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深宅
肖老大的院落里此時是一副熱火朝天的模樣,院牆那裡四花帶著幾個小丫頭正在洗桃子、削皮,院牆旁邊那幾棵桃子樹下,六花正抬頭望著樹上的簡亦非,眉眼彎彎的笑個不停,頭上梳的兩把頭髮不住的在撲騰:「簡大哥,快摘了一籃子嗎?」
這幾棵桃樹也算是有些年紀,估計是肖老大的曾爺爺那一輩子栽下的,所以枝繁葉茂樹榦粗壯,能托住站在上頭的簡亦非。彥瑩抬起頭來,就見著樹枝搖曳里,白色袍子的一角很是醒目,白裡透紅的桃子累累的掛在枝頭,似乎又像綉在衣裳上頭一樣。
這簡亦非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通身武功不僅能整治壞人,更是幫忙幹活的一把好手。彥瑩笑嘻嘻的朝簡亦非招了招手:「你快些下來,這樹都要被你壓壞了。」
簡亦非正伸手在摘著桃子,低頭撿著彥瑩那笑得花朵兒一樣的臉孔,心裡一陣羞澀的歡喜,趕緊匆匆摘了幾個桃子把那一籃子湊滿,飛身落到了地上,就見那衣裳角兒如蝴蝶的翅膀一般,隨著夏日的風不住的撲扇著。
「三花,你還要我去做什麼?」簡亦非將籃子交給六花,站在樹底下,邁步想往彥瑩身邊走,可那腳就是抬不起來,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咧著嘴笑,怎麼也收不攏。
六花在旁邊瞧著簡亦非那樣子,嘻嘻一笑:「簡大哥,你怎麼見到我三家就臉紅哪?」
「哪有臉紅?」簡亦非覺得自己說話分外沒有力氣,有些軟綿綿的,想伸手摸摸臉,又不敢,只是獃獃的站在那裡,一雙眼睛偶爾瞄一下彥瑩,又飛快的移開。
彥瑩大大方方走了過去,將手抬了起來,幾串青色的粽子在她手指下晃蕩著:「簡大哥,我瞧著時候也不早了,你該回別院去了,免得許世子又在到處尋你。這是我剛剛包好的粽子,有三種味道,扎紅線的是金絲蜜棗,扎綠線的栗蓉蛋黃加鹹肉,白色線串那種用的是尋常的綠豆與赤豆,只不過我加了咱們鋪子里賣的那罐頭。」
快到端午節了,彥瑩也想順便搭著賣粽子,她問了問肖大娘,知道大周抱粽子一般是用綠豆或者是赤豆包著,有錢人家會選蜜棗或者是臘肉做料,吃葷粽子。知道了這粽子的用料以後,彥瑩心中打定了主意,自己包出幾種新花樣來,鋪子五月初三開業的時候順便可以做搭頭賣。
「哦。」簡亦非愣愣的將那些粽子接了過來,只覺得手裡沉沉的:「那三花你幹嘛給我這麼多?」
彥瑩笑著抿了抿嘴:「簡大哥,我每樣都給了你兩串,有一串是要你帶給許世子去的,他最喜歡吃新樣東西,讓他去嘗嘗鮮。」
「原來是這樣。」簡亦非忽然覺得心裡頭有些酸,三花心裡頭可還惦記著許宜軒呢,就連包粽子都記得要給他捎去一份,跟自己享受的待遇一樣。
「簡大哥,我給許世子送粽子,只是表示感謝,給你的粽子……」彥瑩見著簡亦非微微蹙眉,心裡頭琢磨著,是不是他吃醋了?原來這全能型的簡亦非,也跟尋常人一樣有小情緒吶。彥瑩朝著簡亦非微微一笑:「簡大哥,因為你是自家人,所以我對你也隨便些,沒有那樣點出來,你別介意。」
聽到彥瑩說他是自家人,簡亦非又高興了起來,提著粽子朝彥瑩點了點頭,有幾分不好意思道:「我沒有介意,我……」說了這個「我」字,簡亦非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彥瑩的一雙眼睛在自己面前不住的晃動,亮晶晶的一汪清泉般,他趕緊轉過身去,拎著那幾串粽子飛快的走了出去。
