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躲避
半夜裡,火盆里的溫度變得低了,秦公公怕打擾到江玹逸和岳靈心,所以隔很長一段時間才進來添一次炭火。
岳靈心身上蓋了兩床被子,倒不覺得冷,但是手心上的溫度卻越來越低,越來越涼。她睜開眼,看到江玹逸趴在床邊,枕著他的一隻手睡著了,另一隻手還握著她。
忽然想起了李嬤嬤說的話。
「奴婢覺得,皇上是真的在擔心您。」
真不知道,若是以前自己聽到這句話,會有多高興,而現在,她卻完全無法想起那種高興的感覺,好像離上一次他讓她開心起來,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久到她已經想不起來,那是怎樣的心動。
原來愛與不愛的區別,是這樣微妙。
岳靈心小心翼翼地把手從他手心裡抽出來,撐著身子坐起來,盡量沒有發出一點聲響,披上外套下床走了出去。
外面溫度很低,能感覺到冬天越來越近。
岳靈心朝掌心呵了一口氣,搓了搓手,抬頭望著屋檐底下滴落的雨珠。隔著雨簾,她看到庭院里那棵烏心石,葉子落了滿地,可它依然蒼勁。「這麼晚了,不在屋裡好好休息嗎?」側面傳來了熟悉的音色,岳靈心還是小小地嚇了一跳。她轉過頭,看到幾乎隱匿於夜色中的那個人影,他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手裡拿著劍,背倚在門廊的柱子上,正朝
岳靈心這邊看過來。
夜色太濃,岳靈心只能借著天光看到他的大體輪廓,但是她聽得出來,是姜凡的聲音。
「你不也一樣?」岳靈心笑了笑,繼續抬起頭來望著雨幕,好像這在她眼裡也是一副美好的風景。
姜凡的語調還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在這一點上,像極了江玹逸。
「我是侍衛,習慣了行走在黑暗中。」岳靈心的笑容有些冷了下來,繼而一絲愁容漫上眉頭,她轉過去看著一動不動的姜凡,他們只見不過兩三步的距離,卻好像隔了他們認識以來的整個七年。初見他時,他還只是一個落魄街頭、受人欺凌的
小乞丐,而如今,他已經是當朝皇帝的貼身侍衛,掌管皇宮內大大小小上千禁衛軍,是閔朝皇宮和江玹逸身邊的最後一道防線。
可是看著他,岳靈心卻無法替他高興得起來。
「小凡,你怨過我嗎?」
「怨?」
不知道是那個生疏了的小名,還是這一個姜凡從未想過會從她口中說出的字眼,他喉間的氣息有一瞬間停滯。
夜色太濃,岳靈心甚至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是那麼孤零零的一個影子,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想想也覺得心疼。岳靈心點點頭說:「對,你有沒有怨過我,把你推向皇宮,推進這麼多年的權欲鬥爭之中,走過那麼多風風雨雨,你有多少次在死亡邊緣掙扎,都是因為我當初的一句話……一句話,或許,是我害了你這一
生,都被禁錮在這高牆大院之中,不得自由。」
「自由?」姜凡好像聽了笑話,言語里有低低的自嘲的笑。「不管有沒有遇到你,我都不會是一個自由的人。但至少這七年,我沒有後悔過。」
沒有後悔,遇到過你。
姜凡最後那句話,哽在了喉嚨里,雨水在那一刻將他的眼神照亮,他的眼裡滿是她的身影和輪廓,下一秒又沉入無邊的黑暗之中。岳靈心看了看雨,又轉回頭看了看他,露出輕淺的笑容。對於姜凡,她似乎有太多話要講,但是仔細想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有太多的事情、太多人的命運因為她而改變,或許,從她的靈魂來到這個
時空開始,就註定了她要改變往後的這一段歷史。
沉默了一會兒,姜凡開口說:「外面涼,您進去歇著吧,不然身體吃不消。」岳靈心伸出手接了一滴雨在掌心裡,小聲地呢喃說:「不知道我爹在南疆,過得怎麼樣。南疆的氣候,是不是比我們這邊要溫暖一些,那邊,是不是也在下雨,爹爹他的腿受過箭傷,陰天下雨的時候總會疼
,現在還有沒有人能在他身邊替他按按腿腳,讓他緩解一點疼痛……」
「雖然我不知道南疆的天氣,但我知道,岳將軍南征北戰多年,絕不是脆弱的人。」姜凡沉聲說道。
