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08-02

  沈聰察覺到不對勁,愈發使了狠勁,臉色黑得嚇人,「如今後悔了,覺得委屈了是不是?」他心裡火氣更甚,刀疤勸他好好對她,左右綁在一起過一輩子,相敬如賓沒什麼不好,她倒是有本事兒,和王旭不清不楚,他的人,哪會讓給別人。那天他受了傷,怕有人進屋,簡單收拾下穿上濕衣服就回了,沒想著,之後王旭去了宅子。


  邱艷不明白他哪兒來的火氣,也知不是和他嗆聲的時候,軟著聲音解釋,「我和王旭沒什麼……」語聲落下驚覺身子一疼,她臉色蒼白如紙,緊緊咬著牙,雙手滑入衣衫掐進他肉里,哭出聲來,「你混賬,混賬。」


  沈聰黑著臉,手捏著她下巴,惡狠狠道,「明日要走就走。」


  沒了邱艷,日子照樣過,鐵了心要折磨她,沈聰用了蠻力,邱艷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沈芸諾覺著事兒不對,站在門外,問沈聰是不是出事兒了,邱艷咬著唇,察覺身上的人動作慢了下來。


  「沒,你嫂子跟我置氣呢,我哄哄他就好了。」沈聰盡量放緩自己的呼吸,不讓沈芸諾聽出一樣,怕沈芸諾不信,湊到邱艷耳朵邊,威脅道,「被阿諾聽出什麼,別怪我沒警告你。」


  邱艷縮回手,將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絲,抹了抹淚,聲音哽咽道,「我,我……」


  「阿諾,聽聽,你嫂子沒事兒了,回屋歇著吧。」沈聰伸手捂住邱艷的嘴,突然,索然無趣,抽回身,躺在邊上,陰沉著臉道,「明日你走吧,我不攔你。」


  邱艷不敢哭出聲,用力的咬著被子,許久情緒緩和下來,才敢無聲的啜泣,她不明白為何會成這樣子,明明,離開邱家的時候還好好的,回到家,他也沒多說什麼,怎麼突然一下子就變了。


  邱老爹叮囑她們,初二不用急著回家,他親自下廚,她們到家坐著吃飯就好,沈聰應承得高興,還提到給其他幾房買的糖,為何,突然就成了這樣。


  她拉了拉身上的衣衫,忍著痛,爬起來坐好,看向背對著她的沈聰,手,輕輕拽了拽他,「你不喜歡,明日我就不去了。」明年蓮花成親,想去寺廟拜拜,就在青禾村旁邊的山頭,有座佛像,不知多少年了,邱艷懂事的時候就聽過關於不少佛像的事兒,以前佛像日晒雨淋,後來,王秀才考中秀才,花錢修了間屋子,把佛像挪進屋,之後,又有人在旁邊搭建帳篷賣香,漸漸,拜佛的人多了起來。


  口口相傳,那兒成了大家口中的寺廟,逢年過節,都會有人祭拜,邱老爹到處找人給她說親那會也去拜過,當時,蓮花和她說時,她心裡琢磨的都是珠花抓住衛洪把柄的事兒,沒想太多。伸出手,戰戰兢兢的搖了搖他身子,語氣還帶著哽咽,「明日,我不去了。」


  許久,沒聽到聲兒,邱艷抽回了手,壓著塊不軟不硬的東西,定睛一瞧,才想起是邱月給她的十字扣,有什麼在腦子裡一閃而逝,快得她抓不住,把東西隨意放在枕頭上,撐著身子下了地,渾身不舒服,瞄向闔著眼的沈聰,邱艷替他蓋好被子,擦了擦臉上的淚花,她知道他沒睡,不過不想搭理她罷了。


  「水怕是涼了,我再打點熱的回來。」每走一步,身上拉扯似的疼,她皺著眉,調整走路的姿勢,慢慢往外邊走,夜幕低垂,遠處黑漆漆一片,灶房油燈還燃著,她借著光,很快打了水回來,熄滅了灶房的和走廊的燈籠,慢條斯理回了屋,擰好巾子遞給沈聰,床上的人一動不動,甚至連睫毛都未曾顫一下,她抿了抿唇,忍著不適,自己洗了臉洗了腳,清澈的水中,倒映出她多愁善感的面龐,她有片刻的失神。


