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再見詭蜮】
眼看著年節將至,安京都各處都熱鬧了些起來。
早市暫歇,便有巡街的官吏出來將各大街市的牌坊上披紅掛彩,以顯節慶氛圍。不知是否被那花花綠綠的彩旗彩帶渲染,走在路上的民眾臉上也多了幾分喜氣。
謝琅這一眾人除外。
書生從油炸鬼裏吃出了一張牛皮紙條,上麵輕描淡寫的一句“拜月白狼教已經入蒙”,卻讓雲伐及湯五炬如臨大敵。直到回了醉仙樓,雲伐臉上也再沒出現一絲笑意過。
書生連蹦帶跳地竄上雅間去找王煥,後者被他拉扯到雲伐跟前,那是衣衫也扯歪了頭發也扯散了,沒聲好氣地罵道“你們兩還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啊?一個兩個都這麽喜歡拉拉扯扯,你知道我這身衣服要多少銀子?”
“我隻知道你再不幹活就會被扣光銀子。”雲伐把那紙條遞過去。王煥一看,便吃驚地張大了嘴“什麽情況,蠻平那位又按捺不住了?”
“前些年她精打細算要吃下鏡炴國,結果斜刺裏衝出一個林夔止把她嘴邊的肉搶了去,她能不記恨?”雲伐翻著白眼。
謝琅眨了眨眼,會意這兩人說的是那蠻平的女王琵沙迦納。
蠻平地在極西,幅員極為遼闊,是這大陸上最大的國家,物產豐富,兵力強盛。釀酒、製香、織造……都比其他國家強上一截。
但這堂堂大國自古以來卻有女子為帝的古怪習俗。在琵沙迦納之前,有過數十任女王,哪一位不是大開後宮,廣納天下美男子……此間風流豔事,俞國自持禮數,從來不屑多提。
“我聽說蠻平人最擅長邪門術法,這拜月白狼教,莫不也是從那邊傳來的?”
王煥看著那書生瞪大眼睛的吃驚樣子,起了壞心眼,笑道“嘿嘿,沒錯!這蠻平人向來邪門,聽說專會割俞國男子的陽物拿去給他們女王煉藥,你怕不怕?”
謝琅條件反射地夾緊雙腿,心裏知道他是滿嘴跑馬車地胡說八道,又羞又惱“你這無賴就知道呈口舌之快!真要割也是割你!”
“莫鬧了,看來我提前把這書生從蒙州帶出來是帶對了。”雲伐拿起火折子把紙條燒掉,又問道“蒙州那邊,弄浪隨舟可有動靜?”
“還沒有呢,十七爺估計是不想動。我看這次,朝堂上那位爺是該吃點苦頭。”王煥拿起一塊糕點,咋咋呼呼地咬了一口。
“蒙州估計又要翻天了……”
書生眨了眨眼睛,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裏聽到過“弄浪隨舟”。
好像是在盛豐齋昏過去的那時候?
好像是聽秦留月喊過這兩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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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節近了,天公開恩,涼州放晴了幾日。
融雪卻比下雪更冷,銅芸披著厚厚的火鼠皮裘,將手伸在湯婆子上取暖,“青膽,你要不要也暖暖手?看你凍的。”
青膽聞言,往自己長了幾顆凍瘡的手上看了一眼,毫不在意地笑道“我一個大老爺們,不怕凍。”銅芸便繼續縮在屋簷下麵,看著融化的雪水滴滴答答地從簷角滴落,掉在廊下忍冬顏色深沉的葉片上一摔八瓣兒,她唉聲歎氣道“這樣的日子,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
“等年節過了,開了春,四月末便不冷了。”青膽踩在融化的冰水中,仔細查看下人一袋一袋搬運著從靈州送來的物資,“今年還算好熬,雖然雪下的大,好歹融得快。靈州物資進的來,便不怕再出事了。”
“我說東你說西,簡直是風牛馬不相及。”銅芸翻白眼道,“你明知道我在說誰。”
“號枝前輩嘛……”提前這個人,青膽也歎了口氣,“她呀,武功高強,性格又謹敏,不會出大事的,估計現在正在哪裏混的風生水起呢,別擔心。”
就在這時,一心齋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涼州雪融,林夔止好不容易能安下心來睡個囫圇覺,不知不覺便過了午時。此時刺目的陽光照下來,映得他有點眼暈。
“主子。”青膽銅芸叫了一聲,便放下手頭的事情來服侍。
涼州牧抬手示意不用,問了聲“雪融得如何了?”
