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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心照不宣】

  烈火焚身的痛楚讓謝琅忍不住哀哀呻吟出聲。奈何那烈火仿佛有意識一般,故意挑著他最疼的幾處撥撩,特別是手心和腳心這幾處燒爛的創口,更是被無數小針使勁紮似的,鑽心地疼——疼地他從噩夢中轉醒,迷迷糊糊又是眼淚又是汗水的視線中,看到的是熟悉的醉仙樓雅間的床幔頂子。連中央繡的那朵大芙蓉花都依舊是那副老樣子,熱熱鬧鬧地好像要洞房似的,被雲伐調侃過很多次。


  對了,雲伐呢?


  謝琅一個激靈要坐起身來,那被烈火燒爛的手掌在床鋪上一撐,頓時疼得他齜牙咧嘴,冷汗直冒,便又倒了下去。


  “別動。”一個有些陌生的聲音響在耳邊,讓書生猛地打了個寒顫,迅速扭過頭去看時,脖子因為動作過猛發出了駭人的“哢嚓”一聲。


  “你……你……”謝琅蠕動著嘴唇,拿右手指著那人,大有要把他鼻梁戳斷的勢頭。來人隻微微地皺了皺眉,繼續將塗了藥的繃帶往他手上包去,“藥一日三換,傷口不要碰水,否則你這雙手就算是廢了。”


  書生感到一陣頭昏“我……我……我謝平治就算是燒死了,也不要你這個小人來同情!”他說著就用力將手掌揮去,那人卻隻輕輕地側過頭便躲了過去,見謝琅動作過大掙開了傷口,又抓住他的手將剛包上的繃帶解了下來。


  這人正是謝琅嘴裏喊著要撕爛狗嘴的陸淩霜——金鑾殿上最年輕最有前途的新鮮血液,禦史大夫錢建葉的心腹,禦史中丞陸淩霜。


  經年不見,陸淩霜依舊是那副沒聲好氣的死人臉孔,一雙灰青的眼瞳映得人心裏發寒。他包紮好了謝琅手上的燒傷,冷冷說道“本官還有要務在身,暫且告辭。”然後略微一點頭,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門。


  “他,他,我……”書生倒在床上大喘著氣,看起來像一條離了水的魚一般馬上就要憋死了,“他陸淩霜是個什麽東西!也敢管老子的事!”


  說話間從床鋪裏扔出一隻枕頭,正正好好地砸在邁步進門的雲伐臉上。


  那張本來就泛青的麵孔瞬間變得更難看了。


  雲伐快步走到謝琅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書生在床榻裏翻滾,狠狠咬緊了後槽牙,從牙縫裏慢裏慢斯地送出一句話來“謝平治,好玩嗎?”


  “啊,你……你沒事吧?”一見到他,謝琅瞬間僵硬了。他直挺挺地在床上挺屍,飛快地將雲伐從頭到腳掃視了一番——嗯,別說是煙熏火燎的傷痕了,那“玉算盤”派挺拔清朗的氣質一分未減,甚至連衣服都沒髒。如此說來,他又是犯了蠢才會虎了吧唧地衝進火海,還差點被燒死在裏麵?

  “哈,啊哈哈,你沒事就好……”書生咧開嘴笑了,因為嘴皮全部裂開,他現在隻能笑半張臉,所以那笑得極其難看,難看到他剛一笑出來就反悔了。


  搞什麽啊——明明已經聽王煥說過了那不過是和湯五炬演戲,明明知道雲伐不可能會搞砸這一切。可是一看到那熊熊燃燒的火海,一聽到那磚瓦脫落的可怕嘎吱聲,就什麽也顧不上了,腦中一片空白,隻知道雲伐或許還困在火海裏,隻知道要衝進去救他。


  雲伐一定很生氣吧。冒冒失失地衝進大火中,還燒傷了自己。這一下和銅承那邊的打算也要延期了,萬一傷及根本,這雙手再也無法寫字,那徽州城第一才子的名聲也就泡了湯,不能再幫上什麽,他又變回了一介廢物……


  謝琅這樣想著,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


  “……書生,吃藥了。”出乎意料的,雲伐隻是坐在了他的身邊,將旁邊一直溫著的藥碗端來,吹了幾口涼氣,喂到他嘴邊。


  謝琅眨了眨眼皮,眼淚便眼淚就稀裏嘩啦流了下來。


  “好了,沒事了。”雲伐騰出一隻手來,擦去他的眼淚,“已經沒事了,快把藥喝了,早些好起來。”那碗藥極苦,謝琅本想趕緊一口悶了,卻被濃重的苦味嗆了一下,頓時咳成一團,五官都皺在了一起。雲伐歎了口氣,端了水來喂他,又幫他撫著後背順氣,輕聲道“蠢成這樣,明知道我不可能在那火場裏,怎麽會直接衝進去呢?”