  他和珠花躲在竹林后說的那些話有什麼重要呢,至少,沈聰對珠花不過為著利用二字,她不明白沈聰與衛洪之間的爭鬥,珠花得罪衛洪,沒有好下場,常年在賭場里混的人,哪會是善類,珠花被蒙蔽了而已。


  眉目低垂,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無法自拔,直到身側傳來拖動凳子的聲響,她才怔怔的抬了抬眼皮,沈聰脫了鞋,腳伸入木盆里,側顏冷峻,邱艷動了動唇,心思一轉,出口的話就成了,「水涼了,用不用給你換些熱的來。」


  沈聰皺著眉,一言不發,三五下洗了腳,抓起旁邊的巾子擦拭兩下,橫著眉,站在床前,慢慢解自己的衣衫,邱艷無所適從,站起身,看向背對著她的沈聰,目光落在枕頭上,十字扣簡潔,顏色嬌艷,與灰色枕頭格格不入,邱艷目光一亮,想起她去邱家大房還碗時,王旭腰間也佩戴著個十字扣,她沒仔細留意,她記著,沈聰朝她變臉色,便是因著她腰間的十字扣掉落,兩者聯繫,她愈發覺得委屈。


  爬上床,抓起枕頭邊的十字扣,神色複雜,舉起手,看向臉色黑了幾分的沈聰,聲音有些顫抖,「你是不是因著這個,才和我慪氣的。」


  沈聰隨手把衣衫掛在旁邊的衣架上,擰著眉哼道,「你也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什麼事兒,我犯得著和你慪氣,王家少爺容貌不俗,又對你有幫助之恩,你若能進王家的門,往後吃穿不愁。」他神色隨和,邱艷心裡沒底,剛開始,他氣憤得恨不得掐死自己,這會兒,換了說法,讓她走。


  她能去哪兒,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即使回到青禾村,也不會和王旭有什麼牽扯,當初尚且沒有,何況是現在,沈聰有句話說對了,她是破鞋,離了沈家,所有人都會嘲笑譏諷挖苦她,邱老爹也一輩子抬不起頭做人。


  抬起頭,淚模糊了視線,鬆開手,將十字扣放在枕頭下,顫抖的解開自己衣衫,仍固執的解釋道,「十字扣是月堂姐送的,她說過年圖個喜慶我才留著,我與王旭,沒什麼……」


  沈聰已掀開被子躺下,冷冰冰道,「有什麼沒什麼我懶得管,要走趁著年前,看你對阿諾不錯的份上,不會攔著你攀高枝。」


  邱艷心口微震,淚流不止,突然下燈滅了,屋裡黑了下來,黑暗中,只剩下她低低的啜泣聲,邱艷想起邱老爹說的,顫抖著唇,堅定道,「我哪兒也不去。」說完,躺下,背過身,淚順著眼角,如溪水流淌似的,泛濫不止。


  邱老爹說,沈聰自幼見慣世態炎涼,對人戒備甚重,可沈聰為人恩怨是非分明,沒有多餘的心思,哪怕名聲不好,實則心思不壞,從沈聰如何待阿諾就看得出來,有的人,活在爹娘包容下卻狼心狗肺,而有的人做盡壞事,唯獨對家人一顆心甚是純良,邱老爹說沈聰便是那樣的人。


  他生氣了,錯的人該是她,邱艷擦了擦淚,手摸到枕頭下,將十字扣握在手裡,邱月給她的十字扣哪兒來的她無從得知,那會她精神恍惚,若留意到王旭身上也有這個,她定不會收。


  許久,她伸出手,將十字扣朝外邊扔了出去,十字扣掉落,啪的一聲響,隨後,又歸於寧靜。


  黑暗中,一雙幽深的眸子微微睜開,待周遭安靜后,又緩緩閉上,然後,察覺一雙手攀附過來,搭在他腰上,他動了動,手拉著她的手欲把她拽開,在驚覺她手冰涼后,又露出遲疑。


  就是在他遲疑的時候,聽到背後的人哽咽著聲兒道,「你別生氣了,十字扣我扔了,你若不信,初二那天去我大伯母家問我月堂姐,是她給我的。」


  邱艷緩緩說完,手用力的抱著他,臉貼著他後背,她不想他有丁點的不愉,尤其因為她。


  「你月堂姐心思倒是多。」漆黑中,邱艷聽到沈聰哂笑了句,不過語氣明顯不如方才生氣了,她清淺的笑了笑,抱得愈發用力,「月堂姐隨了我大伯母,是個會做人的,聰子,你不生氣了?」


