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Chapter 38
曾雪儀之前來住的時候,門上錄了她的指紋,江攸寧一直懶得?動這間房裡的一切。
她能進來也不稀奇。
但沒?想到,在自己跟沈歲和離婚,這幢房子已經過戶給自己之後。
她會這麼堂而皇之地、突兀地進來。
江攸寧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緩過神來。
她輕闔上門,不疾不徐地彎下腰換掉高跟鞋,將包搭在門口的掛鉤上。
自始至終沒?看曾雪儀一眼。
明亮的橘黃色長裙在客廳里搖曳生姿,陽光傾瀉在室內,格外溫暖。
江攸寧路過客廳,進入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白皙的手掌撐在光滑的料理台上,帶著幾分涼意,她的右腿不自覺往後伸展了幾公分,窩在拖鞋裡的腳趾微微蜷縮。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即將變天,時隔幾個月後,腳踝處又泛起?了疼。
之前一直按照醫囑在喝葯,哪怕是下雪天,她腳上的疼痛也沒?那麼明顯,而且很久沒?疼過了。
可現在看見?曾雪儀,不自覺地疼。
她在廚房喝了一杯溫水,仍舊沒?出去,在心裡細細盤算著要收拾多少東西走。
當初搬家用了一天,還是跟沈歲和一起?。
現在她一個人估計得?用兩?天,不如等周末讓辛語跟路童過來一起?收拾。
但從私心裡,她不太?想讓人侵入這塊領地。
無論是多親密的人。
還是自己慢慢收拾吧。江攸寧想,反正現在每天也沒?事做。
她環顧了一圈廚房,這裡的很多東西都是她跟沈歲和去超市裡買的。
沈歲和在工作?上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但在生活瑣事上,他的耐心真?算不得?好。
那天他們從超市的最南繞到最北,從最東逛到最西,購物籃填滿了兩?個,在逛的過程中,他問了很多次,還沒?買完?
江攸寧硬是急急忙忙購置好東西,沈歲和結了賬,兩?人回來。
回來后整理收納時,江攸寧才發現少了很多東西。
所以有許多是她之後重新去超市買的。
雖然在住了三年,在這裡只住了兩?個月,但江攸寧對這裡的感情比對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依賴。
大抵是因為在這幢房子里,沈歲和還是個比較溫暖的人。
她還有一點?,值得?留存的回憶。
無論如何,都該過去了。
江攸寧又倒了杯溫水,剛捧起?水杯要喝,身?后就傳來陰惻惻的聲音,「你倒是好大的架子啊。」
江攸寧手中的杯子沒?拿穩,水不小心灑在了自己的針織衫上,她只淡淡瞟了眼,爾後拿下杯子。
玻璃器皿和光滑的大理石碰撞,發出砰的一聲響。
在寂靜的廚房裡顯得?格外嘲哳,突兀。
就像曾雪儀出現在這幢房子里一樣?,突兀、令人不舒服。
江攸寧撐著料理台,筆直纖長的手指緊繃著,連指甲蓋都泛了白,淡淡道:「還行。」
「還行?」曾雪儀皺眉輕嗤,「呵。」
「您有事嗎?」江攸寧深呼吸了一口氣,轉過身?看向她,「如果沒?事的話,請離開我家。」
「你家?」曾雪儀斜睨了她一眼,「你不要忘了,這也是我兒子的家。」
「哦。」江攸寧越過她往廚房外走,「現在不是了。」
曾雪儀皺眉,「什麼意思?」
江攸寧淡淡道:「沒?什麼。您到底有事嗎?沒?事的話請您離開。」
她坐在沙發上,姿態擺得?很正。
甚至對曾雪儀用的還是敬語,只不過不再像以前那樣?——唯唯諾諾。
她從來不知?道,有人會將她的好脾氣當作?是唯唯諾諾。
把她的尊重看作?是小家子氣。
江攸寧覺得?,曾雪儀大抵是不識好歹吧。
「你這是什麼態度?!」曾雪儀冷哼一聲,「不過一月不見?,江攸寧你膽子倒是愈發大了。你家就是這麼教你的么?對待長輩用這種態度?!一點?家教都沒?有!」
曾雪儀說著坐在了另一側的沙發上,斜睨著江攸寧。
那目光猶如淬了毒一般,鋒利、狠厲。
江攸寧皺起?了眉。
她平常溫婉慣了,皺眉這個動作?都不常做,如今皺起?來顯得?特?無辜。
她勾起?唇角笑了下,這笑裡帶著幾分嘲諷,「我爸媽確實?學歷平平,不過一個是華師大歷史系的教授,另一個是國?家一級話劇演員罷了。只是,跟您家比起?來,好像也是略勝一籌。」
慕曦是八十年代末的大學生,之後一路攻讀歷史學博士,博士期間就在德國?高校擔任過講師,之後回國?內高校任教,正兒八經的高素質人才,96年參加工作?,教書育人近三十載。
江洋年輕時專攻話劇,三十六歲就被授予「國?家一級話劇演員」的稱號。只是慢慢年紀大了,適合他的角色變少,他的精力也有些跟不上了,但在江攸寧大上學的時候,他已經被傳媒大學特?聘為客座講師。
他倆帶出來的學生在各行各業發光發熱。
若是這樣?的家庭帶出來的孩子沒?有家教,怕是誰聽了都要嗤之以鼻。
