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若有瑕

  一個月之後。


  巫顏醒了。


  久旱逢甘霖般。


  他們覺得自己被拯救了。


  然而,巫顏睜開眼,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們是誰?”


  他們在震驚過後,卻產生了那麽一絲慶幸。


  在她的記憶裏,若是一切都沒有發生,那麽就說明,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一切都還來得及。


  這一次,他們必定不會再重蹈覆轍。


  他看著他們,目光悲憫。


  什麽君王,什麽霸主,隻不過是一群愚蠢的可憐人罷了。


  他不再理會那些人,包括自己的外甥女都懶得再看一眼。


  她自己的選擇。


  早在上輩子就決定好了。


  巫顏演技其實並不過關,但她確實從上輩子到現在,都保持著那份純真愚蠢,所以隻要維持這個樣子,不需要做多餘的事。


  多做多錯嘛。


  他們看到的這個女孩,確實和“她”有那麽一絲半點不同,可他們會覺得……是啊,在來到外界之前的生長在巫族的巫顏就是這個樣子。


  他們認識的是來到外界之後的巫顏,過去的巫顏,他們畢竟沒有親眼見過啊。


  是她機關算盡,將這些人全都玩弄於股掌之間。


  巫訣冷眼看著,看戲的同時,卻難免生出一些兔死狐悲之感。


  出生至今,他不知恐懼為何。


  但他現在會怕。


  很怕。


  怕她一走了之,他連何處去尋都不知。


  他看著她,目不轉睛,一分一秒都不舍得……不,是不敢移開視線。


  他很怕。


  自己會不會走上他們的後路。


  少女能夠洞察人心,她總是眉眼一挑,笑得頗為邪肆,然後疏疏懶懶喚他一聲“舅舅”。


  壞女孩。


  壞的叫人……那麽難以割舍。


  再說巫顏,她醒來之後覺得……整個世界她都不認識了。


  當然,這隻是誇張的說法,她一直都看著呢。


  其實曉栩和這些人的相處,她都看在眼裏。


  縱然如此,曉栩知道她這個性子根本不會演戲不會說謊,就幹脆叫她假裝失憶。


  明明一直看著,她卻覺得恍如隔世。


  他們看她的眼神……


  果然,不一樣。


  上輩子不明白,此時突然就懂了。


  她是真的懵懵懂懂,是真的覺得這個世界好陌生。


  他們朝她伸出的手,她畏縮著不敢去握。


  因為她知道……這不是朝她伸出的手。


  他們眼裏映出來的人……根本不是她。


  “是你喲。”


  少女在她耳邊輕聲呢喃。


  似是惡魔低語。


  “我呀,不是完全按照你的性子去做的麽?他們看到的人,自始至終都是‘巫顏’啊。你覺得我和你有半點相似之處麽?他們喜歡你的純真無暇,不是麽?不然你問問他們,他們會不會喜歡一個殺人如麻、蛇蠍心腸的女人。”


  必然,他們不可能回答“喜歡”。


  因為是在巫顏麵前。


  和巫顏截然相反,根本沒有一絲相似之處的女人。


  “嗬……所以啊,不要害怕。他們啊……都是愛著你的。”


  重新開始一段感情。


  對她來說。


  對他們來說。


  都是如此。


  巫顏畏縮不前,他們何嚐不會害怕重蹈覆轍。


  這些天之驕子在她麵前放下了身段,軟著聲音哄她的模樣,叫巫顏差點落下淚來。


  做夢都想不到的情景。


  嗯,對。


  這麽美麗的夢境。


  你們……怎麽舍得醒過來啊。


  “嗬嗬嗬……”