  「氣什麼?」


  邱艷張了張嘴,不知怎麼接這句話,她突然想起蓮花對珠花的氣憤,其中多少有吃味的意思,沈聰對王旭,或許也是這般吧,心裡想著,又歡喜起來,整個人纏了上去,低喃道「聰子,聰子……」


  沈聰聽著她哭音,心下不耐,「我又不是快死了,招魂呢。」


  忙完賭場的事情后,沈聰整日在家,邱艷聽著他聲音就知他是不是還氣著,聽著這話,心裡得石頭總算落了地,他在意她才會對王旭存著敵意,該是在邱家的時候,邱老爹和他說了什麼,想了想,又將那日發生的事兒原原本本說了遍,當時邱月的借口明顯有漏洞,她情緒緊張激動,到後邊也忘記說了。


  說完這些,感覺他轉過身來,邱艷在他懷裡拱了拱。


  「里正帶著人上門?」沈聰聲音不高不低的問道。


  邱艷點了點頭,驚覺他看不到,啞聲道,「族裡這些年一直盯著抓我爹的錯處,他們無非想要我爹手裡的幾畝田地,那是我爹辛苦一輩子掙來的。」邱老爹年輕時常年不在家,到處幫別人做工,買田地的錢是他省吃儉用存下來的,誰知,家裡日子好過些了,她娘身子就不好了。


  想到她小時候那幾年,整天,來家裡的客人絡繹不絕,多打著邱老爹手裡田地的主意,其實,她知曉,只有那些好吃懶做的人家才會越來越窮,早些年,邱鐵帶著邱安去鎮上做工,攢的錢買了田地,年輕時,不掙錢買點田或開荒,年紀大了,下邊幾個兒子分家,分到手裡的田地哪夠養活人?


  半晌,沈聰沒說話,他打小見識過那些手段,明白邱老爹的處境,手裹著邱艷的小手,細細摩挲著她指節上的繭子,沈芸諾手上也有,是做針線活兒留下的,「事情過了,讓里正賠禮道歉就算過去了?」


  邱艷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里正是邱家長輩,能紆尊降貴道歉已算難得了。」里正當初是族裡人選出來的,這些年,里正背著族裡沒少收好處,族裡早看不慣了,忍著不發作罷了,好壞是他們選出來的,如果和里正撕破臉皮,無異於他們眼光有問題,族裡那幫人最是重面子,不會承認的,只有等著里正退了,族裡才會重新鄭重的再選位德高望重為人公允的里正出來。


  沈聰甚少過問邱家的事兒,這時來了興緻,「你小時候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也不算多,我爹對我好,旁人說我是個賠錢貨,勸我爹再娶哥媳婦生個兒子養老,我爹沒答應,我爹遭了族裡不少訓斥。」邱艷想到邱老爹的不容易,心裡愈發難受,仰頭看向沈聰,邱老爹說沈聰是個好人,會一輩子對她好,邱艷相信邱老爹從來不會騙她,「聰子,你會一輩子對我好嗎?」


  沈聰回答得漫不經心,「保不準,明天出門我就被人砍死了,一輩子的事兒,誰都說不清楚。」說完,沈聰沉了沉眉,摟著她,放緩了語氣,「睡吧。」


  沒聽到他的應答,邱艷有些失望,轉而想到上回他遍體鱗傷,手伸進衣衫,落在他身上的傷痕上,「上回傷你的人找著了嗎?」她想,出門要債,或多或少會跟人動手,受傷在所難免,想著他在外與人打架,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早晚的事兒。」那晚上偷襲他的人被他砍傷幾個,他認定是衛洪手底下的人做的,然而,刀疤派人出去打探過,那幾日,衛洪手底下並沒有受刀傷的人,要麼是衛洪在背後偷偷藏著人,要麼,還有仇人躲在暗處。


  既然是仇人,終究會正面交鋒,不著急。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到後邊,睡意襲來,邱艷聽不清沈聰說了什麼,睡了過去。


