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時近黃昏,長樂宮顯得肅穆且沉穩,巍峨的殿宇恰似一頭伺機而動的猛獸一般。殿內的昭惠太后安然端坐,神色冷漠,而下首的皇后閉目安神,詢只在一旁面色焦急。毓秀宮的宮女們緩緩而入,昭惠太后只細細問了句:「你們主子歿了,後宮里有人傳言乃是受了惠貴妃的謀害,哀家覺得此事頗有疑竇,因而便將你等喚來,昨日惠貴妃去了毓秀宮,到底與婉貴嬪說了些什麼,倘若有誰知道,且細細都說了吧。」
為首的宮女靈芝道:「回稟太后,昨日惠貴妃到了殿里的時候,奴婢們都在外間伺候,因而不知道惠貴妃到底我家主子說了些什麼?」
一旁的宮女珍珠也隨口接話道:「太後娘娘明鑒,昨日奴婢們見惠貴妃是奉了皇後娘娘的旨意來探望婉貴嬪的病情,所以,奴婢們都未曾進殿里去伺候,只由得惠貴妃一人在裡頭,倒是聽貴妃娘娘與我家主子說了好些話?」
詢的神色一緊,向一旁的皇后問道:「有這回事?乃是皇后吩咐惠貴妃前去毓秀宮的。」
皇后一向端莊溫和的面龐上不由得浮起幾分愁苦之色,只見她緩緩道:「臣妾憐惜婉貴嬪久病不愈,便想著與惠貴妃一同去毓秀宮探望一番,誰知昨日用了午膳后,舊疾卻犯了,因而只能在殿中歇息,只讓宮女傳旨命惠貴妃一人前去即可。可知如此,婉貴嬪便歿了,當真是臣妾與她無緣,竟連她最後一面也不見得。」
茯若聞了皇后的話語,怎會不知她其中之意,只是溫言道:「方才皇後娘娘所言無誤,臣妾卻是受了皇後娘娘之命前去毓秀宮的,至於見了婉貴嬪,也不過是互訴衷腸而已,臣妾見著婉貴嬪如此妙齡,卻是病體如斯,不由得更生了幾分關切,所以多了幾句言語也是有的,至於旁的,臣妾確實不知啊。」
昭惠太后神色一緊,忙問道:「既是如此,怎的婉貴嬪見了惠貴妃過後,便歿了,其中確實引人生疑啊。」
詢只道:「且去將驗屍的太監與診脈的太醫喚來,問問婉貴嬪到底是歿於何時,以免冤枉了惠貴妃。」
皇后一使眼色與旁邊的嚴尚儀,只見嚴尚儀去外邊吩咐了幾句,不到半刻,為婉貴嬪驗屍的太監錢中與太醫楊安石便到了。
只見皇后沉聲對錢中道:「本宮且問你,婉貴嬪到底是歿於何時,死因又是為何?」
那錢中受了皇后逼問,只不住的叩頭道:「回稟皇後娘娘,奴才為婉貴嬪娘娘驗屍時,她的屍身已經發冷,料想因是昨日半夜便已歿了,而婉貴嬪食用了與太醫所開的湯藥相剋的東西,乃至於病症加重,而已歿了。」
昭惠太后蹙眉道:「居然有這等事?御膳房的人如今也是越發不當心了。」
皇后又道:「既是誤食了相剋的食物,那麼這些食物又是何時送來的,昨日伺候婉貴嬪的進膳的宮女是誰?」
靈芝身後一個小宮女顫巍巍的走了出來,低聲道:「回稟皇后,奴婢緋兒,乃是伺候婉貴嬪娘娘進膳的。」
皇后又向哪位楊太醫問道:「你給婉貴嬪開了什麼藥方。」
那楊太醫顫聲道:「回稟皇后,微臣給婉貴嬪開了些麻黃、荊芥、防風、紫蘇葉,都是些尋常的藥材。若是按時服用微臣的藥方,按理來說乃是斷斷不會出事的。」
昭惠太后冷笑一聲,道:「楊太醫開的藥方原是無妨,若是有人再給婉貴嬪食了些相剋的食物,便足以催了婉貴嬪的性命了。」
卻見昭惠太後身邊的洪尚儀對那緋兒問道:「昨日婉貴嬪的晚膳用了什麼?」
那緋兒只低聲道:「倒是些尋常的清淡小菜,再是一碗清粥而已。」
昭惠太后道:「既是如此,料想應該無妨,婉貴嬪用了晚膳過後,可還再有食用什麼旁的東西。」
