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茯若行走在宮城內不盡的長街上,夜路漫漫。因著詢的旨意,已將歐陽泰從宮外的大獄遷到了宮內的慎刑司。即便明日的賜毒酒,亦是在此處。只算是給他留的最後一絲體面。入了慎刑司。茯若遲疑了片刻,還是托著沉重的步伐,緩緩前行。


  行到了盡頭,只見一人身著囚衣,獨自坐在地上沉思。他的身上有幾處血跡。顯然這幾日他受了極重的刑罰。他的神色死寂,聞得腳步聲,只是緩緩抬頭,見得是茯若,只是渾身顫了顫,喃喃道:「皇後娘娘,您怎的來了此地?」


  茯若沉沉點頭,語氣頗有幾分潮濕:「看來你這段日子倒是受了不少的苦了。若說你是為了本宮,那原是不值得。」


  歐陽泰只是定定一笑,道:「今日早些時候,皇上派人來宣旨了,明日便會將臣賜毒酒。臣這一生,原算是極好的,只有一件,唯這一件事,若是能如了臣的心意,那才好,只是怕是再也不能了。」


  茯若只是嘆息道:「當年你向本宮求親,本宮心中只覺得詫異,當年我們不過是隨著家眷在寺廟中匆匆見了一面。怎的你不日便來求親了。本宮當時只想著八成是你家長輩拿的主意。後來才曉得,這原是你自己央求了你父親的。」


  他只是眉眼平和,語意清單而堅決:「臣如今這不記得著許多事,只是想起第一次瞧見皇後娘娘的時候,當年娘娘才十四歲。那種清秀脫俗的樣子。便是那樣,臣才奢求希望可以向您求親,若是當時臣的心愿得嘗,那便是太好了。」


  茯若只是微微淺笑:「本宮如今也是三十六歲的婦人,且自皇上登基,仁惠太后與本宮的叔父便商議要將本宮充入後宮,如若不然,興許早早的便允了你家的親事了。或許,本宮今日和你的種種,都有大有不同了。」


  歐陽泰溫和笑道:「只是臣敢問皇後娘娘一句,您這些年在宮裡頭過得好么?」


  不盡的溫軟與痛楚,密密匝匝刺入茯若的心扉。她深吸了一口氣,才道:「好與不好,其實都是那樣,不論如何,本宮都是皇后。本宮是皇上的妻子。且本宮一生中唯一深愛的男子便只有皇上一人。至於宮中歲月大抵如此,不過是日日都是煎熬罷了。」


  歐陽泰微微一笑:「那副字畫原是臣寫了許久的,每每瞧著,心裡便會想起皇後娘娘。心裡總是不住在想起,若是臣當年能有幸娶了娘娘為妻,那該有多好。」


  茯若心尖只如同有撕裂一般的疼,不曾想眼前這個男子,卻是生生鍾情了自己這麼些年,自己在宮裡形單影隻的時候,宮外還曾有個人卻是這般生生思慕這自己。而如今的種種,卻早已是成了定局。茯若只是恬靜笑道:「為了本宮,原是不值得,你家中有一位妻子,且她出身極好。你該好好待她才是。」


  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卻是太監拿著酒來了,只是尖利道:「時辰到了,且送他上路吧。」


  茯若回過神,還是喝退了那太監,只是道:「且待本宮與他再多說一刻,皇上那兒,自有本宮去擔待。」


  那太監原想著申辯一二,但瞧著茯若神色不善,便訕訕退了下來。


  茯若復又道:「本宮再和說上一刻,便要回宮去了,想必皇上此刻還在鳳儀宮候著。」茯若冷冷一笑:「皇上想必此刻定在盤算著本宮和你說了些什麼?他嘴上說著最最信任本宮,其實心裡還不是時時刻刻防著本宮。」