  翌日,天地銀裝素裹,雨雪紛紛,邱艷伸了伸懶腰,穿好衣衫出門,遇著沈芸諾打水洗臉,她笑著喊了聲,卻看沈芸諾睜大眼,臉色擔憂,邱艷不解,「怎麼了?」


  「沒,嫂子過來洗臉,準備吃飯了。」說完,沈芸諾放下木盆,匆匆忙去了灶房,邱艷揚手想叫住她,只灶房傳來沈芸諾的質問聲,「哥哥,你是不是和嫂子吵架了?」


  邱艷不知沈芸諾哪兒看出來的,聽沈聰道,「爭了兩句,天寒地凍,她想和蓮花去寺廟拜佛,我怕她冷著不讓,她哭了兩句,昨晚你在外面不是聽著了?」


  想到昨晚,邱艷站著不動,沈芸諾聲音稍微低了下去,「什麼事兒好好說,嫂子想和蓮花姐拜佛,你答應下來就是了,左右家裡沒什麼事,出門走走也好。」


  這時候,邱艷察覺到沈聰望了過來,她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嘴角,他又低下頭去,「我昨晚和她說過了,她真的想去就去,也是我太緊張她了。」


  邱艷聽得臉紅,和沈聰相處得越久,越知他臉皮有多厚,在沈芸諾跟前,沈聰甚少有一句實話。


  「緊張是回事兒,你好好和嫂子說,嫂子性子軟好說話,何苦把人弄哭了才高興?」


  「待會我就跟你嫂子認錯,她想拜佛就去吧,我送她過去,如何?」沈聰說完這句,又抬起頭來,邱艷借故洗臉,低下頭,故作視而不見。


  雖有沈芸諾幫忙說話,終究,邱艷沒去,和蓮花約好時辰,邱艷讓沈聰出門和蓮花說聲,沈芸諾在邊上垂頭不語,沈聰沉默陣,看向院外,「和蓮花約了時辰,不去不好,待會咱都去吧。」


  他從來不信佛,只除了一件事兒。


  邱艷張了張嘴,看向沈聰,欲言又止,沈芸諾附和道,「哥哥說的是,嫂子,讓哥哥送你去,路不好走他也能扶著你,我在家守著,明天就過年了,不會有人來的。」


  對沈芸諾的貼心,邱艷感動,幽幽嘆了口氣,「阿諾,你……」不怪沈聰疼她,她確實很懂事。


  最後,沈芸諾留在家,沈聰和她出了門,到青禾村的村頭,蓮花和長勝已等著了,見著來人,蓮花奔了過來,「我和長勝哥說起,還怕你忘記了呢,絹花我給柳芽了,她喜歡得很,還說等生了孩子當面謝謝你了。」


  柳芽懷孕,因著是投胎,邱家看得緊,加之如今天冷,邱山娘更不會讓柳芽出門,挽著邱艷雙手,蓮花才和沈聰打招呼,沈聰頷首,將手裡的傘遞過去,提醒道,「咱去寺廟吧。」


  走了幾步,背後傳來車輪碾壓雪的咕嚕聲,四人轉頭,一輛馬車由遠及近,車簾掀開,邱月笑意盈盈朝她們招手,邱艷看向身側的沈聰,他勾著唇,看不出喜怒,不過,依著她的經驗來說,此時他絕非是高興。


  「你們去哪兒呢,艷兒也在呢。」


  邱艷喊了聲月堂姐,蓮花藏不住事兒,隨口將去寺廟的事兒說了,邱月笑意更甚,「真是趕巧了,我也想去寺廟拜拜,順便回家過年了,既然一起,不若大家都上來?」


  蓮花瞧見裡邊還坐著兩個男子,嬌羞的笑了笑,客氣道,「不了,路不遠,我們說說笑笑就到了,月姐姐你們先走吧,別耽擱了你們。」


  邱長勝瞧蓮花不住瞄向帘子里的王旭,心下不愉,可又不好意思插話,他和蓮花說了親,照理說不該這般見面,還一起去寺廟,也是他娘擔心蓮花一個姑娘家,在路上摔著或碰著了,才讓他跟著,越過蓮花和邱月說話,不合規矩,何況,邱艷和沈聰還在,因而,沉著眉,沒吭聲。


