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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生路終得】

  “沒想到林大人如此菩薩心腸,居然這樣就放過去了。”花廳內,號枝吸溜著一碗熱茶,坐沒坐相地把一隻腳架在椅麵上,“那災民裏肯定還有些奸細,林大人就不怕再次生變?”


  “你那一出,估計也掀不起什麽大風浪了。再殺下去恐怕民心不穩。”林夔止依舊是那副淡定的樣子,語氣平和地回答道。在他身後,銅芸頂著一張臭臉,仿佛是在為號枝偷拿了她的藥這件事兒耿耿於懷。


  “主子,油布和木料已經放下去了,人實在太多,隻能百餘人共擠一個窩棚。”青膽風塵仆仆地從門外進來,“關門口支起了三十口大鍋,粟米粥已經煮上。味道飄到外麵,知道有飯吃,災民也就安靜下來了。”


  “叫他們少放些粟米,再多摻沙子泥土進去”號枝繼續翹著腿吩咐。


  “怎可如此!朝廷規定,荒年賑濟,但凡施粥,必要做到立箸不倒,布包不滲。涼州天寒地凍,災民流離失所已經夠淒慘了,如今吃口粥活命都要吞一嘴的泥沙,這不是要逼人去死麽!”


  號枝扁著眼睛去看,廳下正是那個她家林大人特地關照的“婢女”。她原本覺得這女子身份不明,起過刁難的念頭,可現在這樣一看——這人蠢成這樣,就算真是奸細,那也肯定是來幫倒忙的。


  這樣想著,她便嘿嘿笑了起來,拿胳膊肘撞坐在她旁邊的涼州牧。林夔止有些無奈地抬眼,隻見楚羽仙氣的臉頰通紅,手裏死死攥著帕子,眼圈紅紅的,仿佛剛才哭過。


  青膽的目光則在自家主子、號枝和這位楚姑娘三人間轉來轉去。他幾乎屏住呼吸,慢慢後退,隻想把自己的存在感減至最低,然後趕緊從這個是非之地脫走。奈何他還沒來得及退個幾步,就被號枝叫住了“哎,青膽,你來給這位楚姑娘解釋解釋,記得語言要通俗易懂,省的她聽不明白稀裏糊塗!”


  這一番話說得楚羽仙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地難看,青膽看在眼裏都不由地起了一絲同情,便盡量放柔和了語氣,對楚羽仙說道“楚姑娘,正是因為有泥沙,才能讓真正需要的災民吃得上一口活命的粥。”


  “就是,真正要靠那一口稀粥活命的人,哪還顧得上粥裏有沒有泥沙。號枝前輩的本意,是把難得的口糧留給最需要的人……”連銅芸也忍不住為號枝打包不平,她見自家主子沒有阻止她說下去,便硬起心腸繼續道“看楚姑娘像是位深閨裏出來的,想來也不懂得這些,那便在府中歇著,與寶哥、敏德兩位少爺作作伴也好,就別再過來摻和了。”


  “扣扣。”就在這時,花廳門外傳來了細細的敲門聲,“稟林大人,天使大人聽說關門口正在施粥,想著這也是皇上恩典,便說要去視察一圈兒。派奴婢來問一聲林大人,是否要同去賑濟?”


  通報的人正是前段時間被細辛打發去霜月院的蟬衣。林夔止頓時精神一凜,與一旁的號枝相望了一眼,後者便笑道“哎喲,這天使大人總算是活回來了,老朽還說他要裝死到什麽時候呢。也是,這種好事他是得出去蹭一蹭長臉呢。”


  “你的意思是去?”


  “當然得去,不止要去,還得大張旗鼓地去!”號枝說著便站起來往花廳外走,又大聲吩咐準備車馬和隨行仆從,那副她才是“當家做主”的樣子讓涼州牧不由地抽了抽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來。


  楚羽仙被青膽銅芸堵住了嘴,一肚子話卡在喉嚨當中上下不得。好不容易見號枝走出門去,便又想插幾句話對林夔止解釋一番。隻是她剛走上前兩步,就被青膽攔了住“去關門外賑濟是苦差事,楚姑娘就請留步吧。”


  花廳的門被關上,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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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糧食啊,是本天使千裏迢迢從安京帶過來的,路上輜重過甚,車輪陷入冰雪動彈不得,也得帶著人硬推過來……吃了這口粥啊,你們要記得皇上的恩德,千萬不能再做攻關破門的錯事了!”


