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灰白兩色的世界
高聳大山。
彎曲小徑,草叢雜亂。
巨石連山,道旁石塊孤零。
烈陽。
一身白衣,滿頭白髮,懶散地斜靠著連山巨石,他的對面,天藍色的孩童,站得筆直,汗水順著鼻尖滴落。
「謹遵師父教誨!」張橫稚氣的聲音卻說得鄭重。
「能和我說說,你的故事嗎?」
方寒知道張橫一定經歷了常人沒有經歷過的傷痛,才會變成這樣,若是問,他會將張橫很好隱藏起來的傷疤給揭開。
然而思量再三,方寒還是決定問問,有些事情,不能拖得太長久,終究是要解決和面對的。
話剛出口,他又覺得太殘忍,又說道:「如果,你不想說,也可以不說!」
在外人眼中,冷血冷漠,殺伐果斷的寒魔,也只有在自己的親人和徒弟面前,才會有那麼一點反常,才會猶豫吧!
「師父,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張橫有些苦惱。
「那,你想讓師父知道你的過去嗎?」經歷了一些事情,方寒的言語太過冷漠,這時,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和善一些。
張橫抿著嘴唇,點了點頭。
方寒釋放出來一絲武識,將張橫包裹住,輕聲道:「不要反抗!」
張橫眨了眨眼睛,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方寒控制自己的武識,輕輕柔柔地進入張橫的識海當中,這識海還在隱藏之中,並沒有真正的衍化,不過即便如此,屬於武者的記憶,還是保存著。
那一連串的記憶,構成了灰白色的世界。
那是方寒不敢想的經歷。
其實,方寒的童年,還是比較美好,有自己的大伯和輕夢姐姐,諸人護持。
而,張橫,在兩歲左右的時候,便被自己的父母拋棄。
然而,並非因為家境貧窮。
相反,張橫的父母,家庭十分富裕,出入皆有十幾個奴僕追隨,只是有一天,有游卦方士從這裡路過,算得張橫命硬,剋制祖父。
這也成了張橫父親其他幾個兄弟抓住的把柄。
張橫的父母為了繼承所謂的家產,將張橫捨棄,以表示自己的孝心。
張橫被拋棄,兩歲的孩子,在人來人往的路口,冬天蕭條的季節,雪窩之中,光著手和腳爬來爬去,飢餓時哇哇地大叫,天地不應。
從那一刻起,張橫的世界就只有灰白兩色。
灰色,是冬天的蕭條和破敗。
白色,是冬季冷冷的白雪,可以凍殺人的性命。
那個虎頭虎腦,頗為可愛的孩子,在那個冬季,吃著殘羹冷炙,好心人偶爾送來的一些熱湯,還有從狗、雞、鴨等等飯槽里偷來的「糧食」,堅強地活了下來。
他就那樣活著,與天爭命,倔強地活著。
他睡過馬棚,草窩,狗窩,橋洞,破廟,柴房,一些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他都睡過。
他還要面臨別人的冷嘲熱諷,還要面對一些調皮孩子的為難。
他漸漸地長大。
他看懂了人性,可以讀懂人心。
忽然有一天,天下間開始流傳方寒的傳奇故事,他開始嚮往那樣的存在,他開始做夢成為那個人的弟子。
這是怎樣的成長經歷。
以方寒的心境修為,看著那灰白色的世界,方寒幾次運功,才平息自己心頭的憤怒。
還是一樣的冬季。
張橫的世界,有了色彩,依舊蕭索的灰,依舊凍殺人的白,但有了花紅柳綠的人情味。
那個時候,那是記憶最深的地方,色彩最重。
玄天宗山門前,方寒收徒,方寒白衣白髮,不是凍殺人的白,而是白茫茫光,充滿了聖潔,方寒腰間的葫蘆,翠綠翠綠的,那是冬季最強的生機。
這是張橫的記憶。
此後,張橫的灰白世界,春暖花開!
方寒將武識撤回,向張橫看去,張橫清澈的眸子中有淚花,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這個年僅幾歲的孩子,強忍著,沒有哭出來。
他輕聲嘆了口氣,畢竟是他,親手將張橫已經掩埋的世界給重新從墳墓里挖掘了出來。
他也沒有言語,安靜地等待著,他相信這個別人眼中如魔王一般的孩子,有著自己的倔強和堅強,那是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存在。
過了很長時間,天上的太陽悄然西行,空氣中的悶熱稍微降低了了一些。
方寒帶著看上去好了很多的張橫繼續向前走去。
走出去上百米之時,張橫感覺身後有動靜,向後看去時,方寒之前靠過的地方,連在山中的巨大石頭,甚至是周圍的山體,都滑入了深淵之中。
原來的地方,狹窄的山路上,出現了一處還算寬廣的平台,成為一些普通人往來歇腳之處。
這裡,出現得太突兀,被一些山民認為,純粹是神仙顯靈,這裡後來也被稱為「神仙台」!
當然,那都是后話了。
「師父,我有一個疑問。」望著那裡山石墜落,張橫瞠目結舌。
「無名火起!」方寒隨意地給了個解釋,繼續道,「所以我們常說,要剋制自己的脾氣!」
後來,張橫行走武者世界時,原本的口頭禪,一句變成了兩句。
「我叫張橫,囂張的張,蠻橫的橫!」
「無名火起!」
「無名火起!」張橫咀嚼著這四個字,眼睛中閃動光芒,十分喜歡。
那是方寒看到張橫在灰色世界中經歷的一切,憤怒異常,將自己身後的山石盡數震碎了。
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借著本就想問的話,轉移了話題,揉著張橫的腦袋,問道:「你恨他們嗎?」
「不恨!」張橫迅速道。
「不恨?」方寒沒有想到張橫會是這樣一個答案,更沒有想到,張橫想都沒想,出口給了答案。
「以前恨,現在不恨!」張橫解釋道。
「能告訴我原因嗎?」方寒不相信,這麼小的孩子,能看開什麼,否則他的世界不會是灰白色的。
即便他再成熟,他也始終是個孩子。
「以前恨,是恨他們拋棄我,現在不恨,是因為我覺得我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了,也不想有關係了,也就無所謂愛恨了!」張橫嘆道。
方寒拳頭緊握,異常生氣,這樣的話,不該這樣的年紀出口,這樣的嘆氣,不該出現在這麼小的孩子身上。
可是,人間有些道理該怎麼講?
恨,如何?身為父母畢竟給了生命。
不恨,如何?生了下來,為了身外之物,拋棄一個兩歲的孩子,又如何不恨?
恨,與不恨,誰對誰錯?
方寒深吸了一口氣,平復自己的情緒,腳下有長劍幻化而出,他將張橫提了上來,站在自己的身前。
笑道:「走,師父帶你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謝師父!」稚嫩的童聲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