  「不礙事,順路捎你們一程而已,快上來吧,車裡燒著碳,暖和些。」邱月側開身,說這幾句,小臉已凍得通紅,讓蓮花他們她們趕緊上馬車。


  蓮花猶豫不決,邱艷看王旭在,更是不敢上去的,一時之間,大家對峙站著,沒人動,也沒人說話。


  「不了,我們自己走路就好,你們先行吧。」沈聰朝馬車上的王旭拱手,「王少爺時間寶貴,我們哪敢耽擱你們,月堂姐,你們快走吧。」


  男人語氣不卑不亢,一雙眼深邃而含著戾氣,不由自主的,嚇得邱月鬆開手,帘子晃動,擋住了彼此的視線。


  「沈公子說笑了,既是不肯,王某也不強人所難,阿貴,我們走吧。」王旭聲音清潤,蓮花抬眸,忍不住看了兩眼,又扭頭看沈聰,兩相比較,不由得羨慕起邱艷來。


  路上,邱艷惴惴不安,蓮花在她耳邊說起沈聰和往西,毫不忌口,「阿諾哥哥真是厲害,在王公子面前都沒輸掉半分氣勢呢。」村裡人,男女老幼,在王旭跟前皆陪著小心翼翼,沈聰的話不留絲毫面子,換做其他人一定不敢說。


  邱長勝聽他稱讚沈聰,心裡愈發不快,側目打量著沈聰,他個子在村裡算是高的,然而在沈聰跟前,卻毫無優勢,而且,沈聰走路身形筆直,胸脯橫闊,仿若寒風中巍然矗立的松柏,不可侵犯。


  邱長勝學著挺直了脊背,暗中和沈聰較勁。


  四人各懷心思的到了寺廟,沈聰不喜歡這種地兒,讓邱艷和蓮花進去,他在旁邊轉轉,掉轉頭時,瞥到角落裡的一個年紀稍大婦人,衣衫單薄,窩著身子瑟瑟發抖,吸引沈聰側目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跟前的籃子,籃子里放著各式各樣的十字扣,做工精細,整整齊齊的擺成幾排,他慢慢走了過去。


  老婦人驚覺有人來,抬起頭,凍得發青的臉上有了些許笑,「可是要買十字扣?」說著話,婦人緩緩抬起頭,皸裂的手上長滿了凍瘡,甚至流著血,沈聰蹲下身,客氣道,「您別動,我隨便瞧瞧。」


  老婦人以為他擔心自己的老手弄髒了十字扣,神色僵硬,嘴上仍笑著,「這幾日人多,十字扣賣得不錯,你瞧瞧,喜歡什麼,價格好商量。」明天過年了,今日來這邊擺攤,多半是家裡日子不太好過的,邱長勝站在沈聰身後,不免心生同情,對沈聰,又高看了幾分,沈聰整日要債,拆散了多少人家,有的人為了還債,賣兒賣女的都有,別的不說,邱貴在青禾村就是個家破人亡活生生的例子,猛地瞧沈聰幫襯老婦人,他腦子轉不過彎來,蹲下身,問了價格,一文錢兩個,不算貴,念著老婦人不容易,邱長勝掏出一文錢,「嬸子,給我拿兩個吧。」


  沈聰雙手輕輕撥動裡邊的十字扣,最後,選了六個,邱長勝皺眉,沈家就沈聰兄弟兩,加上邱老爹和邱艷也才四個人,沈聰買六個,送也送不出去。


  心裡愈發認定沈聰是想幫老婦人,讓她多掙點銀子,邱長勝在鎮上做工的錢大多給了他娘,自己手裡只有六個銅板,又拿出兩個,咬牙道,「我也買六個好了。」


  看沈聰轉頭,目光幽幽的看他一眼,邱長勝結巴的解釋道,「過年了,我沒給我娘買過禮,這十字扣瞧著挺獨特的,給家裡人買幾個。」


  經過這事兒,邱長勝對沈聰改了看法,平日沒少從蓮花嘴裡聽到沈聰的名字,他覺得是蓮花不懂事兒,被感情蒙蔽了雙眼,沈聰打小在賭場跟人打架鬥毆,性子哪會是隨和好相與的,凶神惡煞出了名還差不多,蓮花對沈聰的認識多來於邱艷,她眼中,邱艷性子好,心地善良,沈聰也定然是個好的,實則不然。


