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宣和十五年六月初七,皇后薛氏遭廢。


  將薛氏廢為庶人以後,詢一連數日都在乾元宮內歇息,亦不寵幸其他嬪妃,只是偶爾入後宮來探視有孕的閔昭儀。


  茯若在永和宮知曉了皇后被廢的消息,倒是秀蓮在一旁為茯若捶腿,只是對著茯若寬慰道:「如今薛氏倒了,惠貴妃娘娘的好日子便來了,眼下這後宮便是以貴妃娘娘您為尊了。」


  聞了此言,茯若只是淡淡一笑,便道:「薛氏雖然倒了,但放著後宮還有昭惠太后在,且說皇上何時冊立新后,倘若這皇后的位子被旁的人奪去了,那本宮豈不是替旁人做了嫁衣。」


  秀蓮的神情平靜至極,徐徐道:「眼下薛氏廢位,六宮事務都在貴妃娘娘手上,且仁惠太後到底是聖母皇太后,皇上若是冊立新后,太后自然會讓皇上想到貴妃娘娘的,貴妃娘娘與仁惠太後到底同出一門,若是貴妃娘娘做了皇后,那也是光耀了太后的門楣啊。」


  茯若斜倚在椅上,長長嘆氣道:「話雖如此,但放著後宮里還有一位宜貴妃呢?且她的侄女還是太子妃。皇上許久不來後宮,本宮連皇上的面也見不上,且如今閔昭儀有孕,宮中倒是多傳她懷了一位皇子,若是她生下皇子,鳳儀宮的主子往後是誰更是難以明晰。」


  秀蓮沉吟片刻,道:「奴婢只想著若是貴妃娘娘做了皇后,咱們做奴婢的往後也能跟著好過些。」


  茯若靜了片刻,只喚了秀兒進來,只吩咐道:「且先出去準備著,本宮要去一趟壽康宮。」


  秀兒只答應了出去候著,茯若只吩咐秀蓮打發人去讓延禧宮的敏貴嬪晚些時候來永和宮一趟,只說是茯若想與她說說話。秀蓮只是一臉恭順的答應了。隨後茯若才出了門。


  壽康宮離著永和宮不甚遠,行了不到一刻,茯若便到了,茯若也不讓旁人通報,直接便進去了。只見仁惠太後面容憔悴的靠著軟塌,茯若行禮過後,仁惠太后才緩緩道:「你來了。哀家如今的身子卻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茯若見著仁惠太后這般,心如刀絞,念及自她入宮諸事都是仁惠太后照料,且她如今又失了詢的寵幸,而仁惠太后眼前之情狀顯然是命不久矣,而仁惠太后歿后,茯若到底心中彷徨,深宮險惡,自己又該如何自處,想到此情此景,茯若只奔到仁惠太後身邊嗚咽出聲。仁惠太后素來心腸剛硬,眼見茯若這般,不禁也頗有幾分傷感,只輕輕撫摸她的頭髮。


  過了半刻,仁惠太后才沉吟道:「茯若,如今哀家這就是這幾日了,哀家只想問你一句,你可是真心愛著皇帝。」


  茯若聞言,紅暈雙頰,只輕聲道:「臣妾乃是皇上的嬪妃,自然是真心深愛皇上的。」


  仁惠太后只緩緩嘆道:「這便是錯處了,對皇帝的愛意只有五分便好,或是愛的太多,則如同水滿而溢,自導禍端罷了,廢后薛氏,敬和皇貴妃韋氏,一個個不都是這樣的例子么?正因為你是哀家的侄女,哀家生怕你也和她們一樣,給自己招來了不必要的禍事。」


