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四麵楚歌】
天地蒼茫,夜雪如刀。
是昏著還是醒著?沒有關係了。反正手腳已經毫無知覺,她幾乎僅憑著本能在往前走,她知道,隻要一停下來,就肯定會死在這茫茫大雪原中了。
號枝想過很多死法:或許她會死在林夔止的鳳舌刀下,或許她會被俞國黑甲軍追殺到天涯海角,或許她會在渺茫不見人煙的深山中抱憾終老。她不怕死,但是凍死在清閩大雪原上這種死法太過窩囊,讓她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了——如果早已凍僵的嘴角還能咧得開的話。
究竟是做了什麽才落得如此境地的?她最近貌似也沒做什麽壞事吧。
或許就因為啥壞事也沒幹,還明裏暗裏幫了林夔止幾次,導致被那黑心狗官屠滅了的鏡炴國怨靈加身,倒黴透頂……號枝想著些有的沒的,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齊膝深的雪地中蹣跚而行。
腹部的傷勢越來越嚴重了,她開始有些慶幸這種冰天雪地的氣候凍住了傷口,不至於讓她血盡而亡。正稍微放鬆了一些神經,突然聽到腳下發出一陣“嘀嗒”的機括收縮聲,號枝猛地一震,立刻便運起輕功向上竄起,奈何她重傷在身,力有不逮,稍微慢了一步,隻聽到“哢嚓”一聲,鐵齒緊緊咬住了她的腳骨,讓她慘號一聲撲倒在雪地裏。
“啊———!!混蛋……!”她咬牙切齒地在冰雪中掙紮,左腳傳來的劇痛讓她簡直想立時咬舌自盡……這種深至骨髓的疼痛沿著脊柱一直爬到天靈蓋,代表著她腳骨定然已廢。
號枝撲在粗糲的雪砂中疼得發抖,過了許久才積蓄了一點點力氣,扣著堅硬的冰雪從這該死的獵坑裏爬起來。手指被冰茬磨破,她艱難轉過身來,便見到自己身下血跡斑斑,左腳稍微移動一下就能聽到鐵齒和骨骼摩擦的刺響。更讓人要發瘋的是,這個捕獸夾居然還有一根兒臂粗細的鐵鏈直貫地下,不知深有幾許。
“混蛋……混蛋……”號枝趴在雪地上,把自己的下唇都咬出血來。
打碎捕獸夾?先不說她還有沒有這個力氣,假如沒有鐵齒咬緊傷口,一旦血噴她便定會當場斃命。
弄斷鐵鏈,暫時帶著捕獸夾往前走?她嚐試著用力扯了扯,手指一觸便被黏在了鐵鏽上,生生扯下一層皮肉才得以分開。這鐵鏈太粗,就算是她尚有完力的時候也得費很大力氣才能弄斷。
挖出這根鐵鏈?這更不可能,鬼知道這鐵鏈埋得有多深,要是沒挖好反而讓這雪坑塌下來,她可真算是給自己挖了墳墓了……
四麵楚歌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吧。
號枝蜷縮在冰雪下,努力吸著氣。盡管盡量地在保持體力了,卻依然明顯感受到身體的熱量在一點一點被冰雪剝奪。漸漸地,頭腦也感覺麻木了,似有冰錐在使勁地從後腦鑽進來,又好像無數螞蟻在啃吃腦髓,她這是要死了嗎?
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鐵麵烏鴉猛地彈起身體,拚命掙紮著從獵坑裏向外爬。
“啊……啊…………啊——!!”明明她想要的不是這樣的結果!
