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9章 656、福兮禍所依
炎炎的烈日高懸當空，萬里無雲沒有任何遮擋。刺眼的日光如火焰組成的利箭般直射在人的身上，陽光彷彿被分成了幾個層級，晶片一樣一層一個界限，而後火焰利箭穿過八個晶片投下來的這點點日光，仍舊是迷幻了人的雙眼，使之看不清楚頭頂上天
空的全貌。
唯一能夠看得清的，是一大片的白籠罩著頭頂。
這好像已經不再是人間的溫度，而是被送到了太陽的附近，隔著氣層都可以感受得到灼熱。
就算了吞了驅炎丸以便乘坐在火鳳之上的人也不免流下了汗水，汗水低落在乾燥的肌膚上。
如同雨露低落在乾裂的土地上。
只可惜，還沒有來的潤濕一點泥土，就已經散得沒有影子了。金黃的日輪已經模糊了邊界，高清濃縮的日光照在顫動的黑色睫毛之上，睫毛的主人眼皮動了動，終於在萬眾期待之中緩緩睜開眼。然而又在眼皮剛露出一條縫隙的時候，被那火焰利箭一樣的日光一刺，
防備地再次閉上，用單薄的眼皮擋住了頭頂上肆無忌憚的光芒。
手指頭動了動，軒轅奇的嗓子眼還是乾燥得很，發不出聲音。
「飛雲你這手藝，若是換回了原來的身體也是能用嗎？」另一頭傳來梅月苼的聲音。
「是啊，醫術這種不是掌握了知識就可以用的嗎？」蘭煜打開了水囊，咕咚咕咚吞了幾口水，道。
「不清楚，這本是孫智修的身體，也許……我多看看藏書閣裡面的醫書，就能學會了吧。」這是孫智修的聲音，說話的人卻是飛雲的靈魂，略帶羞澀，還有些不自然。
只不過這點不自然被木訥老實所掩蓋，所有人只當他就是這個性子說話也是如此，沒有人會想到飛雲臉色上的不自然是為了隱藏他「另一個師父」。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隱藏葉一鳴是自己另一個師父的這個事實。
也許他只是不想在他們面前暴露什麼而已。
他只是覺得冥冥之中，好像有種力量壓制他不能說出來。
每次話到嘴邊的時候，都會如同魚刺哽在咽喉一樣異常困難，張了張口，嘴裡之中乾燥的空氣和寂靜的沉默。後面他自己慢慢想通了，也許某種力量是在阻止他犯錯，避免他牽連葉一鳴。
這種力量有可能是天啟神意，飛雲心想，但更多的，可能是他自己的潛意識。
現在這種時候將葉一鳴牽扯進來究竟是否是對的？
會不會因為節外生枝，而反而給他引火上身？
會不會到最後，世人們將所有大劍門、乃至七星盟很多事情都責怪在葉一鳴的身上？
飛雲此刻覺得自己肩膀上的責任很重，他知道很多秘密，卻深深感覺到自己只是知道冰山一角，表面看到的事情真相如何，實際上在水面之下，說不定有另外一種事情的原貌。
一知半解最能夠耽誤事情，也最容易製造機會。
他知道得越多，就越來越感受道自己不能夠輕易的開口。
如同以前那般誠懇地竹筒倒豆子一樣，一股腦全部給人交代得清楚。
他現在正在學習，「信任」這個名詞的分量。
並不是說，他飛雲究竟要相信誰，還是不相信誰的地步。也不是說相信了誰就全無保留地托盤而出。
他像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從自己的身邊人身上——從經歷波折與生死的葉一鳴身上，開始學習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他相信很多人，願意將自己的信任交給對方。
但是，要信任到什麼程度呢？八分？三分？全部？
要在哪些方面信任對方呢？名義？修行？錢財？
細細尋味的時候，飛雲忽然覺得有種恐懼。「信任」這兩個字看起來那麼簡單，正如黑白一樣，不是黑即是白。但是真正到了他要運用的時候，卻發現「信任」兩個字如此深奧、如此富有學問。
他信任大劍門所有人。
這是真的。
在某些方面上，他對大劍門的人全部都可以敞開了心懷交代清楚。
但是在某些方面上，他選擇了保留。
等到飛雲意識到自己已經能夠「有所保留」，不再是「什麼話都全部說出」，也不再是「什麼話都相信」的時候，他這才覺得，自己終於長大了。
不是年紀上的增長與交疊，而是他方才覺得自己是真的有所頓悟了。
