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暗室密辛】
號枝驚得呆若木雞。
楊夫人站起身來,將她帶入土洞那邊的地窖,那黑暗中烏壓壓坐滿了人,有婦孺和小孩壓抑的哭聲,在黑暗中聽起來無比滲人。
“鵲城民眾共一千一百十二口人,為何會在此處?……不,偌大的鵲城,為何隻剩下一千一百十二口老弱婦孺?!”號枝看著黑暗中那一張張布滿淚痕的臉,隻覺得心中陣陣發寒。
楊夫人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泥跡,眼中透出堅毅“號枝大人,既然您能找到這裏,賤妾也再不隱瞞——賤妾才是這鵲城的城主,楊家後人,楊嬰羅!”
不等號枝驚訝發問,楊嬰羅繼續說了下去“鵲城本就是楊家巨商得了一國寶藏才得以建起,從此我楊家,便是那一國寶藏的守寶人……奈何我的父親,也就是上一任城主身體殘疾,隻留了賤妾一個女兒。賤妾一介女流之身,無法撐起鵲城,隻得招了楊明那廝入贅,由此麵上他是城主。”
“楊明並不知道鵲城寶藏在哪,而你知道,是嗎。”號枝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這個婦人。
楊嬰羅咬牙切齒,似乎發狠做出了什麽可怕的決定,她將自己身邊的男孩兒推向號枝,淒慘地笑了起來“對,隻有賤妾知道鵲城寶藏在哪裏。”
號枝接過了哭泣的孩子,沉聲問“你有什麽條件?”
楊嬰羅再一次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個頭,再抬起臉時,一道血痕觸目驚心“號枝大人也看到了……楊明癡肥如豬,不但管理不好鵲城,反而招募私兵和清閩匪徒勾結,屠我鵲城民壯三千人餘,搜刮民脂民膏無數!賤妾一介無能女流,隻有偷偷將城中老弱婦孺藏進地窖,他們好像蟻蟲地鼠,活得生不如死……”
“阿若挈策烏已來這鵲城幾年?”
“已有三年,但他們從未動得鵲城之本……賤妾的祖輩在這鵲城底下挖了無數的密道和地窖,地圖從來是代代口耳相傳,隻有賤妾知道……賤妾會將地圖畫給您,會把寶藏位置告訴您,但求您把我鵲城民眾帶出去……”
號枝沉默了。就算加上那姓林的涼州牧,她這一行滿打滿算也隻來了四人——至於十七爺的援兵,因為上頭那位爺的製約也最多隻能作為接應,絕不可能直達鵲城。要她四人帶著這一千一百十二口老弱婦孺,從阿若挈策烏五千人大軍的包圍中突破出去?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緊咬的牙關中又透出了些許血腥味,號枝的嘴唇顫抖了一下,低聲道“楊夫人,你是楊明之妻,叫老朽如何信你?”
“我楊嬰羅雖然是楊明之妻,可是……!!”她麵上的肌肉因為悲憤而扭曲,血痕更顯猙獰,她轉過身去,攥緊了月白色衣衫的扭結狠狠一扯,瞬間背部大片的肌膚裸露在空氣中,讓號枝的眼神猛地一跳——她的背部滿是鞭痕!層層疊疊,黑紫斑駁,血肉模糊……
“嗬嗬嗬,楊明癡肥,無可救藥,他一麵和清閩蠻族勾搭,一麵又想獨吞鵲城的寶藏。”楊嬰羅淒慘地笑起來,狀如厲鬼,哪裏還有一分初見時貴婦人的美貌模樣,“癡人說夢!他白日裏人模狗樣地和那些清閩畜生打哈哈,晚上就瘋子一般叫人在城中四處尋找寶藏,找不到就發狂似得鞭打賤妾……賤妾嘴巴緊,就算疼死也未曾漏出半點給他,隻可憐了我的寶哥……我的寶哥……”
楊嬰羅說著說著,不由痛哭出聲,與那三四歲的男孩兒兩人抱頭大哭。男孩兒舉起小手臂,袖子落下來,露出皮膚上的的傷疤……號枝別過臉去,不忍再看。
“號枝大人,請救我鵲城民眾——!!”楊嬰羅再次一個頭重重磕下,力道之大,血液都濺到了號枝的鞋麵上。在她的身後,一千一百十二口老弱婦孺擁擠在黑暗的地窖中哀聲哭泣,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生活久了,他們連哭都不敢放出大聲來……這簡直比地獄更加恐怖!
“這一千一百十二口人,老朽無法保證可以帶出去多少。”號枝開口,聲音嘶啞地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這種濃重的無力感……一千一百十二條生命,實在是太沉重了!
楊嬰羅又磕了個頭,把臉深深伏在地麵“號枝大人,城主府無數的地窖中,有一個裝滿了火藥!隻要您答應帶上他們,還有我的寶哥,賤妾,我……我就去點燃火藥倉,我要將這已經死了的鵲城,拖!入!地!獄!!”話至最後,這個柔弱的女人爆炸般顯露出她積蓄已久的怨憎來,就像是臨死掙紮的獸,流著血淚,哀嚎著將爪牙向仇人身上揮去。
“夫人,不可呀!楊夫人,城主……”
“城主不要……”
“嗚嗚嗚嗚,娘親,娘親……”
一千一百十二口老弱婦孺,還有寶哥的哀求哭喊無法阻礙楊嬰羅的決意。號枝心知一旦城主府突生爆炸,阿若挈策烏的五千清閩衛必將陣腳大亂,那時候是最好的逃生時機……
“楊嬰羅,你會死的。”她低聲對伏在地上的女子說。
楊嬰羅抬起臉來,淒慘地笑了笑,“號枝大人,嬰羅早已無臉再活了。”
她說著抓過剛才褪下的月白外衫,咬破手指,將腦海中烙印的鵲城密道地圖畫了下來,“大人,您帶著他們從這條道走,兩個時辰後便可達護城河口,天氣涼了些,約莫需要破冰而行,還請小心……”
以血畫出的簡單地圖,赤紅的前進路線印在月白色的衣衫上極其鮮豔。號枝雙手接過楊嬰羅遞過來地圖,隻感覺沉重無比。
“寶哥,要聽話,不哭。”她最後摸了摸孩子的小臉,眼中淚珠滾滾而下,“號枝大人,嬰羅在兩個時辰後,便會引爆火藥倉,您……保重……”
“城主……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