  在沈聰手裡吃虧的人數不勝數,十里八村的惡漢,哪有良善之輩,可這回,他親眼所見,對一個老婦人存了慈悲之心,沈聰心思不算壞透了。


  收好十字扣,兩人在邊上候著,想到什麼,邱長勝奇怪道,「艷兒堂姐他們不是說要來寺廟嗎?難不成已經回了?」這邊地兒只有這麼大,地上有什麼看得一清二楚,並沒有看見馬車,邱長勝問沈聰,沈聰目光晦暗,沉思道,「王少爺貴人事兒多,做其他事兒去了沒什麼稀奇。」


  邱長勝點頭,「虧得我們沒上馬車,否則,依著王少爺的性子,即使有事兒也會把我們送過來,這樣的話,我們還真是耽擱人家了……」正感慨,卻看沈聰挨著婦人蹲下,和婦人說話,還讓婦人去山裡挖點草藥,熬水,每天把手放裡邊泡會兒,之後就好了,邱長勝驚奇不已,覺得沈聰絲毫不像傳言說的那般。


  他跟著蹲下,聽沈聰問老婦人生意如何,平日賣了多少,老婦人瞅了眼屋裡磕頭的女子,笑著和沈聰說話,漸漸又來了人,婦人聽了沈聰的話,不再伸手出來,讓客人自己瞧,滿意了,她攤開手掌收錢就好,如此,手背上的口子不會露出來,不怕嚇著人。


  佛像因著王秀才名聲大噪,年年拜佛的人不少,這會兒年前人還算,初一才是人最多的時候,婦人又賣了幾個出去,籃子里剩下十個不到,這時候,遠遠的走來三個男子,衣衫襤褸,髮髻凌亂,走路時左右聳著肩膀,抬頭挺胸,垂著眼,目光微斜。


  到了老婦人跟前,為首的男子呸了句,倨傲的垂下眼瞼,哼道,「老子的地兒,你也敢來做生意,說,誰家的?」周圍山頭的村子多,初一到十五,來這邊賣東西的人不少,婦人前幾日才來,聽著這話,只覺得莫名其妙,卻也知對方是來找事的,低下頭,手拎著籃子,身子往後退。


  「老子問你話聽不明白是不是?」


  來者不善,婦人心裡想著這話,布滿了細紋的眼角,皺紋愈發深邃,輕輕吐出一句話,男子不耐煩的踢了腳,「老子不管你哪兒來的,在這賣東西要給錢知道嗎?你在這賣了四天了吧,掙了多少,都拿出來。」


  聽說這個,婦人面色一白,握著籃子的手微微用力,傷口裂開,化膿的口子流出黃水,男子嫌噁心,碎了口痰,別開臉,不耐煩道,「把錢給老子交出來,否則,別怪老子手下不留情。」


  邱長勝在邊上,氣得青筋暴跳,若不是家裡日子不好過,人家哪會來這邊擺攤,怕是想掙點銀子回家過個好年,「你們做什麼,光天化日就要搶錢是不是?」


  邱長勝氣得臉紅脖子粗,朝老婦人安撫一笑,「您別擔心,今日我們在,看看他們想幹嘛。」


  三人看邱長勝牛高馬大,心頭髮虛,以為是老婦人兒子,聽著這話又覺得不是,心裡的恐懼也沒了,不理會邱長勝,「我可告訴你,不給錢,之後有你好受,兄弟幾個等著拿錢過年呢。」


  邱長勝幫得了婦人一時幫不了一世,他們到處晃,總能找到她的家,因而才有恃無恐。邱長勝見自己被無視,老婦人嚇得縮著身子,不知所措,邱長勝更是怒火中燒,「真是豬狗不如,竟逼迫一個老婦人,看我不收拾你們。」