「三姐,簡大哥怎麼了?」六花莫名其妙的看著簡亦非的背影,拉了拉彥瑩的衣袖:「簡大哥好像生氣了。」
「他才沒有生氣吶。」彥瑩摸了摸六花的腦袋:「快些將籃子提過去。」
追著走到門口,簡亦非剛剛將馬韁從樹上解下了,彥瑩揚著嗓子喊了一聲:「亦非!」
簡亦非猛的轉過背來,磕磕巴巴應了一句:「哎……哎!」
彥瑩笑得彎了腰,朝簡亦非點了點頭:「你拿了粽子回去,和你那徒弟趕緊嘗嘗那粽子,看看哪種味道好,後日鋪子開業,我想多做些粽子過去賣吶。」
「都好,都好。」簡亦非開心得咧著嘴笑,這是頭一回三花主動親親熱熱的喊他,心裡頭比吃了蜜糖還要甜。
「你連吃都沒吃,怎麼就知道好吃?」彥瑩又好笑又好氣的望著簡亦非,那幾串粽子在他手下冒著熱氣,青綠色的箬葉上還滴著水,他的腳邊有一快黑色的印記。
「只要是你做的,就都好吃。」簡亦非翻身上馬,羞紅著一張臉不敢看彥瑩,可心裡卻實在想多看她一眼,自己暗自咒罵著自己真沒用,連看自己未婚媳婦都不敢看。
「那也不一定。」彥瑩靠著門,烏黑的頭髮被五月的微風吹得遮住了半張雪白的臉孔,只露出一邊水汪汪的眼睛與高高的鼻樑:「你先去嘗嘗看,明日再來告訴我,特別是許世子,對了,若是能請豫王妃嘗嘗,那邊更好了……」彥瑩想了想,或者還可以拿給豫王妃去嘗嘗,她就想看看富貴人家到底愛吃什麼樣的粽子,自己也好根據市場需求去做。
一般的綠豆赤豆粽子,最多賣不過四五文錢,自己才犯不著費力不討好的去做粽子,她的粽子消費人群是豫州城裡的富戶,所以要摸准他們的口味才行。要是許宜軒與豫王妃嘗了覺得好吃,給她鋪子里的粽子宣傳宣傳,不愁沒有人來買。
「金牌推薦:連豫王妃與世子都誇讚的粽子……」彥瑩的腦海里已經想出了這句廣告詞來,她要是貼了這張紙到鋪子門口,只怕那些富戶們也會來搶著買吶。
彥瑩靠在那裡不住的盤算,眼前彷彿出現了一條長長的隊伍,手裡拿著碎銀子大喊大叫:「給我來一串栗蓉蛋黃粽子!」這邊簡亦非心情卻又瞬間滴落了下來,特別是許世子……在三花的心裡,許世子比他中用吧?
也怪不得三花這樣想,畢竟許宜軒是豫王世子,他的身份地位能替三花掙不少銀子,自己不過是個尋常的護衛,即便他有另外一個身份,可也還是沒辦法與許宜軒相比。簡亦非端坐在馬上,看著彥瑩嘴角彎彎,微微而笑,不由覺得一口酸溜溜的味道。
策馬奔回了別院,許宜軒正在他院子里,見著簡亦非回來,許宜軒奔了過去,一把拉住了他:「師父,你做啥去了,我尋了你大半天都不見你。」低頭見著簡亦非手中拎著的幾串粽子,許宜軒張大了嘴巴:「莫非師父是去豫州城給我買粽子去了?」
這些日子裡頭,許宜軒是板著手指頭在盤算著豫王妃什麼時候會離開別院,他已經派人去京城暗中作梗,讓人傳話到別院來,豫王爺給朱側妃在金玉坊又買了最時新的首飾、豫王爺的後院又多了個美人兒……可是豫王妃卻一直穩穩噹噹的住在別院,看不出她有絲毫要回京城的意思。
許宜軒想著,這端陽節快到了,母親也該回京城去了,畢竟每年也就幾個節日,母親難道還不想著去與父親團聚?可都到了今日,豫王妃還是沒有讓人準備馬車,看來是想在這裡陪他過端陽節了。
豫王妃對許宜軒管得很嚴厲,似乎他有那麼一時半刻沒在眼前,她就急急忙忙的派媽媽過來找他:「軒兒,除了與簡師父練武,你還得多念書,不能無所事事,老想著往外邊跑。」