  歐陽泰搖頭道:「似乎,皇後娘娘覺得皇上對您並非真心相待。」


  茯若只是凄然笑道:「他若是待本宮有絲毫真心,何至於有今日之事了,他的真心早已給了旁人,興許他待本宮的心意還不及你待本宮的一半呢?」


  歐陽泰聞了,只是面有愧疚之色,「臣提起讓娘娘不悅之事了。」


  茯若凄然唏噓,「這原是事實,其實本宮已然悔了,若是當年未曾聽從家中的安排入宮,而是嫁給了你,興許今日的種種都會有不同,本宮和你都不至於過得這般困頓。」


  歐陽泰深深呼吸道:「臣原該去多求幾次的,興許多求幾次,你的叔父便會心軟。」


  茯若強忍淚意,只是緩緩將酒杯送到歐陽泰的面前,沉痛道:「你且上路吧,時辰也不早了。」


  歐陽泰輕輕一笑,眸色蘊了些許悲涼的意味,道:「由皇後娘娘來送臣上路,臣這一生也都值了。只是臣的家眷,還望皇後娘娘定要保全。臣的妻子,臣到底是負了她的。」


  茯若淡淡道:「好,本宮答應你。」


  他舉杯一氣飲盡,面色只是漸漸平淡下來了,茯若心酸楚的幾乎被融盡,依舊強忍著淚意,緩緩道:「你這一生算是枉費了,為了本宮這樣的人,原是不值得。」


  他似乎用了最後力氣,只是緩聲道:「值得,在臣眼中,皇後娘娘永遠都是那個清逸出塵的溫婉女子。」言畢,鮮血從他的唇漸漸滲出,他的神色痛苦,眼色卻是定定瞧著茯若,一如以往的沉重與溫暖。


  茯若再也止不住淚意,只上前擁住他顫抖的身體,淚水終於滾落下來,凄然道:「你這一生原是被本宮誤了。本宮對不住你。」


  忽而,他的手握住了茯若的手,只道:「臣在死前,能以見到自己思慕了一世的人,這已然算是值了。臣在許久許久以前,就想著這樣握住娘娘的手了。」


  他的氣息已開始倉促了起來,「臣的兒子到底是有福的,仁元公主生的與皇後娘娘當真是像極了,且她們的感情亦是極好的。」


  茯若含淚一笑:「皇上昨日已解了歐陽府的看管,便是仁元,皇上也已將送回歐陽府了。」


  歐陽泰拼力綻出一片霧樣的笑意:「如此便好。」


  他的氣息漸漸弱了下去,緩緩地,他整個人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地上,他的身體亦開始失去了熱度。


  茯若緩緩起身,向外走去,卻是安尚儀和寶帶在外候著,見著茯若身上的血跡,安尚儀只關切道了句:「娘娘,事情可都妥了。」


  她只沉靜道:「歐陽泰已然飲了毒酒自盡,皇上呢?現在何處?」


  寶帶難堪的低下頭,道:「皇上今日去了永安宮,想必此刻怕是歇下了。」


  茯若的心思早已如冰冷的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道:「知道了,且去傳話,只說本宮明日要和皇上一同用午膳。且讓皇上務必要到,若是皇上不來,那本宮便自己親自去乾元宮了。」


  回到鳳儀宮內殿,茯若只無聲哽咽,一層層的悲翻湧上心頭,酸痛不可遏止,淚水潸潸而下。自己愛了一生的男子,到底不在意自己,而愛了自己一世的男子,卻被自己殺了。淚珠落在皇后的鸞鳳華衣之上。


  安尚儀悄然立在茯若身後,低聲道:「回稟皇後娘娘,奴婢已將查明,皇貴妃張氏在坤華宮中安插了自己的心腹。且那宮女極得仁貴妃信任,想必仁元公主下嫁歐陽府,指不定便是皇貴妃先前的算計。再者,皇上密令高公公查詢淑貴嬪之事,亦是皇貴妃所為。」


  茯若只點了點頭。


  安尚儀憂心道:「皇貴妃意在後位,屢屢陷害,皇後娘娘到底要仔細啊。」


  茯若心下恨極,面上卻是冷冷的,淡淡道:「本宮知道了,本宮與皇貴妃爭鬥多年,如今也是時候了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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