珍珠微微思索半晌,忽然道:「回稟太后,婉貴嬪入睡前,喝了一碗鮮魚湯。那魚湯最是滋補養生,且還是才熬了好些個時辰的。奴婢們便讓貴嬪娘娘服用了。誰知。」珍珠言語至此,已是不住滾滾落淚。
皇后秀眉微蹙,嘖嘖道:「當真是乃是糊塗,那魚肉與紫蘇葉乃是相剋的,你等這起子奴婢當真是做事不力,白白害了婉貴嬪的性命,本宮應著人將你們都悉數趕出宮去。」
一干宮女聽了,都慌了神,止不住的向皇后磕頭叫饒命,為首的靈芝道:「回稟皇後娘娘,那魚湯乃是旁人送來的,說是給婉貴嬪娘娘滋補身子的,奴婢們瞧著那魚湯著實鮮美,才給了貴嬪娘娘的,其餘的委實與奴婢們無關啊。」
昭惠太后淡淡道:「是誰用來的魚湯,用心當真是歹毒,御膳房的宮女都是些做事做老了的,斷斷不會出現這樣的紕漏,定是旁人故意而為之。」
珍珠雙手不住的瑟瑟發抖,望了一眼端坐在左首的茯若,顫聲道:「乃是惠貴妃身邊的王尚儀送來的。」
茯若聞言大驚,忙起身道:「一派胡言。」忙對昭惠太后道:「臣妾萬萬沒有做過此事,望太后明鑒。」
詢看了一眼茯若,帶了幾分不舍與惋惜,皇后卻是冷然道:「有沒有做過此事,且將王尚儀喚來便知真假。惠貴妃也不用著急辯解,難不成皇上與太後會冤枉了你。」
茯若復又道:「臣妾自今早起來便沒有見到王尚儀,臣妾原想回了宮便讓人去尋她。」
皇后揚一揚臉,對身邊的雲翳雲修道:「你們且去永和宮一趟。」
二人領命而去,皇后一臉安然的看著茯若,笑意冷在唇角,茯若瞧著皇后的情狀,知道此番被皇後生生算計了,細想片刻,彷彿先前也出現過同樣的事,茯若心裡登時如電光石火般想起一事,昔日的敬貴妃也是這樣被皇后算計的。一環扣一環。讓人無法掙脫。
雲修雲翳卻帶著王尚儀回來了,一進殿,昭惠太后便冷聲道:「昨日惠貴妃命你將鮮魚湯帶去毓秀宮讓婉貴嬪服下,可有此事?」
王尚儀也不瞧茯若一眼,只平淡道:「確有此事,昨日貴妃娘娘命奴婢將鮮魚湯帶去毓秀宮,還吩咐務必要讓婉貴嬪飲下此湯。」
茯若忙辯解道:「信口雌黃,本宮沒有命你做過這樣的事,你為何要來污衊本宮。且說你今日一大早都去了何處?
王尚儀也不理會茯若的質問,只是淡淡道:「貴妃娘娘切勿動怒,奴婢也著實不知會出了這樣大的事。貴妃娘娘乃是一片好心,旁人不會怪罪的。」
皇后冷冷瞧了茯若一眼,道:「事已至此,惠貴妃可還有什麼話說?」
茯若只正色道:「臣妾著實沒有做過?乃是王尚儀隨口胡說的。」
嚴尚儀也在一旁溫和道:「皇後娘娘言之有理,惠貴妃娘娘一向協理六宮諸事,便是婉貴嬪的病情也是娘娘在照料。貴妃娘娘厚德載物,怎會對貴嬪生了歹心呢?便真有此事,也實屬無奈。怨不得旁人啊。」
昭惠太后閉目半晌,復冷聲道:「既是惠貴妃一直在照料婉貴嬪的病情,既是如此,婉貴嬪的藥方惠貴妃也定然瞭然於胸了。既是如此,惠貴妃當真是好深的心思。」
茯若滿臉羞愧,忙起身道:「太後娘娘,臣妾著實沒有吩咐王尚儀做此事。王尚儀乃是受了旁人的指使才來誣陷臣妾的。」
皇后瞟了茯若一眼,慢條斯理道:「王尚儀乃是惠貴妃的近身侍婢,且王尚儀一向也頗得惠貴妃信任,這檔子事自然是要讓親近的人才好去下手。若是換做了個不得力的,還怕給人落了把柄。」
昭惠太后冷聲道:「王尚儀既是受了惠貴妃之命送湯,自然也是脫不了干係,且將她處死,以儆效尤。」
王尚儀聞了此言。大驚失色,不住磕頭道:「太後娘娘饒命,太後娘娘饒命。奴婢都是受了惠貴妃的指示,貴妃娘娘說讓婉貴嬪活著始終都是禍害,以免她知曉了她當年小產的事。」
皇后此時,卻細細道:「婉貴嬪小產乃是敬和貴妃作孽,與惠貴妃又有什麼干係。」