  茯若柔聲道:「太后多慮了,臣妾雖說喜歡皇上,但皇上似乎並不十分喜愛臣妾。而臣妾眼下也將這些事都看開了些。」


  仁惠太后又道:「你能看開最好。如今薛氏被廢,后位空缺,哀家自會儘力保全你成為皇后,但哀家要你答允哀家一件事。」


  茯若只是奇道:「何事?」


  仁惠太后道:「你要答允哀家,不惜一切手段都要保全宋氏一門的榮耀,且你還要想法子讓澄兒坐上太子的位子。」


  茯若聞言大吃一驚,只是顫聲道:「太后,太子之位如今已定,若是要澄兒坐上太子之位,豈不是要廢了如今的太子。」


  仁惠太后只是冷冷道:「當今太子乃是薛氏的養子,且太子妃也是昭惠太后那邊的人,若是將來太子登基,你又如此自處呢?哀家耗盡一生心血才使得宋氏家門有了今日,決計不斷斷送在旁人的心中。」


  茯若只是含淚應允了,仁惠太后見了,臉色的神色這才寬厚了些,只是道:「不是哀家逼迫你,如今哀家也活不了多時,且昭惠太后與哀家宿怨已深,她定然會對你和你叔父等人不利,如今你又沒了皇帝的寵愛,你又如何與昭惠太后抗衡,如何保全家門呢?」


  茯若這才明白了仁惠太后的深意,只是半晌不言。


  仁惠太后又淡淡出神道:「眼下你在後宮裡頭,一定要防著昭惠太后和宜貴妃。如今鳳儀宮空了出來,昭惠太后定是尋思著讓宜貴妃成為繼后,不然怎的皇帝廢了薛氏的時候,她怎的一言不發,也不來說情。」


  茯若還欲再言,仁惠太后只讓她先回宮去了,只道:「哀家乏了,你且先走吧,這些日子萬萬要小心。」


  仁惠太后的目光恍若一淵深潭,烏碧碧的,望得深了也不見底。茯若只得告退,出了內殿,茯若心中更是愁緒萬千,只是無力道:「本宮原以為若是薛氏倒了,本宮在這宮裡原能好過些,沒曾想如今這日子倒是越發難過了。」


  茯若行至數步,卻見一披著蓮青色如意雲紋披風的的女子遙遙而立,待得細看,才發覺是玉璃,只是強顏笑道:「這個時候昭儀還來這裡做什麼?」


  玉璃垂首道:「不過方才去永和宮找貴妃娘娘,聽宮女們貴妃往壽康宮去了,這才到了此處候著,只想著有幾日不見貴妃娘娘了,心中有些想念。」


  茯若只是笑道:「且先隨著本宮回永和宮去,咱們去了內殿再慢慢細說也成。」


  玉璃眼眸一轉,正聲道:「那自然是極好的,眼下薛氏廢位,惠貴妃獨自一人打理著六宮事務,臣妾只是又不能為娘娘解憂。只好叫娘娘辛勞了。」


  茯若只是幽幽道:「六宮諸事何時只本宮一人打理,皇后雖廢,但太子妃如今卻是一心要與本宮爭權,每日都打發她身邊的人來永和宮問話,前日來將後宮的賬簿只讓人抄錄一份給她,以便她細細審閱,本宮尋思著,她只怕還惦記著讓皇上發話,後宮事務只她一人裁奪即可,不必讓本宮置喙了。」


  玉璃宛然一笑,道:「這太子妃輕狂,而太子妃的姑母才是咱們斷斷不能大意的。」


  茯若只是恍惚地笑著,一雙眼藏著幽幽沉沉的心事起伏,茫然不知望向何處。須臾,才緩緩道:「宜貴妃蘇氏,原先薛氏還是皇后的,她對薛氏不滿,自然是和咱們一心的,而今皇后的位子空了出來,昭惠太后又一心想著讓她做新皇后,她自然是容不得咱們的,且她的侄女又是太子妃,本宮尋思這幾日太子妃事事與本宮相左,只怕也是為了宜貴妃鋪路吧。」


  玉璃的眉目間清凈內斂,但語調卻冷得如萬丈寒冰,卻見她道:「那又如何,她越是在意后位,咱們越不能讓她得逞,宜貴妃若是做了皇后,難保不是第二個薛氏。前些年為著我伯父復官封爵一事,她的父兄皆受了訓斥,若她入主中宮,定會對臣妾發難。」


