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又見麵了一
明月急急地出去轉述姑娘的話,張爾蓁翻出個口罩戴上才出了房間。客棧裏原本就冷清潦倒,唯一的掌櫃正坐在門內的一把小椅子上沒精打采的愣愣望著外麵,看著張家小公子出來,歎道:“郊外出了事兒,怕是城裏也要不安全了,小哥兒還是快些回去吧。你們帶來的那些糧食衣裳棉被的,我瞧著剛才也被拉走了,你們是好心人,朝廷的救濟糧都還沒到呢,你們卻是先來了。可是疫病這種東西,誰沾誰倒黴,不分咱們是好人還是壞人。能走的都走了,能跑的都攜家帶口的跑了,誰還留下來找死?更何況你們還是自己跑來了……公子,我勸你還是走吧。”
張爾蓁謝過掌櫃的好意,疑道:“掌櫃的你怎麽不走?瞧著你也是有家底的,帶上細軟的也走吧。”莫不是舍不得這間客棧?
“我不過也是孤家寡人的,當時自個兒流浪到這,虧得好心人收留,漸漸當了這的掌櫃。如今這客棧沒倒,我就要在這兒看著。我要是走了,這客棧可不就成了無主之物了,將來主家回來找不到它了,我可怎麽交代?”掌櫃又將目光轉向門外,看著曾經喧囂熱鬧的成衣鋪子變成一堆爛布破衫,遺憾的歎口氣繼續道:“大家都走了,總得有留下的。”
這也算一種信仰吧,可張爾蓁不讚同,回道:“掌櫃的把門戶緊閉上鎖,誰還能進來,再大的事兒也比不上命重要不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不是?”
“小哥兒這話不對,性命雖然重要,但是這世道比命重要的東西太多了,我不走,興許還有人來住店呢,我得候著。”掌櫃的打起了精神,精神抖擻一改剛才的低迷氣息,撲打了身上若有似無的灰塵站起來道:“小哥兒這時候來,不也是有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嗎?一個搞不好啊,死在這兒也不是沒可能啊。”
張爾蓁正看向右側一顆春花遍地的海棠,嫩枝斜斜的掛在枝幹上,綠油油的葉子晃動著腦袋左搖右擺,瞧瞧,還是春天呢,倒處卻是一派淒涼之景,“掌櫃的說的對,這世道卻是有不少比性命還重要的東西。”——例如真情……,張爾蓁覺得這樣很沒有意義,但是她仍想知道,當年十四歲的力行可會後悔當時利索的應允下親事?說實話,張爾蓁後悔了,都是性命,誰的又比誰珍貴呢。
張伯忙著處理好了拉來的東西時,將將午時初,回到客棧卻找不到自家姑娘了,正焦急中,掌櫃的笑嗬嗬送上了一封信箋,當然是張爾蓁留下的,張伯看完後長歎一口氣,苦著臉命小廝們打包行李,火速離開泰安州。
“公子,張伯都回去了咱們怎麽辦?奴才聽說現在外麵情況糟糕極了,隻有幾個江湖遊醫在郊外救人呢,郎中大夫的都不願意去,怕是被傳染了。”
“朝廷已經派人來了,咱們現在就去見見。”在明月的瞠目結舌中,張爾蓁步子變大,朝著祥玉樓走去,至於弋千說的話準不準?張爾蓁確實沒有懷疑過,她對同行的信任還是有的。
祥玉樓原先是泰安州首屈一指的大酒樓,也是至今沒有倒掉的幾座建築之一。紅褐色漆木大門緊緊關著,門前蕭條,半個人影也找不見,躲在角落裏看的主仆二人等了許久,毫無動靜,明月才要說話,張爾蓁拽著她朝後門處走去。果然,後門開了小小一角門縫,無人把守,張爾蓁悄悄推開門躡手躡腳走進去,還朝著明月比了個“噓”的姿勢。後門處拐角直通二樓樓梯,結實的柏木石紅樓梯已經有微微破損,張爾蓁踩上去時發出吱吱聲,顯得格外怪異。漸漸走幾步,依稀可以聽見男子說話聲,聲音渾厚低沉,刻意壓低的聲音顯得小心翼翼。張爾蓁輕輕走到最上麵一級台階上時,最內側房間猛地被打開,一個滿臉胡須的大漢警惕輕吼:“誰在那?!”
張爾蓁正回頭示意明月小點聲,冷不丁被這樣粗啞厲聲驚到,朝聲音望去,眨眨眼又揉揉眼,才呼道:“裘二爺!真的是你啊?”
滿臉絡腮胡子的裘二爺仔細瞅著眼前這個清秀俊美的小公子,狐疑上下打量一番,還沒等張爾蓁自我介紹,就已經認了出來:“你是……張姑娘?你怎麽會在這兒?”
