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若有瑕
一天一夜,她渾渾噩噩,任人擺布。
身體是疲倦又疼痛的。
但她麵對著他,始終都在笑。
嘲諷至極。
若是他人,怎有機會看到宣寒弈狼狽不堪的一麵。
他讓她看。
坦坦蕩蕩。
毫無保留。
聰明人活得很累。
真的。
越聰明的人,越是會想要突破現世的桎梏。
看得太清楚,往往絕望就會越深。
因為他們會比其他人更加清楚……是啊,沒有什麽最優解,隻有無解。
他迫不及待宣示主權,是因為太沒有安全感。
對,縱然得到……他卻更加沒有安全感。
她不會在乎。
他越陷越深。
“洛綾不在洛國。”
待少女終於睡醒,男人一邊喂飯,一邊似是不經意的說道。
聰明人,是真的累。
少女哼笑一聲,斜眼睨他,“那又如何?”
“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我說不是,你會信麽?”
他總是想從她嘴裏聽到些什麽,能夠讓他安心的語句。
明知道,她是個怎麽樣惡毒的女人。
人啊,一旦愛上了,還真是會變得很傻很傻。
傻到她又忍不住笑出聲。
“他在宣國。”
至此,宣寒弈已經把事情的脈絡理清,不需要任何多餘的贅述。
“你這般對我,就該知道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所以,其實誰都可以。
不過就是要一根□□。
戰爭的□□。
“不過啊,何必這般冠冕堂皇。哪怕沒有我,你們一樣會開戰,不到決出勝負,誰都不可能罷手。所以啊,別拿我當借口。”
不對。
他看著她,目光專注,再無其他。
任何爭鬥,都有原因。
究根結底,是為了爭取某樣東西。
戰爭勝了,贏得天下人的敬畏,贏得至高無上的地位。
沒有人規定,這種可能牽扯到普天之下所有百姓的戰爭……不會僅僅是為了爭奪一個女人。
為什麽不可以。
為什麽不可能。
“若我放棄,你會選擇我麽。”
“嗯?”
少女眉眼清淡,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平靜無波。
“若從一開始……我要的隻有你,為了你放棄這天下,你……會選擇我麽。”
聞言,少女以袖掩唇,放肆大笑。
誰都會知道。
在這世上,最殘忍的不過“如果”二字。
明明有機會得到圓滿,卻因為自己曾經的愚蠢而與其失之交臂。
可能啊,就差了那麽毫厘。
就隻是那樣一步。
直到少女笑到斷了氣息,不得不停下喘息。
她看著他,眉眼依舊帶笑,笑得如此張揚明媚。
“會。”
得到這樣的答案,他定然不可能開心。
隻會更加絕望。
如果從一開始到最後,她都隻為了讓他痛苦,無論他做什麽都隻有悲慘結局,那就不會存在任何希望。
可是現在。
這個女孩在他麵前。
笑顏如花的對他說。
其實啊。
他們是有可能在一起的。
他是有機會徹徹底底獨占這個人的。
該是有多後悔啊。
該是有多痛苦啊。
該是有……多恨自己啊。
少女見他沉默不言,神情更是愉悅。
“為什麽偏偏要問呢?就為了讓自己抱著永遠不可能重來的希冀溺斃在絕望裏麽?我倒是不知道,國君大人竟然有這種喜歡自虐的興趣。不過沒關係,這種興趣,恰好是我最善於……也最樂於滿足別人的。”
天上地下。
獨一無二。
地獄惡鬼。
有時候,絕望到,甚至想讓她就這樣了斷他的性命。
前路漆黑。
無垠無盡。
除非他死。
永無解脫。
“曉栩,為什麽要殘忍到這種地步。”
“一報還一報罷了。用無望的愛情來償還無望的愛情,很公平,不是麽?”