許宜軒耷拉著眉頭,滿臉不高興:「簡師父的文章也很好,素日里他也教我念書的。」
他本來想偷偷摸摸溜去肖家村看三花姑娘的,可那秀雲將他盯得很緊,亦步亦趨的跟著,見他有往外溜的想法,趕緊出言提醒:「世子,指不定王妃過會就要來尋你去主院,你還是在別院里呆著罷。」
許宜軒幾次都想拍著桌子將秀雲罵走,可是一想著母親的那嘮叨神功,他硬生生的忍了下來。母親再怎麼耽擱,也不可能捱太長時間,偌大一個王府沒女主人怎麼行?許宜軒決定暫時將秀雲放了,等豫王妃走了以後再狠狠的整治她一番。
以前豫王妃沒在別院的時候,這別院裡頭就是他最大,說什麼就是什麼,天不怕地不怕,還能出去溜達。可現在豫王妃來了,許宜軒覺得好像自己被一塊石板給壓住了,怎麼樣也動彈不得,豫王妃的關心體貼,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他罩住,越收越緊。
很快就要到端陽節了,許宜軒琢磨來琢磨去,總想要送點什麼東西去給那肖姑娘才好。今日跟著簡亦非練武以後回自己院子沐浴更衣,他一邊走一邊想起了一個問題:「秀雲,為啥端陽節要送扇子?」
秀雲楞了楞,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天氣比較熱罷?」
旁邊的婆子呵呵的笑了起來:「秀雲,你說錯了,端陽節送扇子是有含義的,女婿送扇子給岳父家,表示貼心,扇子送清風嘛。還有些沒成親的,互相送扇子,表示情投意合,這可都是民間習俗。」
原來是這樣,許宜軒忽然高興了起來,自己要不要買把扇子送給肖姑娘去?她在田間幹活肯定很累,歇息的時候拿著扇子扇扇風,看到扇子就會想起自己來。
第九十八章深宅
青色的箬葉上有著細黑的紋路,一脈一脈很是清晰,上邊已經沒有水珠滴落,但還是能見著濕潤的氣息。
「這是肖姑娘送給我的?」許宜軒拎著那三串粽子,滿臉笑容:「她自己親手做的?」
「是。」見著許宜軒這高興勁頭,簡亦非心裡頭有些不爽,可即便他是許宜軒的師父,也不能不允許自己的徒弟這樣高興吧?自己送信回去好些日子了,母親也不知道收到沒有,快些遣個媒人過來提親就好,這樣省得旁人惦記著肖姑娘。
許宜軒喜滋滋的捧著那些粽子看了個不停,不住的嘖嘖有聲:「有三種口味?我先嘗哪一種呢?」
「世子,還是先請示過王妃吧?這外頭送進來的東西,怎麼能隨意嘗?」秀雲朝身後一個婆子使了使眼色,那婆子會意,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那個鄉下丫頭真是可惡,秀雲一雙手叉腰,心裡頭憤憤的想著,那次拿了一隻羊來,隨便做了幾個菜,就騙了世子爺二十兩銀子,後來世子爺就跟著中了邪一樣,一心只惦記著往那肖家村跑,甚至還發動別院里的丫鬟婆子去替那肖姑娘挖筍子!
上回挖筍子的時候,她不小心踩著裙邊摔倒在地上,虧得她拚命護著臉,這才沒將臉划花,只是手腕和手背上多了幾條傷疤,直到現在還沒隱去,秀雲已經暗暗的將這筆賬記到了彥瑩的頭上,這肖姑娘就是個狐媚子,一雙眼睛老是往世子爺身上溜,指不定就打著主意想進王府做丫鬟,也好勾上世子爺這棵大樹——旁著大樹好乘涼!
「要你來多嘴!」許宜軒憤憤的看了秀雲一眼,心裡頭很是不舒服,他要做什麼事情,這秀雲就喜歡到旁邊插話,老是拿著母親來壓著他,她這是皮癢了不成?