曾雪儀眉頭皺的愈發緊,「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江攸寧溫聲道:「我好像還得?提醒您一下,柔柔現在好像還是我媽的學生。」
沈歲和的表妹曾嘉柔如今在華師大歷史系讀大三,世界史老師是慕曦。
「如果我沒?家教。」江攸寧聲音不高,卻足以讓人聽得?清楚,「那柔柔呢?」
「她必是比你要好千倍萬倍。」曾雪儀毫不猶豫地說。
江攸寧淡淡地瞟她一眼,沒?有辯駁,只風輕雲淡地應了一個字,「哦。」
曾雪儀憋著的滿腔怒火,頓時沒?有發泄之地。
江攸寧卻巋然不動。
她的手搭在身?側,手指在不停敲打沙發,一秒又一秒,她在等。
果不其然,不到一分鐘,曾雪儀便嗤道:「這些都不重要。今天我來,只是想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江攸寧眼皮微掀看向她。
曾雪儀清了下嗓子,「想必歲和也跟你說離婚的事了吧。我希望你倆離婚以後,你不要
把這件事當做籌碼去威脅他,要錢要物在離婚時就協商好,可不要等到離婚後再獅子大開口,他心軟,但你別不講廉恥。」
「離婚也是件大事,你最好把你家裡那邊打點?好,不要影響了歲和的事業,我們沈家可丟不起?這個人。還有,離婚以後,你們就別再見?面了吧,有你這樣?的前妻,歲和找下一任的時候,說不準都會降低標準。再說了,正好你們沒?孩子,根本沒?必要有過多聯繫。」
江攸寧就那樣?平淡地、安靜地盯著她看。
曾雪儀也瞟向她,聲音愈發尖銳,「如果歲和還沒?跟你提離婚的事,那便由?我來說。反正我們已經商量好了,通知?你也是遲早的事。」
「你跟歲和真?的不合適,他需要一個能幫助他事業的妻子,或者再不濟也是能拿得?出手的妻子,但你……」她說著瞟了眼江攸寧的腳,「你自己什麼情況我也就不說了,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你配不上沈歲和。」
「哦。」江攸寧面無表情地說。
曾雪儀站起?來,淡淡地撣了下身?上莫須有的塵灰,斂起?凌厲的眉眼,佯裝溫道:「離婚對你來說也不是件壞事,能平白分得?不少錢,往後的日子也好過許多。」
「我稀罕?」江攸寧尾音上揚,語氣滿是不屑。
曾雪儀驚了兩?秒,爾後又淡然下來,「歲和不會虧了你,不管你稀不稀罕,這婚,你也是非離不可。」
「那你讓沈歲和來啊。」江攸寧盯著她,眼裡充滿了戲謔。
曾雪儀頓時無話。
她跟江攸寧的眼神相撞,空氣里似乎都有火星子噼里啪啦的響聲。
曾雪儀忽然怒極,「江攸寧,你這是什麼意思?!」
江攸寧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反倒是放緩了語氣,漫不經心道:「讓我猜猜,沈歲和最近都沒?跟你聯繫吧?」
「那我再和你說件事,沈歲和也一個月沒?回家了呢。你猜猜,他去哪了?」
「我猜,他一個人去躲清凈了。」江攸寧不疾不徐,像是拿了一把鈍刀子懸在曾雪儀心上,一點?點?、一點?點?地磨她的心尖肉,「為什麼呢?因為他不想見?你。」
「胡說八道!」曾雪儀厲聲喝道。
江攸寧卻沒?被她的怒火波及,仍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看到曾雪儀越生氣,就證明江攸寧的猜想愈發正確。
她的聲音沒?有起?伏,說著對曾雪儀最殘忍的事實?,「他不想見?你,是因為他討厭你。他討厭你的控制,討厭你的胡攪蠻纏,討厭你的蠻不講理,討厭你一次又一次插手他的生活。」
江攸寧的聲線非常溫和,她以前打辯論的時候做四辯,總結陳詞時總容易讓人走神,但她的感情醞釀極佳,人們會跟著她的語氣和語境進入她所說的情境之中,跟她的話產生共情。
跟陳奕銘打辯論時如出一轍。
或者說,她比陳奕銘用這種方式還要爐火純青。
因為她的樣?貌,更不具備殺傷力。
但正因如此,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話才更痛。
說到最後,江攸寧聲音慢慢降下來,像是在跟她耳語一般。
她說:「他其實?很恨你。」
「你胡說。」曾雪儀怒喝一聲,「江攸寧,你便是這樣?挑撥我們母子關?系的?怪不得?自從你們結婚以後,他跟我愈發疏遠了。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人,如此狠毒!」
「我狠毒嗎?」江攸寧平靜地反問,「你不是覺得?我唯唯諾諾,小家子氣嗎?這樣?的人又怎麼狠毒呢?你說話是不是太?自相違背了。」
曾雪儀一時語塞。
江攸寧瞟了她一眼,懶得?再說。
其實?不想把局面鬧得?這麼難堪的,不管怎麼說,曾雪儀畢竟是沈歲和的母親,是一手把他撫養大的人。
哪怕是離婚了,她也想給沈歲和留幾分面子。
但曾雪儀登堂入室,貶低她,甚至貶低她的父母。
她不想忍了。
為什麼她什麼都沒?做錯,還要一次次忍受這種謾罵和侮辱?