  巫顏將顫抖的手,放在了宣寒弈掌心。


  他微微用力,少女便跌入他的懷抱。


  一如初見時。


  那時候,直接撞擊到他心髒的那股力道……


  沒有。


  宣寒弈斂眸,看向懷裏的少女。


  她微紅著臉,肩膀可憐兮兮的顫抖著。


  對,一如初見時。


  可是為什麽……


  他沒有愛過,他們都沒有愛過。


  很多事情不理解,無法解釋自己的情緒。


  所以,他下意識忽視了此刻感受到的異樣。


  他牽著少女的手,將其帶出房間。


  時隔數月,她回到了這個人間。


  陽光正好,春意正濃。


  他的笑容,比驕陽更暖,比微風更柔。


  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回了他一個笑。


  她就是這樣好騙的女孩。


  他回憶著那段時光,心中不由溢滿了憐愛之情。


  他克製著,沒有直接將女孩抱在懷裏,而是保持著讓她能安心的距離,帶著她走遍他的地界。


  她會參與他往後的每一天,她會介入他生活的點點滴滴,她會填滿他的整個生命。


  隻要這麽一想,他就會泛起溫柔寵溺的笑。


  真是……很美好的人生規劃啊。


  “嘁。”


  遠遠的,他們就這麽看著。


  少女眉眼冷淡,含著不加掩飾的譏誚。


  “郎才女貌一丘之貉……呸,天作之合。你覺得巫顏和誰最般配?或者……不如三個一起收了?這不就一次性解決感情和戰爭了麽?”


  曉栩邊說著,邊頗以為然的點頭。


  巫訣在心裏表示讚同。


  係統:喂!


  “巫顏仍是聖女,若此事叫巫族知曉,我與巫顏同罪。”


  “我說過了,規矩是人定的。不過話再說回來,這三人會變相軟禁你,在確保巫顏會屬於某一個人之前,他們共同的敵人是你。所以……”


  所以,她的這雙手……


  “嗬嗬……”


  她攤開雙手,看著自己白白嫩嫩的掌心,緩緩屈指、握緊。


  “巫族女性的力量比男性更強大,所以大祭司身邊有個女性的保護者……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若他們不動手,她就一直偽裝成醫女,隱藏在人群之中。


  若他們真走了極端的話,那就不要怪她放縱自己了。


  誒,如果可以的話,她還真是希望這個世界能亂成一鍋粥呢。


  畢竟憋了那麽久的火氣,確實需要發泄一下。


  啪啪啪呢是絕對不能親自上陣的,但是毀滅世界可以啊!喂!


  “大祭司。”


  洛綾自不遠處走來。


  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巫訣也不是曉栩,而是越過他們看到了宣寒弈和巫顏相依的場景。


  她若是想隱藏自己,可以做到他們甚至不知道這裏還有一個人。


  嗯,氣息遮斷EX。


  “大祭司在看什麽呢?可是覺得這二人郎情妾意的很是相配?大祭司可千萬不要隻看表麵,這宣寒弈心機深沉,殺人於無形。他想得到巫顏,指不定還是為了天下,若巫顏跟了他,到時候必然還會被拋棄的。”


  “國君慎言。巫顏的選擇我不會置喙,但若有人犯我族類,整個巫族都不會善罷甘休。”


  哎,畢竟人口稀少嘛!


  “大祭司這話該對他們二人說。餘不好戰,能兵不血刃的解決那是最好。”


  曉栩:嗬嗬。


  巫訣對他們那些個善意惡意的言行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說的都是和他完全無關的事啊。


  “既如此,請國君記住今日之言。”


  他一點都不希望開戰。


  一是巫族的職責擺在那裏,天下大亂巫族必定要出麵。


  二是,他不想讓她暴露在任何人眼前。


  對,任何人。


  “那是自然。若是戰亂,她該是會……很難過吧。”


  巫訣:……


  係統:……


  曉栩:?

  懷揣著不能說的秘密,這才是一件非常悲傷的事情。


  巫訣沉默以對,就當他是默認了吧!