「世子,奴婢不是多嘴,只是擔心世子的身體。」秀雲趕緊低頭,一雙眼睛瞟著那幾個垂下來的粽子,有些覺得委屈:「世子,咱們別院的廚娘又不是不會做粽子,若是世子喜歡吃這個,奴婢讓她們去做一籠來,隨世子吃多少都行。」
「肖姑娘難道還會害我不成?」許宜軒聽了這話更是心浮氣躁,伸出腳來就往秀雲身上踹:「快些回去,讓廚娘燒一鍋水,拿著這粽子給蒸熟了,小爺馬上就要嘗鮮!」
秀雲沒有提防許宜軒忽然就翻了臉,被他一腳踹到了地上,可還只能爬起來,含著眼淚朝許宜軒陪個不是:「世子,奴婢知錯,肖姑娘自然是沒有害世子的心思,只是奴婢覺得這入口的東西要謹慎些才好。」
「別啰嗦,趕緊去和廚房說去!」許宜軒白了她一眼:「莫要以為我母親住在別院,你便找了個好幫手,小爺想做什麼用不著你管!」
秀雲低著頭走了出去,撣了撣裙子上的灰塵,心裡頭格外委屈,她是為了世子好,可世子總將她的一片好意當成驢肝肺!青石地面上刻著一朵朵蓮花,硌著腳底有些疼,秀雲望了望自己才換上的新鞋,大紅綢面,上頭綉著一朵芙蓉花兒——世子爺怎麼就沒見著自己今日穿的全是一身新哪!
「秀雲,你站著。」
耳邊傳來李媽媽的聲音,秀雲一抬頭,就見豫王妃帶著一群婆子丫鬟站在面前,她趕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王妃安好。」
「剛剛你讓人來說,有人送粽子給世子?」豫王妃低頭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秀雲,穿著一件淺綠色的衣裳,頭上還有一雙梅花簪子,瞧著一副機靈模樣兒:「你做得不錯,這些事情是該來告訴我。」
「王妃。」聽著豫王妃贊她做得對,秀雲的眼淚珠子忍不住落了下來:「世子心意已決,不管奴婢如何勸他,總是說要吃那粽子,現在打發奴婢去廚房說,要她們煮滾水蒸粽子呢。」
豫王妃臉上沒有露出一絲喜怒來,沉聲道:「你且起來,去將世子喊到我院子里來。」
「是。」秀雲站了起來,眼裡露出了欣喜的神色,看來自己讓婆子去報信那事情做得對,即便許宜軒踢了自己一腳,可自己卻博得了王妃的好感。
許宜軒攥著那串粽子,嘟嘟囔囔的走到了豫王妃的院子,才一進屋子,便將那粽子拎了往豫王妃那邊奔了去:「母親,你怎麼就這般小心,不過是吃個粽子罷了,也要將我找來訓話,都是那些多嘴的奴才,一個個在母親耳邊興風作浪!」
「軒兒!」豫王妃慢悠悠的端著茶喝了一口,這才直起身子來,嘴角一絲淺笑:「軒兒,你想要吃粽子怎麼不說?母親讓廚娘替你做一些便是,這些粽子,拿了賞了人便是。」
「不!」許宜軒趕緊將粽子抱在懷裡,一點也不嫌棄粽子葉面將他的衣裳打濕:「廚娘們做的,怎麼會有肖姑娘做的好吃!我才不要將這好東西送給旁人去嘗!」
豫王妃的眉頭皺了起來:「軒兒,你也該注意下自己的言行舉止了!」都十四歲的人了,許宜軒怎麼還一點都不成氣候?一想著朱側妃那個兒子才五歲,就已經沉穩得跟大人一般,豫王妃就很是堵心,是不是自己太嬌縱軒兒了些,以至於他現在還跟不懂事的孩子一樣。
「母親,我只是覺得你有些太在意了。」聽著豫王妃這般說,許宜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見那雪白的綢面上頭,有一塊濕漉漉的印記,也覺得自己舉止有些不合時宜,趕緊將粽子放到了身邊的條几上:「不過是一串粽子,母親便這般如臨大敵,何必如此!」
「這不只是一串粽子的事。」豫王妃正色道:「軒兒,你可知道你這世子之位來得辛苦?若不是你外祖父強勢,只怕那朱側妃的孩子才落地,你父親便會上書請封世子之位呢。」豫王妃的臉色有些蒼白,額頭上有蒸蒸的汗珠,一想著那朱側妃,心裡頭就有說不出的憤恨。
朱側妃與她,曾經是京城貴女圈裡相好的手帕交,可是為了豫王爺,兩人竟然翻臉為仇,雖然住在同一座王府裡邊,但其中的暗流激涌,只怕是每一個下人都能感受得到的。
