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淳樹·溫柔的丈夫8
春意融暖,櫻華如雪。
衣裳鮮亮的華族們在庭院中舉行著雅緻的賞櫻宴會。
這是藤原家的新夫人——愛子夫人,第一次以藤原家年輕女主人的身份接待往來的賓客,昭示著她從此在社交圈上的全新身份。
關於這位愛子夫人,應邀前來的華族們在表面上都是愉悅榮幸的,但私底下還是有人閑話這位高攀上藤原家的小小子爵之女。
明明她的母親只是個普通的甚至可能是從鄉下過來的灰臉平民,一般這樣的女人想要攀上華族的話,一般都是作為妾室存在的,畢竟就連吉原最頂級美貌的最見多識廣的花魁從良,想嫁入華族也多是以妾室的身份,而這位愛子夫人的母親竟然就能讓那位子爵久生雅非娶不可,要讓她做久生家的正室夫人,手段果真是不一般。
也不知道那位久生子爵是不是被蠱惑的變傻了?放著好好的華族小姐不娶,整天要追求什麼自由的愛情。
自然有人回應道說,這久生子爵才不傻呢,那順利嫁入了藤原家的是他的女兒可不是你們的,如今他要名位有名位,要錢有錢,就是當年他追求所謂的自由愛情也成功了,他哪裡傻?
而九條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這種話題感興趣,他已經坐在距離他們不遠的鏤花白椅上品飲圓桌上的紅茶好一陣了,如果是以前的他在聽到這種看似貶低實則嫉妒的無聊話題后,一定立即轉身就走。
他非常不喜歡這類在表面上友好卻在背後釋放陰暗的人,當然也不喜歡那種太有野心太過於追名逐利的人,所以一般這些人他都會遠離不會回應。
他的父親對於他的這種小小「任性」願意放縱,他的友人們更是因為他的這種「高潔」品性而願意追隨和信任他,甚至還願意開玩笑說他就是天生的輝月,就是吸引著他們這些凡星。
但今天也不知是怎麼了,對於這些表裡不一之人他依然內心不喜,可對於久生家這類將追名逐利表現得無比明顯的人家卻有了全新的理解。
比起他們,他相信他們口中的那位浩一少爺不是那種能被輕易糊弄和蠱惑的人。
再說,力爭高位、追名逐利又有什麼不對呢?他們這些自持身份低看平民,卻不知如今的平民中也出現了眾多的優秀之人,成功躋身新華族的人家不少,反倒是有些華族人家只能維持門面,內里早已不堪。
並且他現在覺得,清楚明白地顯露自己野心的人,可比這些明明想要卻總是心思躲藏的人要有意思多了,畢竟他其實也是這種心思躲藏的人呢。
所以他根本就不是什麼「輝月」,「輝月」只是他放出來的誘餌罷了。
想到這裡,九條便朝過來收拾的侍者點頭,然後起身離開,跟自己的友人一起去暢談他們這個年紀該談的事。
……
他本以為今天也是普通的一天,卻不想這場宴會上有個女孩令他很在意。
更準確地說,並不是這個女孩令他很在意,而是他在面對這個女孩時的心情令他很在意。
那時有幾個孩子起了爭執和矛盾,緣由是這個女孩太過於霸道,想跟大家一起玩卻總是要求別人按照她的要求來,於是大家都不願意瞭然后一起排斥她,而她卻把大家排斥她的理由歸結到另一個女孩身上,甚至還動起了手,真的是任性非常,弄得非常不好看。
這件事的處理當然非常簡單,不過就是維護「善良」的一方以及譴責「作惡」的一方。
在這些孩子們心中,他是個有絕對話語權的大哥哥,他的處理結果自然令他們滿意,因為他照顧「柔弱善良」的那一方,對「嬌蠻任性」的那一方視而不見。
但九條自己卻覺得很奇怪,應該說是情緒上不太對,他感覺他自己其實並不想這樣的,他覺得他自己其實更想站在這個「任性嬌蠻」女孩的這一方,想站在她的身後,給予她自由自在去「任性」的支持。
不過,僅僅只是想而已,因為作為「輝月」的代表,他還不能暴露自己,所以他儘可能溫柔地問這個被欺負了的女孩有沒有哪裡受傷,讓身邊的女僕過來照顧好她。
這個柔弱的女孩是不是真的柔弱他不清楚,但那個任性的女孩倒是真的任性,她將她善妒攻擊的情緒顯露的徹徹底底。
但這一切都隨著那位誠夫人的到來戛然而止。
從她那嚴肅的面容中,他看出了她對這個任性的孩子帶有決絕的狠心。
之後。
從瀾生興高采烈的歡呼中,他知道了那女孩被帶回了鄉下,由她嚴厲的長輩管教。
而那時的他卻有些遺憾,他想不出意外的話,這孩子到將來大概也是會變成像他們一樣「普通」或者和他們一樣,學會了「偽裝」。
可惜了。
……
但隨著年歲的增長,人最初的性格大概是早就固定了的。