明月終於跟上來了,戒備的想要衝在張爾蓁前麵。張爾蓁輕手輕腳小心翼翼的走過去,聽著木板繼續發出的咯吱聲,翹著腦袋準備朝門內探去,問道:“既然裘二爺在這兒了,想必太子殿下也在這兒,裘二爺,我要見太子殿下,煩請通報通報。”張爾蓁臉上掛著諂媚的笑,故意讓聲音很大。果然,屋內的男聲清清朗朗又冷冰,如冬末春初的寒風,溫暖又冷冽:“裘二,把她帶進來罷,其餘人候在外麵。”
明月拉著張爾蓁的衣袖麵露擔憂,張爾蓁示意她無礙,隨著裘二爺進了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這間房是祥玉樓最高級最奢華的一間,玲瓏玉黃色垂簾寶石珠子仍然結實緊密的掛在寶藍色床幔上,原本以為會盛氣淩人的坐在椅子上的朱祐樘,竟然躺在床榻上,隱約能看見朱祐樘俊朗的麵孔上那雙淩厲的雙眸射過來,直直地盯著張爾蓁,從進了門到繞過半透明的五福屏風。
“殿下,屬下認為……”裘二爺雙手抱拳,微微狐疑的看著張爾蓁,張家姑娘不好好呆在武昌,怎麽就跑到泰安來了(他們上次見麵時還是在武昌時候),話還沒說完就被朱祐樘打斷,朱祐樘伸出骨節分明修長的手撩開簾子,暗紅色嘴唇輕豈道:“就照我說的話去做,若是他們不在乎,便一同死就是了。”裘二爺仍舊猶豫,朱祐樘似是疲憊的揮手示意他出去,裘二爺欲說張姑娘的事,朱祐樘冷冽的目光射來,似是不耐,又似是警告,裘二爺才出去了,隻留下一臉驚愕的張爾蓁。
張爾蓁已經走到床榻前,瞅著朱祐樘泛白的麵孔問道:“你中毒了還是染上疫病了?有沒有太醫跟你來,也不給你治嗎,我瞧著你臉色真不好,還是快躺下吧。”感覺每次見麵,這位太子殿下不是在生病,就是在治病的路上……張爾蓁暗暗腹誹,朱佑樘真不容易。
朱祐樘似是沒有聽見張姑娘叨叨,顧自抓過石青色團錦繡花大迎枕塞到後背下讓自己坐的舒服點,挑一挑眉毛示意張爾蓁坐在床榻前的杌子上,才問:“你去山東濟南祭祖了,怎麽又跑到這兒來了?!知不知道地震之後會有許多災難,你一個姑娘家的還不消停,還想不想嫁人了?!”聲音越發嚴厲,像訓斥自己不聽話的妹妹,張爾蓁羞愧的低下頭,讓太子殿下替她擔心,她著實不該……等一下,擔心?……“太子你怎麽知道我來了山東?”說罷還有點委屈:“那你知道我為什麽要來山東嗎,我那時候想找你幫幫忙呢,也找不著。好不容易打聽到你來了這兒,我才跟來的,若不然誰會跑到這兒來找麻煩呀。”說著話,還從袖口裏取出穿了跟朱絲欒線的淡青色玉環,“太子,咱們還有人情在呢。”
朱祐樘盯著張爾蓁白皙粉藕般的小手拎著他送的那方玉環,瞧著張爾蓁一張一合的紅豔豔的小嘴巴,似乎有瞬間的恍惚。他們已經多久沒見了?這個小丫頭膽子越發大了!穿著玄色男子長袍,發冠高束,眉目俊秀,熟悉又陌生,竟然做男子打扮,她還上癮了!她說專門為找他而來?心底竟有些憐惜,眼裏的淩厲收了一些,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威武殺氣也漸漸降了下來,張爾蓁感覺到朱祐樘緩下來的情緒,心裏也輕輕舒了口氣。幾年不見,朱祐樘已然長成了一位優秀的男子,五官立體而硬朗,眼神犀利而有神,若不是麵色些許蒼白,嘴唇輕輕發烏,穿上戰甲便如一位嗜血的將軍,氣勢足夠了。
“……你去找過我?”朱祐樘似乎有些欣慰。
張爾蓁才想起來此行的目的,事情太多,必須一條一條羅列出來:“事情是這樣的……,我原本想請太子殿下幫忙,順帶還了我的救命之恩,奈何皇宮大院守備森嚴,我進不去啊。所以才來了山東,可是京城那邊仍舊不太平,我想問問太子殿下可有辦法?第二點就是泰安州地震,朝廷到目前為止的賑災工作都沒有展開,既沒有救濟糧過來,也沒有仵作和專業太醫過來確診病情,若真的是疫情,必須把那些人隔離起來,當然,該……清理的都要清理,該火化的也要火化,留著屍體積年腐爛,會招致惡蟻蚊蟲,勢必會加重災情!第三點,太子還記得華嬤嬤和芝蘭宮女嗎,她們都在我那呢……,嗯——,過得都挺好的。”
張爾蓁迫不及待大吐口水,說完的時候才長舒了一口氣,凝著秀眉想了一會兒,又問:“太子你怎麽躺在床上呢,是戰場上受傷了嗎,我聽說你才從南邊大勝了瓦剌,這會兒為什麽不回京複命呢?”張爾蓁也覺得當今聖上的作為很不齒,朱祐樘也就十六歲吧,金尊玉貴的太子竟然要手持刀槍的去前線打仗,這像什麽?這不就是和讓**大去考公考一樣嗎,大材小用,事事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