豫王喜歡的是朱側妃,不是她,豫王妃心裡頭深深的知道這一點。
皇後娘娘賜婚,將她賜給豫王做正妃,她歡喜不盡,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她總算是嫁給了自己喜歡的人。可沒想到在新婚之夜,豫王卻毫不忌諱的對她說:「娶你只是因著母後下旨賜婚,本王不想違背她的意願,你不用期盼太多。」
龍鳳花燭點著,一直燃到天明,醒來的時候,眼角的淚痕已干。豫王早已起身,穿好衣裳拿了一冊書坐在那邊看,聽著床上有動靜,轉過臉來朝她笑了笑:「我已經做好了決定,三月以後便迎娶熙言為側妃。」
熙言,是朱側妃的閨名。
豫王妃難過得沒法子出聲,她知道自己容貌不及那朱熙言,沒有她那樣令人驚艷的風情,唯一能夠壓過她的是自己的家世,她的父親位高權重,比朱熙言的出身要好得多。
自己已經被皇后賜婚成了正妃,可新婚的第二日,豫王便直言不諱說要娶朱熙言為側妃,實在有些打臉。雖說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可挑這樣的場合說出來,完全是不顧她的尊嚴。
「你太乏味了,哪比得上熙言一分一毫?」豫王很不客氣的挑剔著她,讓豫王妃睜大了眼睛獃獃的坐在床上,就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拉攏,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膚。
「還愣著作甚?趕緊穿好衣裳進宮拜見皇後娘娘。」豫王將書扔到一旁,猛然站了起來:「你不過是得了母后的喜歡,這才能如願以償嫁進豫王府,可你必須明白,我喜歡的人絕不是你。」
在皇后與自己父親的極力壓制下,朱熙言捱了一年才進豫王府,也算是全了她的面子,可這裡子,卻是怎麼樣也全不下來。她與朱熙言的明爭暗鬥,從邀寵到子嗣,一步比一步更激烈。
朱熙言受盡豫王寵愛,可子嗣上頭卻並不興旺。當年她與朱熙言一塊有了身孕,豫王總是呆在那朱側妃的院子裡頭,鮮少來她的主院,下人們口口相傳,都說王爺向朱側妃許了諾,只要是朱側妃生出了兒子,立即上書請封世子。
聽了這些話,她氣得病倒,大夫過來把脈以後只是搖頭:「王妃過於優思,鬱積於心,只怕是不利於腹中胎兒,不如去清凈地方靜養,方才能保住腹中胎兒。」
她心中猶豫,若是去了別院休養,這王府便是那朱側妃一人獨大,想來想去萬分的不甘心,人漸漸的消瘦了下去,臉色也蠟黃得如廟裡那些重彩泥金的雕塑。
母親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心急如焚,趕著過來探望她:「如雪,你這又是何苦?安安心心去別院養身子,這王府讓給她又有什麼要緊!這人,最重要的是子嗣,若是沒有兒子,即便你身份再高貴,在王府里也是要被人踩在腳下。」
她氣喘吁吁的抬起臉來,汗珠慢慢的滴落,心裡頭一驚,母親說得對,若是自己沒個兒子,又如何在王府立足?
「如雪,她父親至今還是個正三品的侍郎,你又何需懼怕於她?即便是豫王現在對她好,可這以色事他人,又能得幾年好?等著人老珠黃,那寵愛自然也就輕了。」母親的眉眼裡有著一種說不清的光:「說不定,她命里沒有子女緣,那你便是那笑到最後的人了。」
聽了母親的話,她定下心來,母親的話肯定是錯不了的,由她安排著,一切難題都能迎刃而解。她抱住母親的肩膀,重重的點了點頭:「母親,我一切都聽你的,去別院安心靜養。」
第九十九章世子
望了一眼坐在旁邊的許宜軒,豫王妃緊緊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袖裡子,差點將絲質的內里撕扯出一道道大口子來。瞧著一臉平靜,只是拿眼睛盯著自己的許宜軒,她實在想不出什麼法子來讓他明白,現在他的處境有多麼的危險。