  王準還是裹著那身銀灰色的貂裘,可因為這些日子來養胖了一圈,那貂裘顯得有些捉襟見肘。此時他正象征性地幫忙將裝滿粟米稀粥的陶碗遞到災民手中,收回手來時,又忙不迭地拿出絹帕擦了兩把。


  災民隻顧著吸溜碗裏滾燙的粥,倒是沒有在意王準的動作。這一口熱粥下去,肚子裏有了糧食,也就有了活命的奔頭。再想想之前被賊人挑撥教唆攻打涼州關大門的蠢事,不由地又是羞愧又是害怕,急忙哆哆嗦嗦地跪地磕頭,王準便又腆著一副慈祥的笑臉去虛扶了一把……


  “這京官可真夠不要臉的。”銅芸把一切看在眼裏,低聲和身旁的青膽說,“看他那副肥豬相!災民在外邊凍著餓著,他一個來賑災的天使卻吃胖了一大圈,這是什麽世道!”


  “小心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青膽很是頭疼自己同僚這快人快語的性子,自家主子就站在前方不到幾米距離,外圍一圈兒又是府兵及天使帶來的儀仗,就算自家主子不在意,這當中也保不準有沒有聽到她講這大不敬的人。


  “他敢做還不敢讓別人說?那明明是號枝前輩奔波十八個晝夜從蠻平買來的糧食。”銅芸不服氣,鼓著腮幫子不高興。青膽隻兩眼一翻不理她,她便隻好無聊地四處張望,“咦,話說回來,號枝前輩去哪裏了?沒看到她。”


  那人的身影應該是極其矚目的。她那黑衣鐵麵,手持鋼骨大傘的形象自從在城門上射死毒殺幾百人細作之後就已然深入人心,聽說還有災民拿“鐵麵烏鴉”的名頭嚇唬自家小孩兒的。


  “號枝前輩日前唱了黑臉,此時貿然現身怕是又要引起災民恐慌。應該留在暗中觀察吧。”青膽解釋道,“先不說這些,施粥的人手不夠,你我也去幫忙吧。”


  等著放粥的除了清蒙縣的流民,還有臨近縣鄉裏零散的受災百姓,都是聽說有口飯吃,跋山涉水趕過來的,一個個麵黃肌瘦,眼巴巴地盯著關門口的三十口大鍋。鍋邊上都有仆從用力攪拌著粥水,粟米的香味飄出去很遠,仿佛就是生機一般讓人心懷希望。


  銅芸小心翼翼地將稀薄的粥水遞過去,一個一個地吩咐災民們慢些喝,小心燙傷喉嚨,可是沒人聽她的。他們都餓壞了,前胸貼著後背,連夾在當間的那根脊柱也覺得脆弱欲斷。當小小一片陶碗捧在手中時,就像是抓住了活下去的希望,他們迫不及待地將粥水一股腦灌入嘴裏,甚至還沒嚐出是個什麽味道,便隻剩下胃裏的一道火熱與眼前空空如也的陶碗了。


  “姑……姑娘,能不能,再多給一碗?”在饑餓的驅使下,終於有個莊稼漢子紅著臉端著空碗回到了銅芸麵前。銅芸看他舔著幹裂的嘴皮,滿眼都是乞求的樣子,心中不由地一酸。那十五車粟米雖說不少,但要供給關內,又要供給關外這近萬災民,想要僅靠這點兒糧食支撐到開春土地化凍,簡直是天方夜譚。如今沒有辦法,隻得一省再省。她咬了咬下唇,將臉上的為難顏色以冷淡掩飾去了,用大勺敲了敲鍋沿,正色道“你們餓了這許久,怎可一次性吃那麽多?不怕腸胃撐壞麽?再說你後麵還有這麽多人,你多吃一碗就要有人少吃一碗。你是身強力壯的漢子,熬一熬怎麽了?可有替隊伍中的老弱婦孺想一想?”


  這番話有理有據,說的那漢子臉一直紅到了脖子根,低聲告了罪便灰溜溜回到窩棚去了。青膽在一旁也看得心酸,向林夔止匯報了一聲,得了許可後,便吩咐駐守的府兵齊聲呐喊——


  “眾鄉親們!關內糧食囤積不多,但足夠支撐到白災過去!從今日開始,每日兩次施粥,壯丁一餐得一碗,老弱一餐得一碗半,絕不中斷!請各位安心!”


  這呐喊聲不斷地重複,直到每個災民都聽進了耳朵裏。


  他們終於活下來了。頓時,災民營裏一片寂靜,然後爆發出歡呼和哭聲,人們相擁而泣,互相鼓舞,最後無數的紛雜匯聚成一個聲音“謝天使王大人救命之恩!謝涼州牧林大人救命之恩!”


  “哎,要不然說民以食為天呢。”就連王準都籠著雙手,發出了這樣的一聲歎息。他一向是享受被人跪拜的,這救災賑濟是大好事,待雪融後開拔回京,也稱得上是一件功勞……這樣想著的時候,天使儀仗中分出一位身穿黑狐裘披風的將領,快步到他耳邊說了些什麽,王準的臉色瞬間便變了。


  “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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