  沈聰蹲在中間,紋絲不動,人不多,好奇的圍了過來,說起三人,嗤之以鼻,村裡出了名的無賴,專門幹些偷雞摸狗的事兒,被攆出村不學好,瞧著誰家小娘子稍有姿色就喜歡上前戲弄兩句,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村裡人擔心撕破臉,幾人玉石俱焚,皆不敢做得太過了,一幫子串通了其他村不學無術的人,十來個人住在山腳下,前些日子爬到人家屋裡偷東西被抓著現行,其中兩人的腿被打殘了,有的村子里正說過了,遇著他們回打一回,殺人要償命,他們便不殺人,打得他們出不了門才好。


  以為他們能收斂幾天,不成想,這會兒又出來鬧事兒。


  老婦人聽著旁邊人說的,面色發白,顫抖著雙手,從懷裡拿出兩個銅板,「這幾日生意不好做,你們瞧著,這些可夠了?」


  男子見她害怕,愈發得意,可看清只有兩個銅板后,立即拉下臉來,「兩文錢,你打發叫花子呢,一天兩文,把之前的也補上。」


  邱長勝怒不可止,老婦人家裡有難事,他們還步步緊逼,衝上前,拽著為首男子的領子道,「你再給我說一遍,看我不打得你滿地找牙,恃強凌弱,這事兒我管定了。」他眼中,沈聰尚且想著幫襯老婦人一把,何況是他。


  男子不怕,「你打,只要不打死我,明天我照樣找她的麻煩,你能護她一輩子?」


  邱長勝氣得臉色發青,身後,老婦人祈求道,「別打架,我做生意無非為了一口飯吃,何須大動干戈。」她住在旁邊的兩個山頭,平日甚少出門,如果不是家裡出了事兒,她也不會想著來這邊賣十字扣碰碰運氣。


  隨著老婦人聲音落下,有一道不重不輕的聲音響起,「打死你又如何?」


  男子沒聽出來,哼道,「我死了,還有我弟兄,就不信你有本事把我們全部殺了,殺人償命,我們死了,你也別想討著好處,等著坐牢吧。」這才是他們不怕事兒的原因,殺人償命,殺了他們,殺人的人也完了,誰敢真正豁出命和他們拚命?

  「是嗎?」沈聰仍挨著老婦人蹲著,語氣雲淡風輕,引得男子身後的兩人側目,不怪他們不認識沈聰,沈聰名聲太過響亮,他們是能躲則躲,但凡聽著沈聰的名字,從不敢在那邊出現,因而,這幾年,從沒和沈聰打過照面。


  兩人看沈聰氣質不俗,心裡存著疑惑,不敢像應付老婦人那般,而是低頭,腦子快速轉著。


  老婦人瞧沈聰欲幫他出頭,不想惹事,拉著他袖子道,「算了,算了,別惹事兒,你是個好人,犯不著和他們斤斤計較。」語聲落下,只聽對面為首的男子冷哼道,「老婆子,算你識貨,告訴你,十里八村沒人敢招惹我,乖乖把銀子交出來,讓爺買酒喝,否則,待爺找到你的窩,別怪爺沒事先提醒你。」


  老婦人咬著牙,雙手顫抖得厲害。


  邱長勝忍不住,抬起手,一拳揮在男子臉上,「真以為大家拿你們沒法子了是不是,看我不收拾你,欺負一老婆子,你們覺得神氣是吧。」手下發了狠,他個子本就高大,加之一年四季在地里幹活,力氣不小,鬆開手,又在男子身上踢了兩腳,男子疼得嗷嗷大叫,「殺人了,殺人了,快來看啊。」


  這邊是山頭,哪有什麼人,今日來這邊拜佛的加起來十個人不到,大家看得解氣,可看歸看,為了老婦人好,仍上前拉架,圈邱長勝道,「為了她好,這種法子沒用,算了吧。」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轉過頭,他們走了,留下老婦人一個人,哪是他們的對手。


  男子擦拭著嘴角的鮮血,咬牙切齒道,「敢打我,下回落在我手裡,看我怎麼收拾你。」邱長勝被人拉著,聽了這句,又撲上去踢了兩腳,「我就住在青禾村,儘管來,誰不來誰是龜孫子。」


  男子不說話了,青禾村邱家人多,他們是進村容易,出村的話就難了,又不願意在氣勢上輸人一截,梗著脖子道,「好,走著瞧。」爬起身,揉了揉自己雙腿,左右看兩眼,發現有人去喊人了,他不著急起來,目光兇狠的盯著老婦人,「待會,老子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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