岳靈心笑起來,臉上愁容也舒展了些許,「沒錯,不管多苦多累,爹爹總是會咬牙堅持下去的。我也要為了他,堅持下去,只有這樣,我們父女才有重新相見的一天。」
姜凡抿了抿唇,雨光照著她的臉,他看見她眼裡有淚光,他的眼眸里千言萬語,卻沒有一句說出口。
「好了,我去睡了。你呀,這麼冷的天在外面守夜,也要多穿一點,知道嗎?」岳靈心強打精神,故作俏皮地嗔道。
姜凡只是目送著岳靈心轉身進了寢殿。江玹逸還是像剛才一樣趴在床邊,岳靈心也不想吵醒她,小心翼翼地躺回床上去,側過身來時,看到江玹逸的臉。好久沒有這麼近地看過他這般安靜的臉,短短一眼,彷彿跨越了千年。他就好像千年前被
自己遺落的那個人,她追隨著他而來,一路跌跌撞撞,拼盡全力,只為了初見那一眼,而後她開始明白,千年之前的執念,只是為了結局的放手……在安泰殿休養了一段時間,岳靈心漸漸感覺身體恢復得不錯了,可以下床走動,也能做一些簡單的運功,若是再裝昏睡,怕是早晚有一天被江玹逸拆穿,到時候兩人清醒著面對面,不知又是怎樣的場面,
於是趁著江玹逸去早朝,她趕緊叫來李嬤嬤收拾東西回雲坤宮。
兩人剛回到房間里安頓好,暖霧就找來了,帶著一臉酸酸的笑容,倚著門問道:「喲,看來這安泰殿的伺候果然是不一樣,要死了的人去住了幾天,馬上就又生龍活虎了。」「暖霧姑娘要是沒有事情吩咐,我們想先打掃一下屋子,怕到時候灰塵嗆到你就不好了。」岳靈心不想跟暖霧提安泰殿和江玹逸,她在皇帝的寢殿里住了這麼長時間,這會兒被人諷刺兩句也不是意外的事情
,但她並不想浪費時間在口舌之爭上。別人願意怎麼想,終究是別人的事,嘴也長在別人身上,說不掉自己的一塊肉就行。
岳靈心一邊這麼說,一邊拿著枕頭往門外撣了撣灰,果然嗆得暖霧捂著鼻子咳嗽起來。
暖霧知道岳靈心是故意的,臉也氣得青一陣白一陣,提高了聲調說道:「本姑娘當然是有事!今天中午娘娘要做蓮子羹,需要一些新鮮的蓮子,你趕緊去湖裡采來,晚了,耽誤了娘娘用膳,你擔待不起!」
「蓮子?」岳靈心看了一眼外面下著的小雨,皺起眉頭。「這下雨的天,我一個人怎麼下水採蓮子?」
「不是還有這老婆子幫你嗎?」暖霧瞅了一眼李嬤嬤。
「可是李嬤嬤她……」
「廢話這麼多!我告訴你,一個時辰內采不來蓮子,你就等著受罰吧!還有這老婆子,一樣免不了!」暖霧哼了一聲,絲毫不聽岳靈心的解釋,轉頭就走了。
沒辦法,李嬤嬤只好說:「小姐,奴婢陪你去吧。」
「別,李嬤嬤,你不會游泳,就別去了。我去就好了。」岳靈心搖了搖頭。「不行,小姐,你這身子才剛剛恢復一些,怎麼能下水呢?還是這種天氣,會凍壞身子的!」李嬤嬤堅決反對,可是她不會游泳是事實,怎麼也拗不過岳靈心,只好答應自己在岸邊遠遠地等著,讓岳靈心去
摘蓮蓬。
主僕二人打著傘,走到御花園蓮池邊。
圓圓的蓮葉漂浮在湖面上,雨水打下來,在蓮葉上濺起晶瑩的水珠,煞是好看。世人都會吟詠荷花,卻不知,恰恰是蓮葉保護著蓮花生長,並且孕育著蓮蓬,結出蓮子來,供人食用和入葯。
岳靈心盡量先割下靠近岸邊的幾個蓮蓬,李嬤嬤也壯著膽子在旁邊打傘。波光粼粼的湖面,李嬤嬤卻一點都無心欣賞,小心翼翼地挪動著每一步。
這時候有個侍衛急匆匆地跑過來,叫喊著:「李嬤嬤,皇上宣你到御書房覲見。」
「皇上?」李嬤嬤和岳靈心對視一眼,兩人都露出不解的目光。
「不用擔心,李嬤嬤,他不能拿你怎麼樣,也許是看到我們離開了安泰殿,所以想召你問問。你就說,我岳靈心福薄,受不起皇上的恩惠,怕短命。」岳靈心對李嬤嬤囑咐道。
「可是,這下著雨,小姐你……」李嬤嬤為難著。
岳靈心搖搖頭,「一點小雨,我一個人可以應付的。你趕緊快去快回,不然咱們一個時辰內回不去,暖霧又有話說了。」
「是。」李嬤嬤只好聽岳靈心的話,把傘留給岳靈心便跟那侍衛走了。岳靈心一手撐著傘,一手去水裡撈蓮蓬,胳膊肘以下都凍得發紅了。這個時節,早開的蓮蓬都已經被宮人收走了,現在能撈到的也是一些「漏網之魚」,這柳妃也是嬌生慣養,非得要新鮮的蓮子,或許也只
是為了讓自己吃點苦頭,這些岳靈心都有想到,所謂寄人籬下,大抵就是這樣,明知道是被有意擠兌,也要順從地低下頭顱。
她岳靈心,竟然真有這麼一天,逆來順受!
忽然,她動作一滯,想起了有些不對勁。「皇上他……怎麼會知道我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