啊。
是啊。
這樣一想,確實很公平。
宣寒弈抿了抿唇,“如果是為了巫顏,那為何你會放任看著她受折磨。”
“宣寒弈,人生來就有罪。有時候,善良是罪,單純是罪,寬容也是罪。這世上絕不可能有絕對的好人和壞人。就個人而言,身為一國之君,肩上必定背負著天下的重量。為此,百姓的性命就顯得不那麽重。同為人,你們或許是惡。但縱觀曆史,王朝得以延續,文明得以開拓,人民得以繁衍,你們就是善。”
所以,她隻是一個冷靜……不,在他們看來,就是一個冷血的旁觀者。
無悲無喜。
無動於衷。
“隻不過讓你們失去愛情罷了。除了愛情,你們什麽都可以得到。人啊,真的不能太貪心。就算是君王,也必定會有得不到的東西。我指的不是我。人生充滿選擇和得失,你在做任何一件事的時候,肯定都考慮過必定會損失什麽,不是麽?”
宣寒弈垂眸,淡淡一笑,“你說的都對。”
正因為太正確,才叫人更悲傷。
可是。
可是。
可是啊。
縱然是得失,也有無所謂失去,和絕不能失去的。
最殘忍的難道不是……他想選擇,他想得到的和願意失去的……根本不允許他選。
……不。
他突然懂了。
不是沒得選。
而是一旦選擇了,就沒有再更改的機會。
人類本就不是那麽堅定的會從一而終的生物。
她明知如此。
她甚至明知他們必定會後悔。
“你們,全都沒有資格後悔。”
少女嗓音清淡,無愛無恨。
“有時候人的一念之差,很有可能就會改變另一個人的命運,甚至是決定他們的生死。國君大人,這種事你應當不會陌生。當你因為一時憤怒將人處死,縱然事後證明對方無辜,而你又確實覺得自己錯了,你覺得此事可以挽回麽?”
“你說的……都對。”
所以。
他恨不了她。
誰都恨不了她。
曉栩所作所為必然事出有因。
就算有人說,她這是偷換概念,又或者說,她這是小題大做。
不,這隻不過是“事不關己的結果論”罷了。
為什麽,她往往會選擇以暴製暴。
因為她別無選擇。
是人性,讓她做出這種選擇。
人心向善。
是因為人性本惡。
少女微微扯動嘴角,食指挑了挑男人的下巴。
“我可不管你怎麽想怎麽做,我的飯是絕對不能落下的。”
很奇怪。
在這種時候,他竟然還會她一句看似玩笑實則認真無比的話而忍俊不禁。
或許是因為他感覺得到。
她對他,其實自始至終都沒有憎惡。
男人重新拿起碗筷,溫柔又體貼。
“洛綾的事我不會管。若他選擇開戰,我求之不得。”
如果給他這個機會,他會殺盡天下所有覬覦她之人。
來多少,殺多少。
戰亂年代的國君,動輒便是屠殺一整個城池。
他們不會覺得這有什麽。
習慣到麻木。
“正好,我也求之不得。”
少女笑顏嫣然,上挑的眉眼中盡是風情。
男人凝視她片刻,放下碗筷,捏住少女的下巴便吻了上去。
她飽了。
他還餓著。
無論什麽時候,就像是餓了三天三夜的旅人,迫不及待汲取一掬清水。
哪怕是飲鴆止渴。
大概是因為,他知道。
遲早要失去。
所以啊。
你們為什麽就不能乖乖聽話呢。
她說了啊。
隻要你們一直一直……都活在她為你們編織的美夢裏。
你們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無論愛情還是事業,沒有什麽會不完滿。
除了她。
沒有什麽不能擁有。
