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番外:慕容澈(下)
她看起來那麼寧靜,真的像只是睡過去了一樣。
手撫過她的臉,幫林晚把碎發縷在了她的耳後,慕容澈拿著林晚的手,輕輕的貼在了自己臉上。
「晚姐姐……」
「晚……姐姐……」
輕輕的念著,慕容澈忽然控制不住的,眼淚奪了出來。
那清俊邋遢的臉上,眼淚順著臉不斷的滑落,紅著眼眶,又怎麼都控制不住。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母後去世的時候,卻是他哭著撲在少女懷裡。
少女拍著他的背,一下一下安撫著他,卻又告訴他,他是一個皇帝,以後再也不能流淚了!
他那時候對她發誓了,說那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哭,以後再不會。
可是——
他這輩子,對她發了的很多誓,如今仔細想來,卻沒有一個是他兌現了的。
晚姐姐,是他對不起她。
她恨他,她用恨他來糟蹋自己。
用糟蹋自己身體,來懲罰他。
那時候,慕容澈知道她吃不下東西,但他還和那些人也一樣,只覺得吃不下東西只是林晚逼迫他向她屈服的手段。
那時候,他覺得,如果向她低頭,那以後就再也別想在她面前翻身……
所以他用盡一切方法去傷害她,對她把自己關在養心殿的舉止不聞不問,他和她對抗著,把她的一切都當成她的手段,卻從來看不到她的真心。
哪怕那天去了青樓,真的只是他醉酒後的錯誤,他在心裡承認了無數次,卻絕不肯向林晚低頭。
自從林晚倒下的這些日子,慕容澈刻意遺忘的那些過往,又像是泛黃的書冊,又一幕幕在他的眼前浮現。
她牽著他的手,走過御花園,又偷偷溜進過藏書樓。
她在亭子里一日日的等著,每日他在國子監里受了那李太傅的氣,回來時候,都能在御花園裡第一眼就看到她。
那溫柔少女的身影,總會拿著書冊在亭子里等著他。
她會把他在李太傅那兒學的經史子集重新講一遍給他聽。
而這樣的教法簡單明了,從李太傅那是晦澀無比的東西,從林晚的口中出來,就成了最簡單的事情,甚至她還會教他學以致用,拿朝堂里的很多事來跟他印證。
那時候的她,在他的心裡是多麼高大啊,簡直是無所不能!
到了後來,他漸漸大了,經史子集也學完了,顧言之給他換了王太傅。
王太傅恣意瀟洒,會很多林晚也不會的東西。
和林晚的教法相比,王太傅的學識和風度,更是一個男兒應該有的,這時的林晚已經教不了他。
林晚身上那種威嚴就弱了,慕容澈也越長越大,會的越來越多,卻又被顧言之壓迫得越緊。
在十三歲之後的那兩年,慕容澈做夢都是衝破了顧言之的束縛,親自執政,幫自己母親報仇雪恨。
和林晚離心,也就是在那兩年。
母后死時,林晚明明知道,卻不告訴他讓他阻攔,是慕容澈心底永恆的心結。
所有的孺慕轉成了年少的喜歡,可心結依然在。
喝醉去了青樓就成了爆發的導火索。
那一天,江湖好手已經埋伏好了,一切計劃也都籌謀好了。
眼看著成功在即,忍不住就和王太傅出宮去,喝了兩杯。
那些細節慕容澈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他喝得很醉,朦朦朧朧里就把那少女看成了她。
他抱著那清倌,語無倫次的說著自己馬上要成功了有多開心。
可是說著說著,他自己就哭了。
他求她原諒他,求她不要恨他。
而那人抱著他,說原諒他,她不恨他,永遠都不會恨他。
就那麼迷迷糊糊的,慕容澈壓在了那少女的身上。
那事情發生,林晚不原諒他。
再之後,埋伏顧言之的事,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顧言之明明能走的,他會武功,並且內力很高。
但顧言之沒走,他像是自願赴死,對那些人的刀劍不避不讓,卻一劍刺死了和慕容澈同在一處的王太傅……
*
沒有了束縛,慕容澈拿到了皇權,越發膨脹。
整個世界彷彿都在他的操控中。
他隨心所欲的對待這個世界,把自己捧在高高在上的位置。
可他不過是膨脹,林晚,卻對他如此狠心……
她拿走了他的心,卻殺死了自己!
一個人沒有心,還要怎麼活?
慕容澈整個人跪在養心殿里,胸腔里空蕩蕩的,像是被掏空了一切。
活著,彷彿是不存在的。
閉上眼,睜開眼,都是她笑容彎彎的樣子。
真的只有失去,才知道怎麼去珍惜。
濃郁的苦澀涌在慕容澈的嘴裡,那有些腥甜的滋味,像是鐵鏽的味道。
如果重來一次,慕容澈發誓,他真的不會再犯這樣的錯!
他會好好珍惜,好好待她。
從她抱著他的時候,他就再不要和她分開。
皇位算什麼?
權力算什麼?
