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若有瑕

  藍天白雲,廣袤大地。


  烏泱泱的軍隊各占一方,全都按兵不動。


  不知道的還以為發生什麽不得了的大事呢。


  他們隻不過是在等。


  等一個女人。


  要是真的巫顏在此,她肯定要嚇得兩股戰戰連一步都邁不出去。


  曉栩表示,對不起啊,半點心理壓力都提不起來。


  宣寒弈本想拿巫訣做人質要挾她。


  但是轉念一想,巫訣此人深淺他不知,他們甥舅兩人的感情如何他不知。


  兩相比較,果然還是萬千百姓的命更值錢一些。


  曉栩:不不不,不是這樣算的。


  係統:在曉栩大人眼裏,美人即正義!


  他了解的是“巫顏”,她讓他看到的“巫顏”。


  所以。


  不會認錯的。


  是不是。


  隻身而來的少女白紗裹身,神聖不可侵犯。


  她不再是過去那個無憂無慮天真無邪的小女孩。


  她的臉上沒有了笑。


  她的眼中盛滿了哀。


  他們在看到少女的一刹那,這才猛然驚覺……


  原來,“活著”是這般滋味。


  心髒的跳動強勁而激烈,彰顯出生命的熱度。


  少女不急不緩,目不斜視。


  她走到他麵前,仰著頭看他。


  陌生的眼神。


  他突然很想回避這個眼神。


  她……


  她不該是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那。


  該用什麽樣的眼神呢。


  國君大人。


  你。


  你們。


  有沒有發現一件事。


  或者說,有沒有在意過一件事。


  她。


  從未叫過你們任何一個人的名字。


  從一開始,她的界線就劃在這裏了。


  她沒有想過和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建立什麽深厚的感情。


  連交換姓名都不需要。


  “國君大人,我說要幫你,絕非是要助紂為虐。若你借著巫族的力量殘害蒼生,那麽我……”


  “巫顏。”


  男人神態平靜,輕聲打斷她。


  “什麽?”


  “餘說過,要你站在餘的身邊。餘要的是你,不是他。”


  聞言,少女垂眸,輕聲一笑。


  “國君大人,隻要能達到目的,過程不重要。你要的不過是這山河萬裏、眾生朝拜,由誰為你奉上又有什麽區別呢?”


  “巫顏,你沒有聽懂餘的意思。餘說,餘要你。”


  少女極緩慢的眨了一下眼,抬眸看他。


  “國君大人,人不能這樣貪心的。”


  少女微微偏頭,似在看一個讓人不省心的孩子,不禁歎了口氣。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巫顏自知生來與人不同,國君大人又告訴了我,原來我的容顏同樣可以引發戰爭。我現在隻想回到巫族,平平凡凡過完這一生。為何如此簡單的願望,你們都不能滿足。”


  “世間隻有一個巫顏。”


  “是呢。世間……隻有一個巫顏。”


  不是她呢。


  巫訣不在這裏。


  這裏沒有其他巫族的人。


  他們以為此事機密,做的天衣無縫。


  殊不知,一切不過是她的局,他們一個個,無論擺放的位置還是將走的路,都由她來決定。


  “巫顏,他要這天下,餘更在意你。隻要你答應同餘回去,餘可以給你太平安康的生活。”


  少女回眸,看向洛綾。


  “你的話……我不敢信呢。”


  他的喜怒無常,連自己都不可控,哪來的臉給人承諾?


  洛綾抿了抿唇,眼底戾氣叢生,笑容卻無懈可擊。


  “巫顏,餘願意為你改。”


  少女以袖掩唇,低低笑出聲。


  “現在你們都知道了。巫族大祭司是我舅舅,他願意聽我的話。得到我,便等同於得到整個巫族的助力。我啊……已經不是過去那個什麽都不懂、你們說什麽都信的小女孩了。”


  “巫顏,餘不需要借助巫族之力。你隻需在餘身後便可。”蒼棘如是說道。


  她笑意不減,沒有說話。


  還有一件事,他們也沒有自覺。


  她站在這裏。


  他們,坐在馬上。


  高高在上的,俯視著她。


  在他們心裏,男人女人,永遠都不可能對等。


  從安全角度來說,他們待在馬上是正確的,畢竟這是四麵楚歌的場麵。


  但是啊。


  她不接受。


  他們如同施舍般的愛。


  嗬。


  她勾動嘴角,無聲嗤笑。


  “我想問你們,如若我說,我願意跟你們其中一個人走,條件便是與我隱居山林,你們應是不應?”