  簌簌風露拂面,茯若只覺淡淡的倦意。


  乾元宮的內殿靜的出奇,詢長身只立,細細凝神不語。半晌才對著身邊的高柱道:「如今薛氏廢了,兩宮太后都讓朕快些冊里一位新皇后,只說是朕還在盛年,不能沒有皇后。且我朝歷代皇帝只有文宗在恭聖皇后歿了過後,再未冊立過皇后,但當時文宗已然是六十八歲之人了,而朕如今才三十六歲,看來是不得不快些冊里一位新后了。」


  高柱只恭謹道:「兩宮太后都是為了江山社稷著想才與皇上提及此事的,早些冊立新后,也好有人早些安定後宮啊。」


  詢頷首:「後宮嬪妃極多,如今後位空閑,只怕她們都想著自己能坐上那位子。一時間人心浮動也是有的。」


  高柱道:「請皇上恕老奴多嘴,不知皇上心中可有適當的人選可堪繼位中宮。」


  詢倒是和緩一笑,道:「你已伺候了朕二十餘年,朕的心思你最是清楚,又何必來問朕呢?」


  高柱皺眉細想了片刻,揚眉道:「皇上心中所想的是張昭儀,老奴只怕兩宮太后那邊不樂意。」


  詢聞言輕曬,仰首望著閣頂繁複的迷金疊彩,卻見那細膩的金粉填在艷色的朱漆,極是迷離,道:「朕昔年冊立薛氏為皇后便是依照了昭惠太后的意思,朕好歹是天子,難道連冊立皇后的事都不能自己拿主意。」


  高柱一時語塞,只是嘆氣道:「老奴只是伺候皇上的人,這些原是皇上的私事,老奴不配多嘴,但皇后乃是國母,冊立皇后乃是國事,若是冊立的皇后失了兩宮皇太后之意,那便不好了。」


  詢眸中微寒,緩緩道:「昭惠太后想著宜貴妃入主中宮,而仁惠太后自然是要讓惠貴妃成為皇后的,不論冊封誰做皇后,都勢必會讓另一宮的失意。」


  高柱細細想了半日,道:「宜貴妃乃是太子妃的姑母,且羅州蘇氏又是百年世家大族,便是太宗的仁聖皇后便是出自她家。且眼下宜貴妃在宮中資歷最久,昭惠太后之意倒也不無道理,而惠貴妃攝六宮事,又是仁惠太后的親眷,與皇上也是姑表親戚,若是冊立惠貴妃為後,倒是親上加親的美事。」


  詢的眼底閃著幽暗的光芒,旋即自己亦搖頭,只釋然道:「難為你將這些倒是看得通透,只將兩宮皇太后心裡的意思都給說出了,只是朕尋思著,若是冊立宜貴妃為後,那勢必會讓助長蘇氏一族在朝中的勢力,若是到時候太子登基,朝中外戚勢力過大,只怕不利於朝政,且我朝歷來便有外戚擅權之故,從著宣順皇后孫氏垂簾聽政伊始,歷朝都有太后干政之事,朕登位之初昭惠太后亦時常置喙朝政。朕只是盼望後世子孫不必再受其擾。而惠貴妃雖說朕與她乃是姑表兄妹,但她乃是澄兒的養母,若是惠貴妃做了皇后,澄兒便與嫡皇子無異,朕只擔心會衝擊潤兒的太子之位,兄弟鬩牆乃是朕最不願在朕身後所見之事。」


  高柱頓時訥訥無言,只靜靜佇立一旁。


  詢神色黯然,只疲憊的揮了揮手:「你且先下去吧,朕尋個適合的日子自會去與太后說明,如今能耗一日便是一日吧。」


  已是入夜,月色幽幽,朦朧清光只映上詢倦意沉沉的臉。他緩緩起身行至床榻邊,頹然坐下。神色寂寞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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