  洛綾勾了勾嘴角,不知是嘲諷還是自嘲。


  “看來大祭司準備做個旁觀者,這樣也好。……餘是真的不想再看到她那種表情了。”


  他是最後的見證人。


  看著“她”一點一點從天真爛漫的小女孩變的麻木不仁、雙眸空洞。


  她的那雙眼,曾經是他最愛的部分。


  他無法接受她再變成那般沒有靈魂的模樣。


  少女低垂著眼,隱在巫訣身後,沒有發出一點動靜。


  他再怎麽信誓旦旦的說愛,這個人就在眼前,近在咫尺的地方。


  他啊,卻連一眼都沒有看呢。


  洛綾離開了。


  少女將雙手自男人腰間穿過,自他身後緊緊抱住他的腰身。


  巫訣心頭一緊,身體不可抑製的僵了一瞬。


  “嗬嗬……嗬嗬嗬……”


  低啞且妖嬈。


  甜膩到腐爛。


  “你看,男人啊……就是這種東西。沒有了那張臉,他連一個眼神都不會給我。這樣的愛情……真特麽廉價。”


  不是的。


  巫訣在心裏否定她。


  可說出來的話卻是……


  “此人本就心性不定、喜怒無常。他不適合巫顏。”


  “你說對了,巫顏怕他。”


  洛綾可是真蛇精病,巫顏那種小白兔最怕這種男人了。


  “巫顏心悅宣寒弈?”巫訣事不關己的問道。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對不對?這三個不同類型的男人,她都有著不同程度的喜歡。雖然她自己以為她隻愛宣寒弈一個人。當初那三人都對她不冷不熱,可如今這般,你覺得以巫顏的性格……”


  她會難以抉擇。


  就和那些霸道總裁文裏的小白花女主一樣,一邊斥責著自己是個罪孽深重的女人,一邊又不願意放棄他們任何一個。


  啊,因為還沒有開始,她就預知了結局,所以才會……嗯,看不起她。


  “戰爭必然會爆發。”


  他輕聲低語,細若呢喃。


  然後,他最擔心、最恐懼的事……也會發生。


  不,不可以。


  男人低頭,凝視自己腰間的那雙小手,眸底漸漸浮上一層黑霧。


  係統:!!!!!

  黑化值警告!

  他們必須愛巫顏。


  他們隻能愛巫顏。


  就這樣和巫顏糾纏不清,無瑕再將視線放到別的地方。


  不可以讓他們看到。


  絕對不可以。


  他轉頭看去。


  他的外甥女紅著臉仰視男人,眼底的欣喜和愛慕根本掩飾不住。


  根本不一樣。


  魚目混珠也要有個限度。


  他垂眸,冷光幽幽流轉。


  “國君大人……”


  “叫餘的名字。”


  腰間的手驟然鬆開,少女伸手一揮。


  一陣風吹過,巫顏驚慌失措的壓住翻飛的衣裙。


  巫訣看向她。


  少女眼神極冷。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聲音更冷。


  巫訣的心越沉越深,不安逐漸擴大。


  重活一世的人,活到巫顏這份上,著實太難看了些。


  她說自己失憶了,可剛才的反應明顯不對。


  她應該毫不猶豫的說……她根本不知道他叫什麽。


  少女極緩慢的眨了一下眼。


  “這可讓我……怎麽辦呐。”


  沒什麽比豬隊友更讓人抓狂的了。


  巫訣很想說,放棄她。


  可是他不能,也不敢。


  他在她麵前,連真話都說不出口。


  “無需你出麵,我是大祭司、也是她舅舅,我勸誡她最是名正言順。”


  “嗯,那就麻煩舅舅了。”


  少女回眸,嫣然一笑。


  他漠然回視,無動於衷。


  就是這個。


  她妖豔的笑顏,她嬌軟的話語,她親昵的舉止……


  不,她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所貪戀的,始終不願自夢中醒來的原因。


  哪怕隻是那麽一瞬間。


  他就是為了這樣一瞬間。


  背叛自己的族群,背棄自己的信仰,背離自己的原則。


  無所不用。


  卑鄙至極。


  比夢更輕薄。


  一戳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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