  怎麽可能答應。


  考慮都不用考慮。


  嗯。


  這答案……她很滿意啊。


  少女垂著眸子,叫人看不清神情。


  “我在你們眼中……說到底,依舊隻是一個物件罷了。”


  而且,有人爭搶,更顯價值。


  少女緩緩撫過長發,低低啞啞笑出聲。


  “可是這個物件,若非你們自願放棄,我永遠都沒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他們察覺到她情緒不對,可誰都沒有先動作。


  國君大人,怎可能在情況未明之時以身犯險。


  身份不允許。


  性格也不允許。


  如果。


  如果在這一刻,他們不顧一切將她擁入懷中,那麽……


  往後的日子,他們總是重複著、自虐般的這樣問自己。


  誰給你們的“如果”,從來沒有這樣的“如果”。


  “唯有……這物件自世間消失了、沒有了,你們也就無需再搶了。”


  說這話的時候,少女動了。


  他們策馬去追,但怎麽可能追得上。


  “我說過的吧。你們誰都殺不了我,若是我要走,其實你們根本留不住。但是……隻要我還活著,你們就不會放過我。”


  人心不足蛇吞象。


  自大的人類總是想征服比自己強大之物。


  哪怕破釜沉舟、玉石俱焚。


  好啊,那就試試。


  她行動如風,他們隻能看到殘影。


  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留給他們的,隻有背影。


  懸崖邊上,她正麵對著他們,讓他們好看清楚。


  看清楚,她是怎麽樣被他們……逼到絕路的。


  啊,不對,說反了。


  是讓他們看清楚,她是怎麽把他們,一步一步,逼上絕路的。


  “嗬……”


  輕紗如霧。


  美人如畫。


  但他們根本無暇欣賞此等美景。


  殘陽如血。


  她輕抬手臂,握住夕陽。


  “我的命運啊……我想握在自己手中。”


  她放下手臂,淺笑嫣然。


  “無論生死。”


  在這一刻,他們突然真正認識到,這個女孩……


  很可怕。


  他們的言語和行為,已無法再對她有任何影響。


  他們無法左右她的想法,更無法阻止她的行為。


  隻能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她,在他們麵前……


  縱身躍下。


  早早在懸崖下“守株待兔”的巫訣看著從天而降輕如鴻毛穩穩踏在地上的少女,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滿滿的無奈。


  然後這絕世大妖孽特別自然的牽起美人的手往前走。


  “來來來,我帶你去看看我捏的身體。”


  選這個地方跳崖也是有原因的,那些傻子尋到崖底都需要一些時日,方便她作妖。


  不遠處有一個小木屋,似乎是某個獵人狩獵時備用的住所。


  她幾天前放了一具身體在這裏,還沒有做最終調試。


  赤身裸體的女性擺在床上,他隻漠然的看了一眼,便重新將視線落到少女臉上。


  “怎麽樣?是不是很醜?”


  “……”


  看她這語氣,似乎他越是說醜,她越是高興?

  係統:哦,是的。


  “是不是不夠醜?”


  “……”


  巫訣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


  文韜武略可以談,這種事就……無論理論還是實踐,他都貧瘠的很。


  人呢,其實真的不會忘本。


  床上的軀體和她最初的模樣有五六分像。


  其實,你若是問曉栩,她可能已經說不清自己最初長什麽樣。


  但是,人的記憶本就不會消失,隻不過被隱藏在腦海深處,自己都挖掘不出來。


  少女曾經還是個普通人的時候,長得嬌小,天生有一頭烏黑長發和一身白皙肌膚。


  形象點來說,她就像血腥故事裏擁有瘦弱身軀的吸血鬼少女。


  因為久宅在家,所以她身上自帶一股子病態。


  ……雖然心理更病態。


  曉栩在床上踱步,審視眼前的軀體。


  “這樣,讓這具身體胖一點。腰這樣……腿這樣……臉……呃……”


  真就跟捏橡皮泥一樣一樣的!


  巫訣想歎氣。


  她有某些堅持,就像她主動選擇身體或是捏身體的時候,偏向於黑發白膚。


  這是她的審美底線。


  高矮胖瘦就無所謂了。


  巫顏全身比例都仿佛天造一般,其實她不需要這樣微調。


  她隻需要這樣一具身體,長得清秀寡淡,雖然勉強可以說是漂亮,卻是那一種丟到人群裏就絲毫不會顯眼的漂亮。


  沒有辨識度,沒有特點。


  係統:你這是在為難誰呢!你怎麽可能沒有辨識度沒有特點!這一身噴多少香水都掩藏不住的人渣味!