“回主子,若能再曬上幾日,關內積雪便能融一半去。但是關外地界風大,土地融凍還需要不少時間,恐怕是趕不上春耕時節了。”青膽如實報到。這幾日他按照吩咐叫人往去蒙州的官道上撒了岩鹽,加速融雪速度。官道通後,又去蒙州購買種子。除了糧食,還有粟米、豆子和各種蔬菜,按災民人頭發放到位。等土地化開後,叫災民們能活什麽就種什麽,為的是不會再發饑荒。
林夔止聽了回報道,點了點頭,又問“霜月院怎麽樣?”
“年十五過後便是朝會大集,算算時間,天使這兩天內便要動身回去的,現在正忙成一鍋粥呢。”銅芸說。她明白主子想問的其實那位楚姑娘,她對那人的看法不好,幾次交涉下來,隻留了個沉不住氣的閨中女兒印象。掰著手指算算,楚羽仙也在霜月院裏做侍女近一個月了,剛開始被多次刁難,也都忍下來了。現在天使急著回京,倒是消停了不少。
林夔止聽完匯報,“唔”了一聲算是答應,抬腳便往霜月院走——說天使要來他難講歡迎,不過天使若是要走,他倒是不介意夾道擊鼓歡送。王準此人心地雖然說不上壞,但貪色蠢笨,太容易被當槍使。此時涼州正處於多事之秋,這等麻煩貨色越早滾蛋越好,萬一死在他的地盤,平添是非。
霜月院內,楚羽仙正挽起袖子在外院掃積水,一雙如玉的手臂此時被寒風吹得有些發紫發紅。她將雙手湊在嘴邊哈了一口暖氣,用力揮舞著掃帚從牆角掃到廊下。直到那廊下,出現一雙黑色的皮靴。
“林公子?”楚羽仙睜大眼睛,麵上浮出喜色,“怎麽突然來了?”
出乎意料的,他並沒有回答,而是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越過,徑直走進霜月院的內院裏。楚羽仙麵上原本的喜色便轉成了失落。她握緊了掃帚柄,繼續用力地掃地上的積水。
她知道他忙得不可開交。涼州雪災,流民攻關,天使遭襲,號枝又突然失蹤……而她卻在這個節骨眼上自作主張,以一個外女的身份獨自跑來甘願做個下人灑掃服侍以作賠禮,當時是一腦子火熱,現在想來卻實在是莫名其妙。
可她還能怎麽辦?她隻是想幫忙啊……楚羽仙叉著雙手,鼻腔裏湧上一陣酸楚。還未落下淚來,突然聽見頭頂上勁風襲來,她驚呆在原地,隻見一隻翼展超過一米的巨大黑雕從空中飛來,落在屋頂,“唳”一聲發出清亮的鳴叫。
“哐!”剛跨進內院的涼州牧便立時踹門趕了出來。
楚羽仙站在不遠處,眼巴巴地看著他招呼那隻黑雕,從鳥爪上解下信筒。信似乎很短,隻有一張紙條而已,可林夔止讀完之後,原本滿麵的冰霜卻有些鬆動,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楚羽仙?”
“啊?”她以為他叫她。
但是並非如此,林夔止將紙條收進懷裏,並未再說什麽,直接離開了霜月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