血肉模糊,冰寒侵體,她一次又一次拉扯著鐵鏈,發出野獸瀕死般的尖利哀嚎。
黑色的鐵麵下流出兩道淚水,很快凍結在了冰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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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嘀嗒。”頭頂上不斷滴下冰涼的雨珠來,謝琅忍著寒冷,縮在那顆茂密的芭蕉下麵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搜捕的動靜越來越近了,他的心髒幾乎跳到了嗓子眼兒。
“我再也不亂跑了……雲伐你個天煞的還不快來救我……”書生把幾乎要噴薄而出的哀聲強行壓抑在嗓子裏,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他是趁著流蘇去洗衣服的空檔跑出書齋的。雖說已經換回了自己那套破衣爛衫,還故意把臉也抹花了,但他一身的書生氣質還是鶴立雞群,沒能裝作挑糞灑掃的奴仆下人混出府去。
這樣一耽誤時間,流蘇那邊就發現了,她瞬間變了顏色,大發雷霆地叫喊著家丁搜人。謝琅嚇壞了,躲在暗處眼睜睜看著家丁們氣勢洶洶地將幾個書齋周圍連著的幾個院子翻了個底兒朝天,把各處道路都封死了。他隻好暗地裏潛回書齋,狼狽不堪地躲在茂密的花草叢中,這一蹲就是一個多時辰。
此時書生是腿也麻肩也疼,隻咬牙切齒地恨自己為什麽要耍小性子到處亂跑。雲伐想要借徽州城第一才子的名聲做什麽他不知道,他隻覺得雲伐雖然看著吊兒郎當,又愛拿自己亂開玩笑,但不算是個壞人——當初那個桃脯兒很好吃呢。
想起那個桃脯兒柔軟甘甜的口感,書生就覺得自己腹中空空蕩蕩的難受。
察覺出事態有異後,流蘇端來的吃食和茶水他就一律沒敢碰,已經是整整一天沒進東西了。“咕嚕……”腸胃不甘地叫囂了一聲,謝琅急忙死死抱住肚子,小心而迅速地緊了緊自己的褲腰帶。別叫,別叫啊……書生這樣祈禱著,就在他手足無措的時候,遠遠地從哪裏傳來了狗叫聲,那狗吠得“吼吼”地,一聽就知道是凶悍的護院猛犬。
謝琅這輩子就怕兩樣東西,一樣是棍打,一樣是狗。
前者是因為他曾經被亂棍打出考場,有人暗中下了黑手,差點廢去性命;後者是因為……哪有什麽原因啊他真的就是怕狗啊!!
書生恨不得能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但是聽到那狗吠聲越來越近,他的全身就不住地篩糠似的抖。動物的粗壯呼吸仿佛就響在他的腦側,劇烈的恐懼感籠罩住了他的全身感知:尖銳的腳爪會撕裂他的皮膚,鋒利的犬齒會刺破他的喉嚨——那一瞬間,謝琅幾乎預見了自己死在猛犬口中的臨終姿態,那就像是一坨稀爛的破布口袋……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要是那人跑出府去了,咱們一個個都沒有好下場!”這是流蘇的聲音,她完全沒有了麵對謝琅時笑語嫣然的樣子,尖銳的語氣像是匕首一樣直刺人心,“院子都找過了就去找花園!水井、廊亭、草叢一處都別落下!謝琅不過就是一介文弱書生,本姑娘就不行他還能插了翅膀飛出這太尉府去!”
太尉府——!!
謝琅敏銳地抓住了流蘇話中的重點,幾乎立時就要驚叫出來。他千想萬想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誤打誤撞進了太尉府!
他多年前在安京都趕考,曾為了討好考官而將朝廷各大官員的心性喜好都背了個滾瓜爛熟。如今,許久沒有用過的知識在腦海中緩慢鋪開,巨大的人情脈絡逐漸清晰起來。
當今太尉申屠庸是兩朝老臣,門下子弟眾多,在朝堂上的勢力根深葉茂,長盛不衰,甚至隱隱壓過宰相左羊一頭。他府中有兩子兩女:長子申屠可成,四十出頭的年紀,為郎中令,掌管著宮內光耀、虎迸、鶴雛、琉璃衛四大禁軍;二子申屠可為,在任川渭郡監禦史,牢牢把握安京都周圍的水路;長女申屠麗,在當今皇上還是皇子的時候就嫁過去做了皇子妃,這些年來聖寵不衰,近日聽說還懷了龍子,馬上要被封後……對了,還有一女呢?謝琅想了想,似乎這最後一個女兒申屠英並不惹眼,沒有聽說過什麽流言。
就在這時,一隻沾滿泥土的手猛地撥開書生藏身的這片芭蕉叢,他還未驚叫出聲,隻見一個頭發蓬亂似鬼的女人快速鑽了進來,伸著一張塗滿爛泥的臉對他“嘿嘿”直笑。謝琅在嚇昏過去的最後一瞬間想了起來——前些年暗地裏有風傳,太尉申屠庸做孽太多,上天懲罰,所以這個二女生來就是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