就如他一直都那麼膽怯,不敢將自己真實的一面展示給任何人,甚至不敢肆情縱慾,只能在內心裡幻想他真正想做的一切。
就如她哪怕身處嚴厲的管教,哪怕再受人爭議,她也總是要按照她想做的來行事,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表達自己的歡喜和不願的。
所以沒有人知道,當那天她在熱烈的花叢中大聲表達她將來想成為他的新娘時,他的內心不僅沒有遭受到冒犯的感覺,反而很高興。
但他是表裡不一的人啊,所以他說出的是:
「久生小姐,還請你不要開這樣的玩笑。」
說來也許會很可笑,但他就是跟當年那些說她姐姐愛子夫人的人是一樣的,明明想要卻心思躲藏,總是想要以一種自己不得不接受的心態去接受自己想要的東西,似乎只有這樣,才不會有人去質疑他。
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
所以他才討厭這樣的人,無比討厭。
他心裡無恥地期待著她還能不能為他做的更多,卻忽略了她離他太遠了,遠到可以直接改變她對他的認識。
她不僅不再接近他,甚至還如躲避瘟疫般遠離他。
宴會上,她隨著她的父親來拜謁他的父親時,她已出落得面容動人且禮數周到,那時她若是願意抬頭看他一眼,她就會發現他是一直看著她的。
但她沒有,一次都沒有。
……
他嘗試著希望能跟她產生一些交集,卻發現他們實在是沒有任何能產生交集的地方,不動聲色地去調查了她的行蹤,卻發現她每天除了上學,居然還去做家庭教師授課。
這是有一定危險性的,所以他不得不派個人盯著些。
他甚至都陰暗地希望有個解救她的機會,卻因為她父親的緣故,她的授課事業早早結束。
直到她和光惠交好,在光惠邀請她來府中時,他們才會時不時地真正相遇。
她每次來府中,都能遇見他。
而他就是有意的。
他冥冥中覺得,如果他們之間再沒有接觸,之後就真的沒有接觸了。
畢竟她身上是有婚約的,雖然他並不覺得解除這個婚約會有什麼障礙,但也得她願意才行。
令他意外的卻是他的親妹妹,光惠。
她敏銳地感覺到了哥哥對久生愛世和其他伴侍的不同,不知出於什麼目的,她便不再邀請她來府中。
「光惠,你最近是心情不佳么?」陪妹妹在庭院中散步時,他問道。
「為什麼這麼問,哥哥大人?」
「只是看你最近都沒有讓伴侍過來陪你了。」
「我有呀,前幾天她們才來過呢,我們還一起用了點心。」撐著洋傘的光惠笑著說:」是哥哥平時太忙了,沒有遇見而已。」
「那為什麼沒有久生小姐,看來你對她們也並不是一視同仁的呢。」
「自然不是的,哥哥大人。」光惠自然地朝前緩緩行走著,已經具備身為皇子妃該有的儀態了。
「聽說她接近我的目的並不單純,所以還是防備些比較好。」
「是么。」他勾唇笑笑,進而隨意問道:
「那你之前為何還要應邀參加她舉辦的春宵之夜?」
光惠:「……」
「你是怕我會對她做什麼么?」
「還是,她怕我對她做什麼?」
光惠欲言又止:「哥哥大人……」
……
既然已經被她察覺到,那他也不必躲藏,大膽追求即可。
春宵之夜后。
久生家的愛世小姐成為了社交圈的寵兒,人們開始正面面對並讚歎她的美麗。
於是在聖華女校舉行一年一度盛大的文化祭時,校長親自邀請她到舞台上為學生們以及前來的家長們表演。
那天,她穿著華美的綉著金線牡丹柔白和服,束上黑金色的錦織腰帶,簪著穗花珍珠流蘇在舞台上和其他舞者們一同歌唱起舞時。
他就端正地坐在舞台下的觀眾席上。
那也是他第一次見到真正意義上,宛如白牡丹盛開的她。
演出結束后,下了舞台後的她連和服都還沒來得及換,就看見他朝著她走來。
她在見到他的時候非常意外,但令她更意外的是,他竟然直接開始追求她,而她似乎早有準備,當然是果斷拒絕。
這是應該的,他能理解,但他既然已經走出了這一步,那他就必須堅持下去。
他原以為他和久生愛世之間是取決於他的,所以他耐心地追求她,以為終有一天會打動她,就連他們身邊的人都以為她終有一天會答應她的,尤其是她的父親更是無比期待。
可後來卻發現,是她根本就不可能會喜歡他了。
原來她早就私下裡跟一個什麼都不如他的和服店老闆在一起了。
而她徹底拒絕他的理由也是一如她的性格般,倩笑著直說:
「九條大人,在我的眼中,你也不過如此而已。」
一個不過如此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