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進城
微風輕輕吹拂,滿山碧色,站在山間小道上的少年,穿著藍色的儒衫,那袍子底下濺著點點黃泥,他臉上的表情很是焦急,見著肖家兩姐妹笑得前仰後合,那神色更是嚴峻了些。
「你們別不把我說的話當一回事!」肖經緯覺得很是憋屈,他偷聽到了四斤老太與爺爺的對話,心中擔心二花家裡會吃虧,這才偷偷跑了過來通風報信,可現在肖家兩姐妹好像毫不在意,只是望著他在笑。「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更何況你們家本來就沒什麼田地,再丟了一個菜園子,那怎麼辦?」
「肖經緯,難怪你考不上舉人!」彥瑩撇嘴笑了笑:「你那兩句話,分明是要教人節約的,可後邊這意思怎麼就轉了?你難道不該說寸土不讓?你呀,是還該好好琢磨這做學問裡邊的講究,起承轉合要弄清楚!」
肖經緯的臉「唰」的就紅了,兩次考不上舉人,已經夠打擊他的了,現在聽著彥瑩這般說,更是讓他下不了台,肖家三丫頭目不識丁,也能這樣嘲笑他?只是他聽著彥瑩的話,又覺得她說的有幾分道理,他驚疑的看了看彥瑩:「你也會做文章不成?」
彥瑩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含含糊糊道:「我曾經去隔壁村裡,你們念書的那私塾聽了幾耳朵。」
肖經緯大驚,肖家三花才聽了幾耳朵,便說得振振有詞,自己便是連一個小丫頭都比不過!他頓時覺得沒了臉面,偷偷的看了二花一眼,見她倒還是在微微笑著,似乎沒有聽出彥瑩話里的意思,這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我先回去了,你們要當心些,快點想個法子出來!」
二花朝肖經緯甜甜一笑:「肖經緯,多謝你了。」
她那笑容,就若身邊盛放的春花,看得肖經緯一呆,心裡立刻就甜絲絲的一片,只覺得自己腦袋都有些發暈。他又偷偷朝二花看了一眼,這才晃晃悠悠的離開。
「三花,你也別太狠了些,你瞧,剛剛肖經緯的臉都紅了。」二花低著頭往地上瞅著:「你那樣說,真是戳他心窩子說話。」
彥瑩笑著撲了上去:「喲喲喲,二姐心疼了不是?」
「你別亂吵,快些想想,該怎麼樣對付四斤老太。」二花皺起了眉頭,憂心忡忡:「都說民不與官斗,咱們可惹不起那些當官的。」
「那四斤老太的親戚是衙門的主簿又怎麼樣?他總得要講理不是?殺了他們家一隻羊,賠一隻羊就是了,還想來占我們家的菜園子,我呸!」彥瑩恨恨的啐了一口:「二姐你放心,有我呢,咱不怕!」
二花嘴裡應了一聲,可心裡頭還是沒有底,用腳踢了踢地上的泥巴,低聲道:「晚上回家跟阿爹阿娘合計合計,看看到底該怎麼辦。」
彥瑩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跟肖老大與肖大娘去說,還不如自己想辦法呢。這官府里的人,欺善怕惡,到時候被逼得狠了,只能拿了豫王府的腰牌出來看看能不能唬得住了。彥瑩直起身子眺望了一番,她能見著不遠的地方有重重疊疊的樓台亭閣,也不知道豫王府的別院是不是在那邊,好像離肖家村確實不遠。
「二姐,你瞧那邊的宅子!」彥瑩指了指那處樓閣亭台:「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不?」
「怎麼不知道?那不是豫王府的別院?咱爹在那裡打過短工,我還去給他送過飯呢。」二花順著彥瑩的手指看了看,頗有幾分驚奇:「怎麼了?」
「二姐,要是官府裡頭真來了人,你敢不敢去禮豫王府搬救兵?」彥瑩拉了拉二花的衣袖,從懷裡摸出一塊腰牌來:「上回我去給那許世子做飯菜,他賞了一塊腰牌,說只要是有什麼事兒,便直接去找他。」
「真的嗎?那世子爺真的這般說?」二花眼中露出閃閃的光來:「這可真是太好了!有世子爺撐腰,咱們還怕那四斤老太!」
彥瑩笑了笑:「二姐,到時候四斤老太來了,我在家裡應付,你去搬救兵,咱們兵分兩路,我只是怕你不敢去吶。」
「敢,有什麼不敢的!」二花拍了拍胸脯:「看我的!」
「二姐,你瞧,那邊有一蔸小筍子!」彥瑩低下頭,就見那邊有幾個深綠色的筍尖冒了出來,一點點的在地面上,就如棋盤上的棋子一般。
全家人的吃穿嚼用都得從這上頭來,這可是自己在大周朝的第二桶金,彥瑩笑得眉眼彎彎,快速走了過去,拿起小鋤頭,輕輕的挖鬆了小筍旁邊的土,然後揪著那筍子望外一拉,一蔸筍就被她拔了出來。
金色的陽光照在大地上,灰褐色里的泥土上有幾片灰綠色的筍殼,彥瑩眉開眼笑的將小筍子放到籃子裡頭,對著二花興緻勃勃道:「要是那許世子不願意過來,你就告訴他,我家有一種他從來沒吃過的菜,酸筍炒肉末,他那個吃貨肯定會聞著香跑來了!」
太陽升到了中天,村口的那棵大槐樹葉子綠油油的閃著亮,樹底下一層厚厚的落葉,被風一吹,到處散落。
連續出了幾日太陽,村子里的路已經被曬得堅實了不少,黃泥已經幹了,路面有一塊塊的禇紅顏色,就如沒有搽得勻稱的胭脂,深深淺淺的交錯著。四斤老太挎了個籃子,上邊蓋了一層白羊肚毛巾,帶著孫子狗蛋,飛快的走在黃泥路上。
「奶奶,你真帶我去豫州?」七木睜大了眼睛,很是興奮,他要去城裡了,肯定能見著不少新鮮東西,回來可得好好得跟大木他們吹噓一番。
「還會是假的?」四斤老太摸了摸狗蛋的腦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她心裡頭十分得意,肖文華拿了二十兩銀子給她,讓她幫忙去給她那主簿表哥通個氣,說說肖經緯的事情,她自己抓了兩隻老母雞,撿了幾十個雞蛋放在籃子裡頭,打算將這兩件事情一道與她那表哥說說。
哼,肖家三丫頭,到時候我看你還嘴硬!四斤老太一想著衙門裡來人將彥瑩抓走,心裡頭就有說不出的爽快,你敢得罪我?咱們走著瞧!
