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喪
王浩任鄉黨委書記的第三天,便騎著自行車到杏花村去了。
村支書陪同王浩到村裏了解民情。他們邊走邊聊,走著走著看到王老漢家門外,搭著黑色大棚,搭棚的木樁上紮著一條條黃色粗紙,隨著微風呼啦啦地飄動。隻見幾個女人身穿孝服,在屋內屋外進進出出,並不時地傳出女人哭哭涕涕的聲音。
王浩對王老漢家並不生疏,六年前,他從省農大畢業分配到這個鄉當宣傳幹事,經常下鄉采訪。王老漢的女兒金玲和銀玲多年來無微不至照顧雙目失明的五保老人的先進事跡在鄉裏傳開,當他聽說後,便來到王老漢家,采訪了姐妹倆,並寫了一篇《心靈美的姐妹倆》,在市報上發表了,省報還轉載了這篇報道。不久,王浩被提升為主管計劃生育的鄉黨委副書記。
王浩和村支書來到王老漢家,金玲和銀玲姐妹倆慌忙迎上前去,在院子裏“撲通”跪倒在王浩麵前,隻見她們倆身穿白色孝服,頭上搭著五尺白孝布,悲戚戚、淒慘慘淚流滿麵,抽搐著哭訴道:“王……王書記,你……你救救俺吧!”
王浩和村支書聽了感到很驚訝,一邊攙扶她們起來,一邊安慰說:“快起來,快起來,有事慢慢說。”
金玲和銀玲,手握孝布,一邊擦著湧泉般的淚水和鼻涕,一邊說:“俺爹前天過世,昨天俺叔仗著他有八個兒子,逼著俺娘叫他兒子摔老盆,要繼承俺的家業。俺娘不同意,他們就把俺娘毒打一頓,腿被打傷了,還把家裏的東西砸得一一蹋糊塗。”
王浩聽此言,頓時氣得怒目圓睜,怒不可遏地說:“簡直是無法無天了,竟敢仗勢欺人,搞打、砸、搶!國法豈能他們胡作非為!”他稍一鎮定,又溫和地問金玲、銀玲:“你們何時出殯?”
“明天。”金玲說。
王浩點點頭,然後,安慰了她們幾句,又詢問了一些情況,便和村支書離開了王家。
王浩回到鄉政府辦公室,坐在藤椅裏抽著煙,陷入了深思:王老漢隻有這兩個女兒,沒有兒子,是“絕戶頭”。我們一定要把王家的喪事辦好,造成一種好的社會影響。當今農村存在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以及“絕戶頭”受欺壓、被歧視的現象,導致計劃生育工作很難做,想到此,他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喂!是曹秘書嗎?你馬上通知各村支書,明天在鄉政府集合。”
第二天,各村支書全部到齊,在會議室裏,王浩作了簡短的講話,他略帶激動的神色,講了去杏花村為王老漢奔喪的原因,他說咱們的目的是改變重男輕女的舊思想,打擊以強欺弱的不正之風,為王家伸張正義,為今後更好地開展計劃生育工作,在群眾中造成良好的影響,咱要把王老漢的喪事辦好。然後,王浩坐上“桑塔納”帶頭開路,各村支書分別乘坐幾輛貨車緊隨其後,車上放有花圈。車隊浩浩蕩蕩地開到王老漢家的靈棚前。王浩看看周圍不見村裏的眾鄉親,隻有死者的幾個親屬,還多半是女的,王浩問明情況,才知道鄉鄰們懾於金玲銀玲的叔叔及八個堂兄弟的淫威,竟然不敢前來吊喪,幫忙,出殯時連抬棺材的人就沒有。王浩看看這悲慘淒涼的場景,頓時心裏升起一股怒火直往上竄,而後,目光落在身後的村支書們身上,嚴肅地說:“既然沒有人幫忙抬棺材,我帶頭,咱們抬棺材,讓哭靈的親屬坐在車上。”
王浩的這一想法,立刻引起村支書的強烈共鳴。
王浩和村支書抬著棺材開路,出殯車隊在後麵緩緩前行,場麵十分壯觀。臨村的人聞訊都來看熱鬧,人流如潮。快要出村的時,金玲的叔叔風風火火帶著他的八個兒子,突然,攔住出殯車隊,“撲通”跪倒一片,痛哭流涕地悔過認錯。王浩扛著棺材頭,右手叉在腰間,左手扶著棺材,看著他們怒火上湧,太陽穴上青筋暴起,漲紅著臉,眼睛裏噴著紅光,一聲怒吼:“快讓開!”那聲音似洪鍾,像炸雷,響震四方。他們溜溜地躲在路邊,嚇得大氣不敢出。人們默默地站在路邊私下竊竊私語:“王書記,真好哇!”這一新聞,迅速在十裏八村傳為佳話。
可是,這佳話傳著傳著變了味:王浩父親死了,大講排場,動用很多公車為其“父”送葬。這消息不久傳到縣委去了。
縣委書記得知這一情況,氣得臉色發青,背著手在室內來回踱步,自言自語:“不像話,太不像話,動用公車,大辦喪事,影響極壞,成何體統。”接著又怒衝衝地坐回高背藤椅裏,撥通紀委辦公室電話:“喂,高書記嗎?聽說王浩為他父親辦喪事,大講排場,在群眾中造成極壞影響,你速派人前去調查核實,如果情況屬實,嚴肅處理,立即報告處理結果。”
王浩接到調查通知,很冷靜,他躺在小木床上,久久思索這件事,是有人告黑狀?我去找縣委領導說明情況?算了吧!反正問心無愧,心裏坦然,任他們處理,隻要老百姓不罵我就行。什麽功名利祿,那都是身外之物,過眼煙雲。
三名紀委工作人員組成調查組,到杏花村調查落實真相。最後找到了金玲和銀玲,她們淚水止不住地刷刷往下流。金玲盡力控製自己,抽泣道:“堂堂的鄉黨委書記給平民百姓抬棺材,過去從沒見過,沒有兒子的‘絕戶頭’,受歧視,遭人欺!俺這苦水向誰訴啊!王書記為俺撐腰作主,俺感到世道變好了,讓俺也可以挺起腰做人了。”銀玲哭著放高了嗓門:“王書記這樣做有啥錯?有什麽罪?我們找縣委書記評理去,為他討個公道。”
幾天後,市報刊登了長篇報道:《功過自有人民評說》。
縣委書記終於得知了事件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