曉了茯若對自身的懷疑。這樣一來。她自然是不會輕易容下茯若的。茯若與皇后便如同是彼此相對的虎與兕。在將對方徹底斗敗之前,是決計不會善罷甘休的。


  此刻皇后能做便是敲山震虎,讓茯若知道玉璃所犯的錯處,提點著茯若這致命的刀柄尚且讓握在皇后的手中,而茯若能做便是對皇后咄咄的攻勢報以謙和的姿態,然後尋求一個縫隙,施以反擊。


  皇后微眯了雙眼,眉毛曲折成新月彎鉤的弧度,正色道:「本宮今日所言便是這些,惠貴妃且先跪安吧。只是本宮還望惠貴妃明白,貴妃終究是妃。這後宮的主子終究只有本宮一人。正如本宮所撫育的皇長子到底是皇上的嫡長子。惠貴妃的二皇子便是再如何聰明好學,庶出終究是庶出。本宮只望著惠貴妃好生記著這個道理,萬萬不要去憑空多出許多不該有的心思。」


  茯若被皇后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只得蜷緊手指,溫和道:「臣妾謹遵皇后所言。」


  皇后聞言只清淡微笑,那笑容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卻見她溫和道:「惠貴妃一向便是個聰慧之人,本宮所言惠貴妃定是明白的。待得日後皇長子登基,惠貴妃便是貴太妃。到時候身份尊貴只在後宮頤養天年便是,也省的如今動了這許多的念頭。到頭來反而禍及了自身。」


  茯若出了鳳儀宮,神色如同被冰霜結住,只是冷然對著身邊的清兒道:「快些回永和宮去罷。本宮今日與皇后說了好一通話,當真是乏極了。」


  清兒只囁嚅道:「皇后與小姐說什麼了,王尚儀當真是皇後派來的姦細么?」


  茯若只淡然道:「無論如何,王尚儀萬萬不能再留她在永和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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