茯若此刻心如死灰,知道王尚儀已將自己拖入了無底深淵。再生無法超生了,因而連一絲辯解的氣力也無了。
王尚儀只不住泣道:「回稟皇后,婉貴嬪昔日流產乃是惠貴妃協理六宮之時命人給她服用了傷胎的藥物所致,與敬和貴妃無關啊。婉貴嬪流產當日,乃是惠貴妃讓人給昏迷中的婉貴嬪暗中服用了打胎的藥物。因而使得婉貴嬪失了胎兒。如此一來,這些事都可算到敬和貴妃的頭上了。」
皇后聞言后,只苦著臉道:「什麼?惠貴妃當真是放肆,本宮原以為乃是敬貴妃失德,沒曾想竟是為你背了虛名。」
茯若聞言氣得渾身發怔,心口一陣陣發寒,彷彿是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淵里,只覺得四周越來越寒,卻不知自己究竟要掉到哪裡才算完。
昭惠太后冷冷道:「好生的算計啊,如此一來,除了敬貴妃,奪去了二皇子做自己的養子,後宮中的位分也是自皇後下便是以你為尊了。當真是好手段啊。」
茯若幾乎氣結,極力壓抑著心口的怒氣,冷冷道:「臣妾受了旁人的算計,無力辯駁,但臣妾已宋氏全族老小起誓,臣妾從未害過婉貴嬪與敬貴妃。」
詢聞言只是緩和道:「此事確是頗為疑竇,惠貴妃到底也不像是作惡的人。只是王尚儀所言,確實讓人心生疑竇啊。」
昭惠太后冷冷道:「單單王尚儀一人的證詞還是不足夠。可還有什麼旁的人知道。」
王尚儀道:「二皇子的宮女香兒也是知道這些事的,太後娘娘將她喚來便是。」
昭惠太后只冷冷道:「將那賤婢子帶來。」
不到一炷香的時分,香兒便被帶了進來。昭惠太后也不說話,只使了使眼色與洪尚儀,洪尚儀喝問了幾句,那香兒便忍不住道:「太後娘娘恕罪,奴婢只是偶然聽到惠貴妃與她的宮女在內殿里言語間,說什麼將二皇子奪過來做自己的孩子,還說什麼敬貴妃不配為皇子生母。其餘的奴婢便不知了。」
茯若心緒繁雜如亂麻,她竟不知道自己與秀兒言語被香兒偷聽了去。卻見昭惠太后聞言后,神色穆穆,半晌不語,隨後只道:「皇帝該如何處置此事。」
詢只沉痛的看著茯若,半晌道:「茯兒,真的是你所為,你竟用這樣的手段去謀害婉貴嬪與敬貴妃。」
茯若只淡淡道:「臣妾沒有,願皇上相信臣妾。」
詢並不看她,只是道:「朕已是不敢再相信了,也不願在相信了,證言確鑿。」詢俊朗的臉上有深深的慘痛與悲傷,只見他緩緩道:「便是敬貴妃有孩子,婉貴嬪得寵,朕待你也是極好的。你何至於此呢?」
茯若絕望地癱倒在地上,眼裡蓄滿了淚水,慘痛道:「連皇上都是如此看待臣妾,臣妾便是辯解,也是無用了。」
昭惠太后且冷冷道:「皇帝該如何處置惠貴妃。」
詢只嘆氣道:「朕不知應如何料理此事,且由太后做主即可。」
昭惠太后緩緩道:「那樣也好,哀家也怕皇帝念及舊情。且傳哀家的懿旨,惠貴妃宋氏為禍後宮,戕害嬪妃,念其乃是仁惠太后之親,保留其貴妃位,於今日遷出永和宮,改居永巷。按采女份例供應即可。」
皇后復問了句:「她身邊的貼身宮女應如何處置。」
昭惠太后似乎有些倦了,只揮揮手道:「且由皇后處置即可。」
皇后復道:「且去將惠貴妃的貴妃冊文,金印收回,且惠貴妃身邊的宮女,凡親近者一律杖殺。其餘人都攆出宮外。王尚儀戴罪立功,且降為典儀,到庫房裡做事吧。」
茯若痴痴的望著皇后此刻悠然的面容,只覺得渾身徹骨奇寒。冷得她完全無法接受,卻只能任由冰冷的冰珠帶著稜角鋒利地劃過她的身體,痛得徹骨,卻依然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