以往她是兒媳婦,想跟沈歲和好好過。
所以她放下尊嚴,去討好曾雪儀。
但現在她什麼都不是了,憑什麼還要對她唯唯諾諾?
江攸寧深呼吸了一口氣,「你出去吧,離開我家。」
「江攸寧!」曾雪儀厲聲喊她的名字,「你是不是太?過分了?!這裡也是我兒子的家,我為什麼不能在?!」
「已經不是了。」江攸寧平靜地說:「我們離婚了。」
「拜你所賜,離婚了。」她又重複了一遍,然後從包里拿出離婚證,暗紅色的本上,燙金的三個大字[離婚證]印在上面,格外諷刺,「這下你滿意了吧?」
曾雪儀站在原地,滿眼狐疑。
她對這個結果還有些不敢相信。
「離婚了?」她訥訥地重複道。
江攸寧點?頭,「是,離婚了。」
「是你逼得?吧?」江攸寧笑著反問她,「用一些極端的方式。」
曾雪儀盯著離婚證看了半晌,爾後笑了。
她笑得?風情萬種,臉上的褶子都多了幾個,她將頭髮往後撩撥了幾下,沒?有正面回答江攸寧的話,反而笑著說:「離婚了便好,歲和還是聽我的話。」
聲音頓時溫和了下來,但聽在江攸寧耳朵里卻格外諷刺。
「所以,你現在可以走了嗎?」江攸寧說。
曾雪儀笑著,「可以。」
她看向江攸寧的目光都變得?溫和,拎起?自己的包往外走,卻在走到玄關?處停下,佯裝惋惜地對江攸寧說:「其實?我最初挺喜歡你的,脾氣好,性格也不錯,長相還算過得?去,只不過啊,你這個跛腳實?在太?影響美觀了。我家歲和相貌堂堂,事業有成,你這樣?的,實?在是不適合做我沈家的兒媳婦,不過往後吶,咱們也橋歸橋、路歸路,你離婚以後也別再來找沈歲和了,他啊,不會回頭的。」
「好巧。」江攸寧說:「我也不會。」
曾雪儀的話聽得?她直犯噁心。
她聽見?跛腳兩?個字還是很難過,但又不想就這件事跟曾雪儀發生衝突,便忍著,等她走。
江攸寧的指甲狠狠掐著手心,目光灼灼地盯著曾雪儀。
「不會就好。」曾雪儀說:「那就此別過吧。」
她話音剛落,手機便響了。
看到屏幕的那一瞬間,她喜笑顏開,劃開屏幕接起?了電話,「喂,夏夏
啊。」
「嗯,下午一起?逛街。」曾雪儀笑道:「歲和吶,已經離婚了。」
「媽答應過你的事情,肯定不會食言。」
她站在玄關?處換鞋,對江攸寧視若無睹。
「是真?的,歲和跟那個跛子已經領了離婚證,我都親眼看見?了。」
「以後娶了你,他肯定會好好對你。歲和這人我知?道,他啊,從小就有責任感。」
「再不濟還有我呢,他敢對你不好嗎?」
「你說那個跛子啊,她哪裡配得?上歲和?現在離了婚娶你,才是步入正軌。」
她拉開門往出走,仍舊講著電話,「那個跛子哪裡比得?上你?你跟歲和才般配呢。」
她一字一句都像是扎在了江攸寧的心口上。
跛子、配不上、再娶。
她是個跛子,所以配不上沈歲和,那他就應當再娶一個更好的。
一字一句、字字句句。
江攸寧的指甲快要將手心扎出血來,但是心裡的痛比手心要痛千倍萬倍。
她看著曾雪儀的背影,淚水模糊了眼睛。
分明剛才還在說話,這會兒嗓子就像是被沙子磨過一樣?,說話都疼。
她聽見?曾雪儀說:「歲和肯定更喜歡你啊,那個跛子一點?兒優點?都沒?有,歲和當初啊,是鬼迷了心竅,誰能看得?上一個跛子?」
江攸寧忽然大聲喊她,「曾雪儀!」
曾雪儀回過頭看她,掛掉了電話。
兩?人隔著幾步遠,江攸寧的眼睛紅得?快要滴血。
她啞著聲音說:「我是個跛子。」
「但我永遠配得?上沈歲和。」
她一字一句,說得?緩慢又堅定。
曾雪儀卻嗤笑:「呵,痴人說夢。」
「你知?道我的腳是怎麼跛的嗎?」江攸寧盯著她,一字一頓道:「四年前的四月四日,在淮陽路拐角。」
曾雪儀的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十一點加更。
給你們一點時間消化一下這個震驚的消息。
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