這種因小失大的抉擇,不該是他們會做的。
他們不需要回答。
她從來都知道。
他們前路漆黑,身後漆黑,頭頂漆黑,腳下漆黑……
空無一物。
而她。
並非是他們指路明燈。
而是黑暗本身。
他們的世界是由一整個她組成。
離不開。
逃不了。
放不下。
不然整個世界都會轟然崩塌。
身不由己。
無論占有多少次,得到的……也不過是無盡的空虛,和刺骨的寒冷。
這世上,怎麽就會有……
這樣可怕的女人。
希望天下大亂的人。
真正單純希望天下大亂的人。
是巫顏。
她不再穿白衣,而是換上了代表死亡的黑色。
不是在模仿誰。
隻是為了悼念……曾經愚蠢的自己。
她帶著一身傷痕離開了。
巫訣並沒有在意她去了哪裏、去幹什麽。
他不認為巫顏有能力做什麽。
哪怕她真的下定了決心,但她沒有這樣的能力。
對,她沒有。
但是。
女人都是感性的生物,或許對於縱橫權術一竅不通,但對於兒女情長卻有很多話可以說。
不巧的是。
哦不,應該說,不幸的是。
現世。
現在這個世道。
是為了一個女人而分合。
拋卻感情,冷靜下來的巫顏一點都不笨。
她想起洛綾煽動蒼棘聯手對付宣寒弈,最後又莫名其妙沒了動靜,便猜到他怕是在調虎離山。
若是如此,她又為什麽不能來一招借刀殺人呢。
巫顏去了蒼國。
她是和曉栩唯二有聯係的人,蒼棘不可能將她拒之門外。
不過,當看到巫顏那張傷疤雖淡卻依舊縱橫交錯慘不忍睹的臉時,蒼棘難得吃了一驚。
“……是宣寒弈?”
他驚訝的並非動手的人是宣寒弈,而是驚訝他竟然會做的那麽絕。
這是什麽深仇大恨?
“你想不想知道她的下落?”
巫顏歪頭笑了笑。
神態與她有三四分相似。
巫顏在曉栩身邊太久,看得最多的人就是她。
不是刻意在模仿,那個女孩,應該就是她心裏最向往的模樣。
“你意欲何為。”
蒼棘理所當然要戒備她。
先前哪怕漏洞百出也要編織謊言,如今卻主動開口,必定有所圖謀。
“你看到我這張臉,還有什麽好問的。”
蒼棘又認認真真審視那張麵目全非的臉蛋。
已經不需要再多說什麽。
既然動手的人是宣寒弈,而此時此刻,巫顏就在他麵前。
那麽,那個女孩在哪,一目了然。
“她用自己換了你。”
蒼棘的聲音很冷,眼神更冷。
若在過去,她定然會嚇得瑟瑟發抖。
而現在,她風輕雲淡的嗤笑了一聲。
“我知道你覺得不值。我自己也覺得不值。但值不值不是你我說了算,既然她換了,那就說明她認為值。蒼棘國君,沒有人可以左右她的意誌。你還沒有真正麵對過她,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裏。我不是想告訴你她在哪裏,而是來告訴你,怎麽樣才可以讓她……正視你。”
高高在上的神明大人啊。
巫顏笑意加深,笑得胸有成竹、有恃無恐。
她甚至有幾分希望他能夠義正言辭的拒絕她。
啊,突然就能理解神明大人的惡趣味了。
將機會明明白白擺在他麵前,甚至連得失利弊都清清楚楚告訴他。
在這種情況下做出錯誤的選擇,這種悔恨當真是會伴隨一生,永遠都不能原諒自己的。
來啊,選擇吧。
關鍵是,他們都選錯過一次,都失去過一次,所以完全不敢輕易做決定。
賭不起的。
“你說。”
“蒼棘國君,你這是求人的態度?”
