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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夕惕若厲】

  孔方通神?這又是什麽新段子?白赫和賈子厚麵麵相覷。


  一般說書先生的段子都來自於話本兒或者各類傳聞。話本兒類的,要麽是《鶯鶯傳》、《西廂記》之類讓人直起雞皮疙瘩的情愛故事;要麽是《三國誌》、《五代史平話》之類鐵馬金戈的將士傳奇。


  可看這玉先生這清朗公明的派頭,不像是要說油膩膩的男女眷戀,也不像是要說血淋淋的戰場殺伐——那麽就是要說京中傳聞?

  賈子厚在心裏細數了一下最近安京都發生的各大新聞,也支吾不出個所以然來。他這數月來都忙著斂財,倒是忘了照顧一下朝堂風向了。


  “白大人莫急,想來這說書的人都愛添油加醋,咱們且聽他要說哪一段兒,回頭再派人去查個究竟。”


  “嗯,也好。”白赫嘴上應了,眉頭卻緊緊地皺在了一起。此時他總覺得腦後似乎有一雙寒冰似的眼睛,盯得自己頭皮發麻,仿佛馬上要大難臨頭……這莫名其妙的感覺讓他如坐針氈,但是人都已經來了醉仙樓,難道還能被個說書人的段子嚇回家去?這叫人看出來了還不讓同僚們笑掉大牙!

  在他思慮之間,各色佳肴已如流水般上了。


  椒鹽乳豬蹄烤的蓬鬆酥脆,香氣襲人,連骨頭都可以嚼碎了吞下去;炙燒犬肝是放在玉鼎裏呈上來的,沾上今年新出的醬,入口即化,柔軟回甘;桂魚細細切做水晶膾,凍在一盆冰雪中,吃的是那一口清涼彈牙,猶如玉膏;更稀奇的是,在這寒冬臘月裏居然還有蝦,似乎是簡單地用鹽水煮了,薑末調味,雖然個頭比不上平時,但是肉質細嫩,極為新鮮,想來也是價值不菲。


  賈子厚平時便是個饕客,此時見了美食上桌,也顧不得再看上司臉色,先給白赫敬了一杯酒,便拾起筷子來大快朵頤。白赫放下酒杯,拾了隻鹽水煮蝦慢慢在嘴裏嚼著,豎起的耳朵裏隻聽到那台子上的玉先生聲音脆朗,正說著,“我打馬從北方來,那地界近於蠻平,詭蜮橫生……”


  原來是講蠻平的事情。


  白赫不由地鬆了一口氣,他之前有種直覺,這個說書人嘴裏會吐出讓他驚駭欲死的東西來,現在聽到他說那遠在千裏之外的蠻平故事,心中便放下了一塊大石。


  奈何這塊大石還未放穩,便又立刻被高高懸起,這次直接堵在了他的心口!

  “蠻平國有種秘術,叫五鬼搬山。說是把那寫了咒語的銅盆放在自家床下,就有那齷齪的小鬼半夜裏幫著施術之人去偷錢,一夜便能偷取數百官銀,裝滿銅盆。我自北方來時,就聽說有會這五鬼搬山之術的番人從蒙州一路南下,到了安京都,在安京太倉興風作浪。安京太倉近日正在查賬,為的就是找這施術之人!”


  什麽狗屁的五鬼搬山,不就是那做穀道藏銀戲法的苦役被人發現了嗎!白赫陰沉了臉色,緊緊捏住酒杯,就像是要一把掐住那玉先生的脖子,好叫他立時閉嘴。


  “蠻平的番人大多紅發色目,和我俞國民眾相貌大不相同,玉先生說那會五鬼搬山術的番人混進了安京來,必不可能!”此時,台下傳來了質疑聲。


  玉先生也不著急,抖開手中折扇搖了一搖,這才慢聲道“各位有所不知,這五鬼搬山術是蠻平國密不外傳的絕技,能學成此等絕技之人,又怎會為難於改變自己的相貌?”