聽從了母親的建議,當年懷著身孕的她來了豫州,住進了別院,不再去想那豫王府里的糟心事兒,也沒有僕人在她耳邊議論朱側妃是如何風光,她的身子這才慢慢的好起來,肚子也漸漸的隆起,有時還能摸著裡邊嬰兒的小腳板。
後來,她生了許宜軒,朱側妃卻生了個死胎,孩子一出生便沒了氣息。
穩婆說那是討債鬼,是朱側妃上輩子欠了他,所以他才會投胎到朱側妃肚子裡頭,讓她受十個月折騰。朱側妃因著這事,一病不起,過了差不多一年才恢復昔日的顏色,在她不能服侍豫王的這一年裡,後院新來了幾個美貌的姬妾,朱側妃瞬間被冷落了不少,豫王府里也安靜了下來。
自打生下許宜軒,豫王妃便將他看得很重,豫王與她的夫妻生活並不和諧,能得一個兒子,實在是上天賜給她的禮物,所以一直將他嬌養著,弄得他成了這一副頑憊模樣,可隨著許宜軒慢慢長大,她嬌縱的結果也慢慢的顯現出來了。
豫王一直不喜歡這個兒子,每次見著許宜軒都沒什麼好臉色,可許宜軒偏偏又不會察言觀色,根本不理會豫王怎麼想,依舊是為所欲為,讓豫王看得心中很是不痛快。
豫王見著許宜軒不成才,更是鐵定了心思向著朱側妃那邊,一直打算著將這世子之位留給朱側妃的孩子,怎奈朱側妃肚子不爭氣,後來只生了兩個女兒,豫王也就只能一直等著,將選立世子的事情壓了下來,一壓便壓了七年。
在許宜軒八歲的時候,皇上親自過問了這世子之事,沒得個可以承繼的兒子,見豫王沉吟不語,皇上索性替他做了決定:「皇兒,你那王妃出身高貴,宜軒又是你的長子,無論是立嫡還是立長,都是他佔全了,朕就封他為世子罷。」
豫王本想反對,可無奈實在無話可說,總不能說他在等朱側妃生兒子?若是太過寵愛一個女人,旁人不免會有異議,再說王妃的娘家……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答應了下來。
許宜軒才成了世子,西邊院子便傳出了朱側妃有了身孕的消息,到了第二年,朱側妃一舉得男,豫王妃便有些惴惴不安。
雖然朱側妃這五年裡沒有露出半分想要替自己的兒子謀世子之位的意思,可豫王妃總是覺得她暗地裡肯定是有籌劃的,因此也格外小心,生怕一個不留神,許宜軒便遭了朱側妃的算計。
就這樣提心弔膽的過了一日又一日,即便豫王府里風平浪靜,但豫王妃的心卻依舊是高高的提在半空中,始終沒有放下來。許宜軒滿了十四歲以後,便不斷的有些小災小難,不是身子不舒服,便是有些磕磕碰碰,豫王妃找人去給他算命,這才知道原來今年對於許宜軒來說是流年,運程不好,不合適住在北方,想了很久,這才將他送到別院里來。
剛剛送過來,卻又有些不放心,盤算了許久,想到了有一回許宜軒在秦王府玩耍的時候,遇到一個叫簡亦非的年輕侍衛,雖然年紀輕輕,可卻身手了得,秦王提起他來眼中都帶著得意的笑意:「也真是資質聰穎,雖說年紀小,可府里侍衛沒幾個能打得過他,而且文才也相當出眾,實在是個人才。」
豫王妃琢磨了許久,這才托自己父親去與秦王討要簡亦非,名義上是給自己兒子請個拳腳上的教習,實則是想請個貼身的親衛。豫王給簡亦非配的那幾個親衛,豫王妃一個都不相信,全部將他們留在京城,她只怕他們是一群黑心秧子,得了朱側妃的好處,或是有豫王的授意,到時候還不知道許宜軒會如何下場呢。都說虎毒不食子,可那昏聵的老虎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相信豫王,倒還不如相信秦王,不管怎麼樣,秦王與自己娘家走得親近,比豫王更值得相信。
雖然將許宜軒放在豫州別院,可豫王妃一點也沒有少關注這裡的動向,聽著別院這邊送信過來說最近有些不同尋常的事情,一個姓肖的農家姑娘成功的接近了許宜軒,豫王妃心中便有些不安,晚上都不能安睡,想了許久,這才忍痛將王府理事的鑰匙交給朱側妃,請她打理下府中的內務,自己帶著下人急急忙忙的趕到了豫州。
誰都不能傷害許宜軒,無論是誰!