一瞬間,他有些不認識眼前這個人。
那張臉雖然可怖,但他見過的悲慘場景數不勝數,她這樣的太不夠看。
隻是這個人的心……已經完全黑了。
他,沒有動怒。
恍惚間,他似乎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還有懷念。
“巫顏姑娘,你有什麽條件可以提,餘若能做到,絕不會推辭。”
“不管你能不能做到,你都會想做到。將能威脅到你的人都殺盡,讓那個少女隻屬於你,這並不是條件,而是你的心願。”
若是他們目標一致,的確是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麵對眼前這個巫顏,蒼棘再無輕視之心。
他將巫顏帶到書房,再讓蒼廉為她奉茶。
今時不同往日。
擦肩而過的刹那,她感受了來自於蒼廉的殺意。
這就有意思了。
巫顏什麽都沒有說,隻是無聲的笑了笑。
神明大人不虧是神明大人,叫永不背叛的兩個人都毫不猶豫選擇了背叛。
蒼廉根本不想讓巫顏告訴蒼棘任何事。
但他也不會冒險讓自己隱秘的心思被蒼棘知道。
換個角度想,若國君能將少女帶回來,他日日夜夜能看到,也是好的。
巫顏將視線移回蒼棘身上,“國君大人,我能與她交換身體,絕非以我之力能做到。換魂之術本就是她尋來的,然後由我舅舅巫訣來完成。所以說……”
蒼棘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某個身影。
隨即又想否定。
怎麽可能。
他心裏的那個女孩,怎麽可能是那般奴顏媚骨的模樣。
“國君大人,我知你在想什麽。但是我想提醒你,她可以扮成我,自然就可以扮成任何人。不過這不是我要說的重點。”
呷了一口茶水,巫顏的臉上浮現出了曉栩慣有的笑容。
滿是邪惡。
“隻有我舅舅對她最是知根知底,而她……”
看了一眼蒼棘逐漸黑沉的臉,巫顏笑著繼續說道。
“也隻在乎我舅舅一人。”
蒼棘心中不悅,更多的卻是疑惑。
“他是你親舅舅,你這般出賣他?”
“那又如何?我舅舅心裏除了她以外什麽都沒有,你以為他會在乎我這個外甥女麽?”
這倒是……可以理解。
“我被宣寒弈設計陷害,如今已沒了玄力。以你們蒼國之力,恐怕也無法戰勝我舅舅。可他到底是巫族大祭司,縱然心中不願,也絕不會不管巫族死活。”
此話一出,蒼棘徹底被這個少女震驚了。
一個人,到底是經曆了什麽,才能有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此話不僅出賣了親人,更是將整個巫族都暴露在危險之下。
“若餘以巫族性命要挾,你也無所謂?”
“戰爭總是要有犧牲的。”巫顏理所當然道,“若是用巫族幾千條人命換得這片疆土萬萬人平安,他們該覺得驕傲才對。“
“……”
他說不出話。
他甚至覺得,眼前這個巫顏也是假的。
不能理解。
他完全不能理解。
“國君大人,我的事你應該不關心,重要的是我提出的建議是你唯一能得償所願的方法,你當真不願一試麽?”
縱然如此。
她說的都是真話。
但她和那個女孩學壞了。
這真話隻說了半句。
不管用什麽方法,他都得不到。
巫顏垂眸,掩去眼底嘲諷,輕輕勾了勾嘴角。
“你願意告訴餘進入巫族的方法?”
“這就是我來此的意義,國君大人。”
巫顏抬眸,低聲一笑。
若她醒來後,是以這般麵目麵對他們,這美夢,應當就能繼續做下去了。
對,有悖論。
她是在夢醒之後才墮身成魔。
若依舊身在夢中,她永遠都是那般天真模樣。
不可逆的單行道。
但她會說。
她不後悔。
她要感謝這世間……和這幾個男人的殘忍。
蛻變之後,她真心覺得暢快。
特別是。
看到這幾個男人向來從容淡定的臉上。
流露出最深沉的絕望。
※※※※※※※※※※※※※※※※※※※※
家裏有兩隻嬌柔得一批的妖妃讓朕無心國事→_→嘖,紂王無罪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