走到村西頭肖來福家裡,四斤老太敲了敲院子門:「來福大兄弟在不在家哇?」
「誰啊?」裡邊有人應了一聲,就聽踢踢踏踏的一陣腳步聲,大門打開,裡邊露出一張臉來:「喲,四斤老太啊,你找俺家來福有啥事?」
「我想雇他的車去豫州城裡走一遭。」四斤老太望著肖來福媳婦直樂呵:「他應該回家吃飯了吧?就在飯時走一轉,不耽誤他田裡的功夫!」
肖來福媳婦點了點頭:「沒事,他剛剛回來,正在吃飯,就讓他趕緊跟你跑一趟!」肖家村離豫州城不遠,騾車來回不過大半個時辰就好,五十文錢一趟,也虧不了。肖來福媳婦催著肖來福趕緊扒了飯,趕了騾車送四斤老太進城:「快去快回,我等會先去給咱們田裡頭放水!」
肖來福甩了甩鞭子:「四斤老太,你是要去哪裡呢?」
「我去涼州縣衙找我那主簿表哥。」四斤老太爬上了騾車,說得很是驕傲,陽光照著她癟癟得嘴巴,那裡缺了一顆門牙,說話有些漏風:「你先去買點家裡要用的東西,然後到知州衙門那裡等我。」
聽四斤老太提起知州衙門,肖來福不由得肅然起敬,趕緊甩鞭子將騾車趕了起來,騾車走得格外有勁,嘚嘚兒的響著,一路飛奔,不會比馬車慢了多少。
騾車停在衙門那邊,四斤老太從馬車上挪著手腳下來,衙門門口幾個差人看著她挎著籃子昂首挺胸的就要往裡邊走,一把攔住了她:「你這婆子怎麼亂走,這地方是你能來的嗎?」
四斤老太瞧著幾個看門的臉色不太好,心中也是一咯噔,從籃子里掏出兩個雞蛋來:「大兄弟,我來找我表兄的,你們行行好放我進去,這兩個雞蛋就給你們拿回家去炒菜吃。」
幾個差人看著她手裡的雞蛋,哈哈大笑起來:「恁個老虔婆,竟然拿兩個雞蛋就想買通我們弟兄幾個,當我們沒看見過雞蛋?」
瞧著幾個差人那兇巴巴的模樣,四斤老太唬得腳發軟,只不過想著肖老大家那個菜園子,登時又來了神氣:「我是高主簿的表妹,嫁在城北肖家村的,今日找他有了不得的事情要商量,你們趕緊給我通報去。」
幾個差人見著四斤老太忽然來了神氣,也拿不定主意了,從頭到腳打量了四斤老太一番,見她穿得倒也還乾淨整潔,頭髮里還插了一支小小的銀簪子,瞧著不像是窮得來打秋風的。有一個差人猶豫的說了一句:「我進去跟高主簿說說,指不定真是他親戚。」
「你勤快你去說!」旁邊幾個起著哄:「我瞧你就是想拍馬屁吶!」
那個差人也不分辯,轉身一溜小跑的奔了進去,不多時跑著出來了:「老婆子你跟我走,高主簿說讓你進來。」
四斤老太挺了挺胸,朝那幾個站在門口的差人輕蔑的看了一眼:「我就說過我是高主簿的表妹,你們偏偏還不信!」她拿著兩個雞蛋就往那領路的差人手裡塞:「這兩個雞蛋你就拿回去當菜吃!」
那差人推推搡搡:「不用了,不用了!」都已經走到了衙門裡頭,要是被人瞧著收了東西到知州那邊念上一耳朵,說不定自己這差事就沒了——更何況這老太婆只塞了兩個雞蛋,為了兩個雞蛋丟了差事,實在太不合算!
見差人堅決不肯收,四斤老太將那兩個雞蛋放回籃子裡邊,不住的點著頭:「大兄弟人真是好,我少不得給高主簿說幾句好話!」
差人笑道:「那就多謝老太太了!」一路將四斤老太從偏門引進了一個院子,那是衙門裡主簿知事們務公歇息的地方。走到一間屋子面前,那差人將門略略推開,朝裡邊喊了一聲:「主簿大人,人給帶過來了。」
四斤老太激動得全身直打哆嗦,一手牽著狗蛋,一手將門推開,大步跨了進去,見著裡頭坐著的那個花白鬍須的高主簿,眼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著轉兒,奔上前去,捏著嗓子的喊了一句:「表哥!」
那聲音若是二八芳華的少女喊出來的,定然很是好聽,嬌滴滴的,彷彿能擠出水來一般,可惜四斤老太的聲音因為經常吵架,所以變成了高亢沙啞,可她此時要故作溫柔,卻如鋸齒擦刮著鐵皮一樣,啁哳難聽,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