  “你看看,這樣一張臉是不是讓人看一眼很快就會忘記。還有這身體,是不是會讓人嫌棄到根本不想碰一下?”


  這問巫訣也沒用啊。


  人家本身就對皮相這玩意不感興趣,審美什麽的……巫族也不學這個。


  “若你打算不再出現在他們麵前,何必在意皮相如何。”


  一針見血。


  少女眉梢微揚,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巫訣神情清淡,平靜回視。


  片刻後,少女伸出鹹豬手,撫上男人的麵頰,笑嘻嘻的湊過去。


  “舅舅,你可真聰明。但問題是,我沒辦法就這樣置身事外。你外甥女的事,我不管,難不成你管?”


  是啊,這是很顯而易見的事,而且很合情合理。


  他方才說出那些話,到底是出於什麽心理?

  少女笑了笑,將另一隻鹹豬手也伸向他,懶洋洋圈在男人脖子上。


  “喂,你們巫族真的沒有近親結合的習俗啊?”


  怦怦。


  男人移開了眼。


  “沒有。”


  “哦。”


  少女偏過頭,似是在思考。


  “但是這事不奇怪啊。有些族類為了保持純淨的血統或是完整的力量,必然會選擇和自己血脈相連的人結合。你們怎麽就不會為了追求力量做出最有效的選擇呢?”


  “世俗如此。”


  他們並非真正的隱世族群,他們和外界共享倫理道德。


  “嘖,真沒意思。”


  “……”


  這都是什麽虎狼之詞!

  她也就是這麽隨口一說。


  畢竟惡趣味。


  “好了,教你的東西應該不會出錯吧。可以開始了。”


  這麽隨便的嘛?!

  當然了,出錯也沒事,她隻是走個流程。


  “還有,你必須和巫顏統一說辭。她醒來之後會宣稱忘記自己在外界的所有事情,如同一張白紙……任由他們發揮。”


  巫訣神情冷淡,不置可否。


  他對巫顏沒有那麽深刻的感情。


  他如今知道眼前這個少女連巫顏的下輩子都考慮好了,他更是不會再有牽掛。


  “純白無瑕的珍寶就這樣放在他們麵前,依舊用那雙清澈的眼睛滿是信任的看著他們。如此失而複得的喜悅……該是……”


  “……”


  “嗬嗬……是不是很有意思?”


  真的……


  很可怕。


  人心的弱點,在她麵前無所遁形。


  哪怕是沒有弱點,她也能製造出弱點。


  不隻是他們的性命和命運,連同他們的情緒與情感,也都由她說了算。


  “巫訣。”


  她第一次正兒八經叫他的名字。


  巫訣心跳快了一拍。


  然後。


  慢慢沉下去。


  噩夢就在這裏。


  正在將他喚醒。


  巫訣垂下眼,伸出手。


  爛熟於心的咒語,被他一字一句念出口。


  光芒大盛。


  眉眼模糊。


  夢,確實該醒了。


  從噩夢之中……


  去往另一個噩夢。


  她睜開了眼。


  伸手一揮,少女周身裹上了黑衣。


  一雙赤足落了地,側身的裙擺開叉到大腿,隨著她的動作,依稀可見白皙小腿。


  這張臉,客觀的說,真的是平平無奇普普通通。


  但這張臉,是長在她身上的。


  “嗬嗬……嗬嗬嗬……”


  眉眼微抬,整張臉都染上了豔麗而糜爛的妖邪之氣。


  腐骨之花。


  依血而生。


  他仿佛能看到少女背後那巨大的黑影、那奢靡到腐爛的惡之花。


  “啊……我啊……”


  素手一翻,妖冷的瞳眸微眯,疏疏懶懶的笑著,溢滿了妖嬈與魅惑。


  “終於……自由了。”


  ……


  係統:跑啊!!!發什麽愣呢!!!使出你吃奶的勁兒趕緊跑啊!!!不要回頭!!!

  沒有人會聽到係統誠懇而充滿了良心的咆哮。


  巫訣看著她那張非常容易被人遺忘的臉孔。


  移不開視線。


  他想。


  這世上有沒有神,他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


  這個世上,有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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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篇章展開沒有五六十萬結束不了→_→所以全部化簡→_→關鍵是,對我來說隻有曉栩恢複本性才是“故事的開始”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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