沒了她,這個世界,對他還有什麼意義?
從旁邊拿了匕首,黑眸里滿是絕望,慕容澈的手微顫著,舉起了匕首。
「陛下——」
哭著一聲凄厲的喊,小福子聽著裡面沒聲音,就大著膽子進來。
連滾帶爬的過來,小福子臉上連血帶淚,狼狽極了,卻又跪著一邊抓住了慕容澈的匕首。
匕首擦破了他手心,鮮血更是順著匕首尖銳的尖兒、緩慢的的滴淌。
落在慕容澈的茫然絕望的額頭上。
「陛下!」
「您不能做傻事啊!」
狠狠抓了匕首,小福子把匕首從慕容澈手裡拽出,丟到一旁,又死死抱著了慕容澈的胳膊。
「來人,來人!」
一行侍衛連帶宮外的新任丞相衝了進來。
看到宮裡這樣情形,丞相臉上一白,卻又恭敬的對床榻上的女人叩拜了。
「皇後娘娘好走。」
「你們想做什麼?!」被小福子震住,慕容澈這時驀地回神,他看著很多宮女圍上去,她們手上拿著各種衣物,都是入殮用的。
「放開她!她沒死,你們為什麼要給她穿這些死人的衣服?」
慕容澈掙扎著,暴怒著,不停的踢踹著小福子。
可牢牢的抱著慕容澈,哪怕身上再疼,小福子都不敢鬆手。
一樣一樣,衣服漸漸都穿好了,又給她化了胭脂的妝。
這妝容可真好看,彷彿是那天他和她聽戲那天,那嫵媚的樣子。
「放開我!」慕容澈忽地喃喃的說著。
「陛下……」小福子狼狽之極,卻一點不敢放鬆。
「放開我!」慕容澈陰鷙了臉。
那陰鷙的氣息嚇得小福子一驚,慌忙鬆了手。
這時,從榻旁一步步過去,慕容澈來到了宮女之中。
他坐在旁邊,額頭輕輕抵在了女人的額頭上。
笑著,卻又有眼淚掉落。
「晚姐姐,你這樣可真美啊!」
「真的讓澈兒心動了呢、」
「陛下……」
那哀傷的神情,壓得整個養心殿都是沉甸甸的,就這麼看著就讓人非常難受。
「你們給她穿衣服,動作輕點,不要驚擾了她。」
「她說過,她最討厭穿那硬邦邦的玉衣了,你們不要給她穿那種衣服,就按照皇后的禮儀,把她的宮裝和她一起葬了!」
「陛下,萬萬不可,這不合規矩?」丞相連忙勸阻,這皇后的宮服若是葬了,之後的炎國就再無皇后,於禮於規矩都不合!
「不合規矩?」陰鷙輕描淡寫的湧出在泛紅的眼裡,慕容澈狠狠盯了丞相一眼,「不如丞相就下去幫我問問先皇,看這個炎國到底是朕說了算,還是規矩說了算?」
那凌厲的氣息瞬間壓得丞相噤若寒蟬。
「不敢……」他低頭跪在了地上。
「那就這麼辦。」氣息又收了,慕容澈依然愛憐的看著她。
看著宮女把剩下的衣著穿好。
朱紅的宮裝,是慕容澈記憶里最溫柔的顏色。
陰鷙無情的帝王,讓殿里的宮女們手都是顫抖的,但總算把所有事情完成。
夜幕下的皇宮,靜悄悄的只聽到風聲。
「陛下……」宮女聲音打顫,到慕容澈跟前請示。
按規矩,現在是該敲喪鐘了。
可慕容澈不發話,誰又都不敢動。
「去吧。」
慕容澈看著林晚,頭也沒抬。
宮女匆匆出去的。
外面的冷風卷進了養心殿,秋夜裡,那呼嘯的風聲像是小孩哭一樣,帶著嗚咽。
而沒過多久,養心殿外忽地傳來了喪鐘的嗡鳴。
嗡——
那低沉的鐘聲劃破了寂靜的夜,也驚動在宮殿的上空。
「皇後娘娘,薨了——」
奔走相告的聲響在宮裡傳遞著。
細碎的腳步聲,一個個窸窣的聲音,在殿外傳來。
不多時,養心殿的殿門前,宮女和太監們低著頭,跪得黑壓壓的一片。
「陛下,該讓皇後娘娘動身了。」
宮女守在一旁,又低聲提醒。
這一次,慕容澈沒有回答。
他緩緩站起了身,一步步走出了養心殿。
喪鐘,寂夜……
所有畫面是那麼相似。
身後,養心殿里燈火通明,有丞相在地上跪著,有小福子一臉一頭是血,更有宮女們在一旁候著。
可慕容澈什麼都沒管,他站在養心殿的門口。
明黃的身影孤寂成執拗的模樣。
仰臉看著夜空。
忽然有雪花飄落。
臉上涼涼的。
下雪了。
。
史載,澈帝精於政務,勵精圖治,至死後位空懸,痴情顧皇后。
享年二十五歲,傳位子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