許宜軒是自己在豫王府安身立命的根本,沒有兒子,她在豫王府里會如何被動,豫王妃深深的知道。而若是朱側妃那兒子被豫王扶為世子,那自己會如何丟臉,用腳趾頭都能想到。豫王妃的手指尖摳進了自己的掌心,一臉無語的望著許宜軒。
若不是調查過那個叫肖三花的農家丫頭,知道她是土生土長的肖家村人,豫王妃早已將她料理掉了。她望著許宜軒放在條几上的那串粽子,心裡頭不住的在想著,或許那肖三花只是想送些東西給許宜軒嘗嘗罷了——好不容易遇見一個富貴逼人的世子,一個鄉下丫頭怎麼會輕易放過?她肯定是想要傍上許宜軒過些好日子。
見著許宜軒很是不快的坐在那裡,豫王妃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努力裝出一副柔和的口氣來:「軒兒,既然你這麼想吃粽子,母親便讓廚娘給你去蒸了來,只是先得讓人嘗嘗無事方可給你端過來。」
「這是肖姑娘送給我的,我才不讓別人嘗!」許宜軒有些不痛快,可是瞧著豫王妃那眼神,想著母親也算是向自己讓步了,這才訕訕的點了下頭:「不許她們吃多了,就只能挖一個小小的角!」
豫王妃笑了笑:「那是自然。」
身後的李媽媽趕緊一個箭步躥了上來,伸手就將那幾串粽子提了起來,許宜軒伸手就撈住不放:「每串剪一兩個去就行了,幹嘛全拿走?我看你是準備自己偷偷的吃掉?」
李媽媽一臉無奈,望了豫王妃一眼,豫王妃又好氣又好笑:「媽媽,你去拿剪子來,每樣剪兩個。」
「為什麼要剪兩個?我一次又吃不完!」許宜軒的眉毛高高的挑了起來:「母親,你以為兒子的食量有這麼大?」
豫王妃瞅著許宜軒微微一笑:「你難道就不想讓母親也嘗個鮮?」
「可以,當然可以!」許宜軒忽然想起簡亦非的話來:「肖姑娘說,讓你與王妃嘗嘗,然後告訴她哪種粽子最好吃。」肖姑娘都說了,讓自己請母親品嘗下,怎麼就給忘記了?許宜軒趕著奔到豫王妃身邊,趴在她肩膀上討好賣乖:「母親,我原以為你身段這般好,吃不下太多東西,原來你也是這般能吃的。」
聽著許宜軒贊自己,豫王妃笑眯了眼睛,朝李媽媽望了一眼:「還不快些去將粽子蒸了送過來。」
母子兩人在廳房裡頭說了一陣子話,忽然間就聞到了一陣撲鼻的清香,轉頭一看,一個廚娘已經端著一個碟子從側門走了過來,那裡邊盛著幾隻青黑色的粽子,其中有一隻已經被解開,青綠色的葉子垂在細白瓷碟的邊緣,就如雪地里青色的竹葉。
「這粽子如何會這般香?」豫王妃好奇的望了那碟子一眼,就見那剝開的粽子里的糯米飯已經成了淡紅褐色,裡邊還有隱隱約約的摻雜紅色與綠色:「那又是什麼?」
廚娘笑著回答道:「王妃,這估摸著該是尋常的綠豆與赤豆,農家丫頭,還能弄出些什麼好東西出來?」
「紅豆與赤豆?」豫王妃皺了皺眉:「不都是用上好的金絲蜜棗做餡子的?」
「哎呀呀,王妃,咱們府裡頭用得起金絲蜜棗,那鄉下人哪裡有吃得起?能放些綠豆赤豆,調個顏色,夾些旁的口味也差不多了。」廚娘伸出手掰了粽子的一角往嘴裡送:「奴婢先替王妃與世子嘗嘗。」
她咂吧了下嘴邊,忽然間便沒了聲響,豫王妃有些奇怪,看了廚娘一眼:「怎麼了?」
廚娘好半日都沒有吱聲,這粽子實在是好吃,那糯米飯似乎在油里浸泡過一般,格外滑溜,而且也很香,根本不是尋常的粽子——她用力的舔了舔嘴唇,心中大恨自己掰少了,要知道這般好吃,自己該要多捏些下來的。
許宜軒見那廚娘不開口,伸手就將粽子抓了起來,把粽子輕輕一掰就成了兩半,一種濃濃的香味直直的撲進了他的鼻孔:「真香,真香!」
「軒兒!」見著許宜軒那猴急的模樣,豫王妃有幾分不喜:「怎麼這般著急!」
「母親,你瞧瞧那廚娘好好兒的,怎麼會有別的事情,你也太緊張了些,這麼香的粽子,自然是要趁熱吃了。」許宜軒拿著粽子大大的咬了一口,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來:「我怎麼在粽子裡頭嘗到了酸筍和口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