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2章 番外:一夢黃粱

  可是先熬不住的,是年氏。


  年氏體弱,接連死了幾個孩子,她已經不成了。


  便是連孝期都沒出,就已經熬不住了。


  臨去的時候,皇阿瑪還給她晉位成了皇貴妃。


  皇貴妃,位同副後,要麽是皇後沒有了,要麽是皇後犯了大錯才會有。


  可惜……都不是。


  隻因皇阿瑪喜歡年氏,所以就將年氏抬舉起來,哪怕是因她將死,舍不得死後追封,非要活著叫她聽著這一生冊封。


  而額娘坐在寂寥的宮殿裏,隻是嘴角含著一絲諷刺的笑。


  “我的弘暉啊……額娘的弘暉啊。你是堂堂正正的嫡出阿哥,你都沒有追封一個貝勒,哪怕一個貝勒!她……她憑什麽呢?”


  可不管憑什麽,還是封了。


  年氏死後,追封為敦肅皇貴妃。


  在皇阿瑪眼裏心裏,年氏是美好的,沒有一點不好。


  就連這兩個字,都是皇阿瑪親自寫出來的。


  年氏一死,福惠成了皇阿瑪的心尖肉。


  他手把手的帶著,教導著,弘暉想,皇阿瑪是不是想傳位給福惠?


  這時候,是弘時與八叔九叔狼狽為奸,終於獲罪。


  被廢為庶人,沒多久,就病故了。


  而皇阿瑪教導福惠。不要學那些個狼心狗肺的。


  弘時身死,自然也沒有追封,能依舊以皇子的身份辦身後事,就已經是萬幸了。


  後宮裏,是額娘操持了一切。


  而弘暉卻聽見皇阿瑪了一句:烏拉那拉氏就是虛偽。


  他把年氏的死,也恨在了額娘身上。


  而這種恨意,到了福惠病故的時候,到了頂點。


  福惠被追封為懷親王。


  他死了那麽多個兄弟,他自己,弘昐,弘昀,弘時,都沒有叫自己的阿瑪追封哪怕一個貝子貝勒。


  可年氏的兒子死了,被卻被追封親王。


  懷親王。


  懷念的懷。


  額娘在這一夜之前就死了心,隻是還寄望於能叫皇上追封弘暉。


  哪怕是個貝勒也行啊。


  可這一夜之後,額娘是心如死灰。


  她迅速的衰敗蒼老下去,沒多久就走到了盡頭。


  到了最後,她連一個字都不想了。


  像是這偌大的皇城,與她都沒有什麽聯係。


  她十來歲就進了阿哥所,後來出宮生了弘暉,從進府到死去,沒有一日得寵過。


  唯一的兒子,連個追封也落不上。


  他是嫡子啊,他是唯一的嫡子啊。


  額娘臨去前,口口聲聲叫著弘暉。可是伺候她的這些人,早就不是當年那些了,竟是沒有幾個人知道弘暉是曾經那個病故的大阿哥的名字。


  弘暉本以為,額娘去了,他就可以與額娘在一處。


  可是並沒有,額娘走了,就真的走了。


  他孤獨的在這個宮中走著,他看著宮裏掛白,看著太監宮女哭泣。


  但是哪裏有一個是真心的呢?


  他看著弘曆與弘晝披白給額娘跪靈。


  他想,總算額娘還是有人送終的。


  哪怕,弘曆與弘晝甚至還在聲笑。


  弘暉看到皇阿瑪詢問臣子,他該不該去額娘葬禮……


  弘暉覺得,他這幾十年裏,看到的都是笑話。


  年氏過世,皇阿瑪傷心欲絕,甚至罷朝五日。


  額娘去了,他沒有一滴眼淚,甚至問臣子,朕該不該去看看?

  原來他們母子對於皇阿瑪來,是這樣多餘的存在麽?


  弘暉忽然想道,他有一次在弘曆額娘的宮中聽到他們母子的對話。


  已經熹妃的紐祜祿氏曾笑言:“別瞧著李氏當年受寵,可皇上的心尖兒是年氏。年氏一去啊,那是挖了皇上的心。”


  弘曆也是笑著,似乎沒有一點悲傷:“額娘明白就好,你我母子不必求那些求不得的。”


  弘暉當時不懂,如今盡數都懂了。


  求不得的。


  寵愛,疼惜,在意。


  額娘想不通,額娘活的苦不堪言。


  他看不透,所以這麽多年,他流連不去。


  他忽然想到,福惠死了的那一夜,皇阿瑪坐在他屋裏沉默了一夜。


  就跟當年還在府裏,他死了的時候,額娘那麽枯槁一樣。


  而太監並不敢再勸皇上不要傷心,福惠阿哥隻是去了上,他是有福的。


  原來……


  放得下,隻因不在乎。對他是這樣,對額娘也是這樣。


  弘暉覺得自己身體無比輕鬆,漸漸離開了這個困了他許久的地方。


  他已經不想再低頭看一眼了,都不重要了。


  然後他再度睜眼。


  午後,不知名的鳥叫換來,聲音算不得多悅耳,但是也不難聽。


  有微風吹著門口的簾子,輕輕發出啪啪的聲音。


  弘暉坐起身來,輕輕揉了揉額頭。


  這是什麽夢,他可沒有想過叫兄弟們都沒了,他又不恨他們。


  而且夢裏和現實裏這也差太多了。


  皇阿瑪哪裏會是那樣的人,他雖寵愛珍額娘,但是也沒對旁人絕情狠辣過。


  他雖寵愛珍額娘所出的孩子,但是對他這個嫡長子素來是極好。


  什麽亂七八糟的夢啊,怎的還咒自個兒死的?


  弘暉搖頭:“給爺端茶來。”


  太監忙進來伺候他喝茶。


  “主子爺,您是睡得不舒服?做夢了?”


  “嗯,做了個夢,亂七八糟的。什麽東西。”弘暉喝完茶把茶碗遞給太監。


  太監一笑:“主子爺您平素看書多,這書裏不是什麽都有,這看著岔了再把真事兒略微琢磨一點進去,這夢裏頭不就什麽都有了?可千萬別當真。”


  弘暉一想,還真有幾分道理,失笑搖頭:“得,不枉你還認識幾個字。走吧,正院裏瞧瞧去,看看福晉晚膳琢磨安排的。”


  太監笑著應了是。


  心裏想著這才什麽時候,太陽還在半上呢就琢磨晚膳了?

  這個夢,弘暉是真沒當回事,什麽鬼。


  還有弘曆是個誰?瞧著就敗家。


  還有那就跟狂風中顫抖的百花似得年氏……


  他的阿瑪絕沒有那種品味。


  喜歡珍額娘,那人家多好一個人。


  所以,有時候你做了一個夢,你以為那是真的,其實隻是虛妄。


  而有時候,你做了一個夢,覺得好笑,覺得荒謬,於是你不當回事。


  可你不知道,那就是真實的世界。真實的你。


  三千大世界,十方世界,一花一木,一葉一滴水都是一個世界,你又哪裏知道在另一個世界裏的你,是苦還是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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