  “我隻是……”若你死了,那我怎麽辦?謝琅蠕動了一下嘴唇,沒有把後半句話說出來。他止住了咳嗽,快速喝了藥下去,然後便躺在床上齜牙咧嘴地吸氣。此時,嘴裏突然被人塞了個蜜餞“桃脯兒,給你壓壓苦味。”雲伐說著往自己嘴裏也丟了一個,“吃吧,可別再噎住了。”


  這一切都一如當初——謝琅躺在床上,雲伐坐在他身邊,兩人嘴裏嚼的是同樣香甜的桃脯兒,將滿屋子苦澀的藥味驅趕。


  “天牢起火,乃廷尉正之大過。白赫當時被火燒壞半身,已經痛昏過去,糾察百僚的禦史中丞——陸淩霜便在邊上候著。”雲伐拉起床鋪裏麵的錦被給他蓋上,將前因後果娓娓道來,“他見你往自己身上潑了一桶冰水,便找死般地衝進火場,也跟了進去。那天牢裏烈火濃煙,你兩走散了,等他找到你時,你已奄奄一息。”


  “是,是這樣啊。”謝琅聽雲伐這樣說,心裏又開始發慌。要知道在那天牢裏他可是什麽都喊出來了,不僅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雲伐,甚至連他的本名……景王庶長子崔雲巡,這是什麽要命的身份!那陸淩霜他聽沒聽到這一嘴兒?他本就不是個好人,萬一起了心思專門去查,那雲伐豈不是要因此失了性命!


  哪知一直守在旁邊的王煥聽了書生的擔憂,“嗤”地一聲笑起來“書生莫怕,那陸淩霜是禦史大夫錢建葉的人,錢大人恪守朝中中正,與申屠庸絕無來往!再說火場危險,他不一定聽清了去。你要是擔心,我便遣人去探著口風。”


  “錢建葉那老東西,老了老了,已經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隻要是沾染一丁點風險,他就絕不會碰。陸淩霜也是一副死人性子,找人盯緊點,應該不會出什麽亂子。”雲伐摸著下巴笑起來,突然他話鋒一轉,半壓在謝琅頭頂邪邪笑道“哎,書生,你在火場裏找我的時候,心裏是怎麽想的?”


  想個大頭鬼啊!這人找自己玩兔兒爺那一套,他可沒有那種愛好好不好!

  書生看著麵前這人不懷好意的笑容,直接拉起被子遮住了臉,把麵上那詭異的紅雲遮了去,瘋狂地在心裏自我催眠。雲伐故意去扯他的被子,謝琅便越縮越緊,隻把自己折騰成了一團,像個巨大包子般團在了床鋪裏,惹得王煥哈哈大笑。


  樓上雅間三人都不知道的是,醉仙樓不遠處的一處茶攤上,有一雙青灰色的眼瞳始終沒有轉移過視線。


  “陸大人,您的茶。”茶攤老板半弓著身子,諂笑著送上茶水來。


  安京都誰人不認識這位大人?除去博州城第一才子、禦史中丞、朝堂新血等等金碧輝煌的名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的外貌:金棕色的頭發,青灰色的眼瞳,還有番人特有的高鼻深目的特征,這一切都說明了這位大人是個番族混血,那身體裏流淌著的都是低等的血——似乎察覺到了茶攤老板略帶惡意的好奇視線,陸淩霜剛舉到嘴邊的茶碗放了下來。


  他一向不太喜歡在人多的地方逗留太久,這一次也隻是因為那個人……丟下幾枚銅錢,他抓起桌上的長刀,翻身上馬往錢建葉的禦史大夫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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