「大師姐既然想讓飛雲多學習醫術，後面飛雲會留意的。」面對梅月苼的好奇，他坦蕩蕩地回應道。
「我覺得我們經常出生入死，有個把個能懂得醫理的確實事件好事。」蘭煜朝著梅月苼討好地一笑，道，「看我們幾個身上的傷口，包紮得多漂亮。」
「二師兄見笑了，飛雲這是舉手之勞，剛好湊巧。」飛雲嘆了一口氣，按著他自己的胸口道，「這個身體不知道還有沒有方法換回去，既然是奪取鴻蒙星尺的時候發生的，是不是鴻蒙星尺會有用呢？」
「聽說玉虛魂石才有這種用法，不過，如果是師父出面的話，葉盟主和易公子那邊多少回賣點面子吧？」梅月苼推測，能夠換回身體是最好的，方便行動，而已不會讓同道中人誤會。
神器雖然全部交給了易府保管，但沒有說不能借用。
「畢竟師父跟他們的關係那麼好，應該沒有問題的。」蘭煜拍了拍飛雲的肩膀，寬慰著這個眉眼之間無法舒展的人，「別太擔心。」
「只是不知道師父什麼時候醒過來？」
「他耗盡全身靈力，恐怕要恢復一些時日。」
單月沫心疼地拿著手帕給他擦汗，眼神掃到了那張乾裂的嘴唇。好看的眉頭立刻皺起來，趕緊解開水囊輕輕地用乾淨的帕子沾濕了，再將濕了的帕子覆蓋在他的嘴唇上。
濕了的帕子滋潤著起了皮的粗糙嘴唇，如同一場甘霖落在久旱的大地。
而單月沫俯身投下來的陰影，更是恰好好處的遮蔽。單月沫的腦袋擋住了直射的日光，軒轅奇終於成功地睜開了沉重的眼皮，沙啞的嗓子喊道：
「月沫……」
「軒轅大哥！你醒了？！」喜不自禁的語氣從溫婉大方的女子身上傳來，這虛弱的呼喚如同一種救贖，將原本纏在單月沫頭頂的烏雲全部驅散。
只見火鳳後背上的數個弟子紛紛圍了過來，詢問著軒轅奇的情況。
單月沫兩手握住了軒轅奇的手，道：
「我在、我在，軒轅大哥，月沫在的，你現在感覺如何？可能起身？」
單月沫急切地問道，梅月苼忍不住笑起來：「師母，你問這麼多問題，讓師父如何回答？」
「這倒也是，你看我，真的是著急了。」
單月沫破涕而笑。
梅蘭竹菊四個人以及飛雲見狀，不由得被這笑意感染，哈哈大笑起來。
軒轅奇聽著這幾個人的笑意，不由得扯了扯嘴角，跟著一起笑起來。
然而這一幕和氣洋洋的場景並沒有保持多久，軒轅奇袖子里飛出了一張傳音符。那是與易子安聯繫的專用傳音符，軒轅奇也想立刻將十二玄元印到手的好消息傳遞給對方，接通了道：
「易小弟——」
「軒轅掌門，不——」易子安的聲音從傳音符里傳出來，又聽出了軒轅奇聲音的不同尋常，原本急促地要告知他什麼事情的，現在話鋒一轉，問道：「你聲音怎麼會這樣？該不會是被修魔者——」
「易小弟,請放心——這一路並未遭遇修魔者。」軒轅奇趕緊打住易子安的猜想，原本想哈哈笑著讓他安心，結果扯動了傷口，反而劇烈咳嗽起來。於是聽見傳音符里傳出來易子安的驚呼：
「軒轅掌門！軒轅掌門！」
「在下無事，受了點輕傷。」
軒轅奇安撫道，那雙朗星一樣的雙眼染上喜悅的神色，道：
「在下幸不辱命，已將十二玄元印成功奪回！」
「是嗎——」
這時候換做易子安的聲音有些古怪：
「啊，不，真是太好了。」
易子安的聲音聽起來並不如想象中開心。
畢竟四大神器，今日最後一件神器終於湊齊，理應是萬眾期待的喜事。就算易子安失態地在傳音符後面大喊大叫他軒轅奇都會覺得再正常都不過。
可是易子安不僅沒有第一時間流露出慶賀的聲音，反而有點沉重。
軒轅奇撐著自己的身體坐了起來，臉上的喜悅也被這聲音洗掉一般，換上了嚴肅的表情：
「易小弟，你且說無妨，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易子安被戳中了痛楚，沉默著。
「易小弟！」軒轅奇催促道，不安的預感正在慢慢變成現實。
「軒轅掌門——」易子安終於再次開口道，「我對不起各位——」
「你這是何意？」軒轅奇緊張起來。
「喚雷天戟、玉虛魂石、鴻蒙星尺——」
易子安緩緩說出這三件神器的名字，每說一個軒轅奇心裡就咯噔一下。
緊接著噩耗般的消息，通過這個年輕的易府當家之人顫抖的聲線傳來：
「今日，盡數被毀——」
聲音的主人站在簫城易府一堆廢墟之中。看著一地黑色的灰燼，眼前是一望無垠的建築殘垣，臉上布滿了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