  此話說的有些道理,台下的質疑聲便消失了。


  玉先生似乎滿意地看到聽眾的胃口被吊起來了,悠哉哉的繼續說下去“卻說這五鬼搬山之術雖然能快速斂財,可畢竟是邪門術法,有違天和。那些被小鬼收集來的銀子,是一分都難以花出去!”


  台下聽眾紛紛稱奇“這又是為什麽呀?”


  “銅盆裏雖然裝滿了銀子,但這錢一旦花出去,那人便要背上詛咒,身上長瘡,眼瞎耳聾,最後活生生地爛死!”玉先生嚴肅了神色,遙遙地舉起折扇,指指點點地比劃,“就從這後心口開始,一點點地變紅。首先會覺得皮膚很癢,上藥也沒用,隻能日夜不停地抓撓;然後便抓破皮肉,那傷口也無法愈合,血流不止,招的那蛇蟲鼠蟻都來啃噬;最後詛咒深入骨髓,眼睛便從內腐爛到外,活生生地爛成兩個大洞……”


  “啪嚓!!”玉先生話還未說完,隻見到靠窗的雅座裏淩空飛出一隻酒壺,狠狠砸碎在那說書的矮台之下,滿地的碎瓷,酒液亂流,染得那深色的地毯猶如血浸。座下眾人頓時都收了聲,個個噤若寒蟬。


  “哼,你這說書人好大的狗膽。”那雅座上有個下頜留著小胡子的官人站起身來,陰沉著臉瞪著那玉先生,“今日我與幾位好友在此一聚,正要舉筷,便聽你說這些惡心醃臢的故事,叫人如何下咽!”


  玉先生麵上波瀾不驚,隻合起扇子來對那官人行了一禮,清清淡淡地賠禮道“實在對不住大人,這說書的活計難做,小的也不過投機賣巧,說些獵奇的故事賺名聲罷了……”


  “哎喲,哎喲湯大人!這不是湯大人嘛!”掌櫃的聽到動靜不對,也急忙從旁裏竄到了台子上,一個勁地對著那官人作揖“小的眼瞎,沒看到湯大人今天也來吃飯,不然定不叫這說書的在這兒胡說八道!還請大人寬恕!”


  “哼!你還知道這說書的是滿嘴胡扯!”那湯大人狠狠甩了一下袖子,似乎是被氣得不輕,“我乃少府銅承少監,我的這幾位好友都是太倉的內官,如何聽過太倉官銀有失竊?你放任這小人在這天子腳下、安京都內信口開河,往太倉內官頭頂上扣屎盆子,至朝廷命官威信何在?當今天子顏麵何在?!”


  聽著這官人越說越氣,越扣罪名越大,醉仙樓的掌櫃臉都嚇白了。他像隻熱鍋上的螞蟻般急得團團亂轉,一腳把那說書的玉先生踹下台子去,然後腆著一張難看的笑臉又是免單又是賠禮。眾目睽睽之下,那湯大人也再不好發作了,隻揮袖將酒杯碗筷從桌上掃了下去,罵了聲“倒胃口!”便連同那幾位太倉內官一起走出了醉仙樓。


  經過這一番風波,眾多食客也就沒心情聽說書了,大多三三兩兩地離開了去。有些好事者還談論著那說話的官人是銅承少監湯五炬,專管安京下市諸治,這下醉仙樓可是要倒了血黴。醉仙樓的掌櫃欲哭無淚,狠狠將那玉先生踹了一頓,嚷著要下人把他綁去見官……


  廳內頓時鬧哄哄地一片。


  賈子厚嘴裏還含著一片魚膾,原本大氣都不敢出了,此時終於嚼了嚼咽了下去“哎……真是嚇死我了,原來是那說書的胡說八道,太倉那邊根本沒發現。”


  “呼。”白赫也吐出一口濁氣,一片青白的麵上略微好看了些。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稍定心神後,對著同僚吩咐道“雖說太倉那邊沒有發現,但那湯五炬生性多疑,今天有了風聲,他也肯定會查。要是咱們的事情真的敗露那可就麻煩了,暫時便收手吧!還有——叫人將那玉先生直接送去天牢……我要他那張嘴,再說不出胡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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