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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朝堂論事】

  “聽說了嗎?錢大人家那個小門生今日告假,是因為昨日受了傷。”


  “是被賊子用刀砍傷的,衣衫都被血浸透了。可安京都一向平和,從來無有江湖遊俠傷人的事件啊。”


  “你哪裏清楚,那刀傷就是虎迸衛的製式腰刀留下的!可不敢到處張揚……”


  申屠庸老神在在地攏著雙手,站在朝臣隊列的最前方,耳中聽到百官趁著崔始宸還未到場,竊竊私語著安京中的風聞,頗覺有趣地扯了扯嘴角。


  聽刺客回報,當日謝琅獨身一人走進暗巷,原本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可一是陸淩霜從斜刺裏衝出來,打亂了刺殺的計劃;二是最後王煥突然現身撈人,怕是之前便一直跟在謝琅後麵,也不知看去了多少。


  至於那位禦史中丞是否真是被虎迸衛的製式腰刀所傷,已經不重要了。有那位“鷺嘴”王煥在場,就算不是也會變成證據確鑿——申屠庸疼倒是不疼,不過麵子上有些難看。罷了罷了,他原本也沒想著損耗幾個卒子就能將心頭大患抹去,這點小虧他還是吃得下的。


  “聖上駕到,群臣山呼——”隨著宦官的一聲唱喝,由丞相左羊帶頭,百官各持笏板俯身躬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賜座。”崔始宸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一向以來仿佛籠罩著陰雲的臉部終於多了幾絲明媚的表情,甚至讓宮人搬來交椅,請朝堂三老坐下。除了太尉申屠庸僅是挑了挑眉便大方入座之外,丞相左羊和禦史大夫錢建葉互相看了一眼,卻隻能從對方臉上看到一片茫然。崔始宸再次催促,二人謝過,這才略有些局促不安地坐了下來。


  “老臣喜見聖上欣愉,敢問聖上,可是有什麽喜事?”丞相左羊隻敢坐了交椅的三分之一,問話時,依舊保持著拿著笏板,上身微躬的姿態。


  “嗬嗬,便不瞞丞相。去年今日,眾卿還奏提過朕子嗣單薄,要請廣納後宮,可還記得?”崔始宸不等回答,徑自說了下去“今早太醫丞來報,說是近水宮的玉貴人有喜了。朕一向喜歡玉貴人溫善恭順,如今又有了子嗣,而近水宮臨著湖畔,怕是要過了濕氣。就請錢大人擬一道旨意,賜封號‘順’,賜居辛昌苑吧。”


  錢建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這“順”字一般可都是封的正三品以上的妃嬪,小小一個六品貴人,突然封了順妃,豈非一步登了天嗎!再說那辛昌苑是什麽地方,雖然是後宮中最小的一間宮苑,但是其間雕梁畫棟、山水花草無不精巧至極,又是離皇帝平日起居的宣室宮最近的地方,就算以前都是空置,也有多少宮人擠破了頭都想去那裏做工?如今這辛昌苑突然有了主,後宮怕是免不了要掀起一陣波瀾了。


  “錢大人,錢大人?”沒有聽到回應,崔始宸伸長脖子叫了兩聲。


  左羊急忙以小幅度的動作撞了一下同僚的肩膀,這才使他回過神來“啊,是!老臣年紀大了,有些耳背,還請聖上贖罪。”


  “不妨事,朝會後還請錢大人早些將折子送進宣室宮來,朕要親自看過。”崔始宸心情不錯,將此事輕輕揭了過去,又微笑著示意朝臣繼續奏報。這個節骨眼上沒人敢去掃皇帝的興,朝臣們報的也都是些好事。一時間大殿中喜氣洋溢,眾人的眼角眉梢都舒展開來。


  然而太尉申屠庸卻在那道玉貴人將抬順妃的消息之後,麵上便始終沒有什麽表情了,就像這殿中整塊黑紋石雕就的地磚那般冷硬。


  從崔始宸表現出的態度來看,這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申屠庸在腦海裏搜索了一番,始終沒想起這玉貴人到底是什麽人。當初宮變後,大多宮人都被趕到皇陵當中陪葬,六品以上的女官更是幾乎全部處斬或是送入掖庭宮,新帝登位後,有命留在後宮裏的宮人都沒有什麽背景,這也是為了穩固皇後之位故意為之。可惜了申屠麗實在是不爭氣啊……想起了自己的長女,申屠庸便暗自歎了一口氣。她在當今聖上還是皇子時便嫁過去做了皇子妃,數年以來一直不得寵,如今在他一番操作下好不容易懷上了孩子,卻又被憑空冒出的這個什麽玉貴人搶去了風頭。


  “太尉大人臉色不太好看,這幾日陰晴不定,不是染了風寒吧?”此時,崔始宸似乎終於發現了申屠庸的異常沉默,故作關心地提了一句。


  殿上眾多朝臣便朝著申屠庸看去。安京內數月以來太尉府一直處在風口浪尖,從年前開始,先是有奴才頂著太尉的名頭欠了醉仙樓數十萬的巨債,鬧得安京內人盡皆知;然後又是少府銅承去醉仙樓裏砸場,將樓內說書的一名先生直接扔進了天牢;緊接著關了那名說書人的天牢突發火災,燒死了數十人,連廷尉正都受了重傷;直到現在,居然連禦史台的棟才陸淩霜也似乎卷入事端,被拿著虎迸衛製式腰刀的賊子所傷……樁樁件件,太尉府的影子似乎揮之不去。


  朝中確實有著申屠庸的大批黨羽,九卿丞內眾多內官都是他的人。但崔始宸顯然並非無能的傀儡皇帝,自登位而來,也扶持了不少心腹以做對抗。此時此刻,似乎正是他反擊的大好時機,當崔始宸一臉笑意地詢問時,申屠庸心底陡然一寒,幾乎生出了一種想要立刻逃離的念頭。


  不過薑終究的老的辣,隻見申屠庸麵色肅然地從交椅上站起身,整理衣冠,正正經經地給龍椅上的年輕皇帝行了大禮,伏在地上語氣平靜“聖上明鑒,臣聽聞禦史台奏報,安京都內發生了江湖遊俠傷人的事件,甚至有虎迸衛的製式武器流出宮外,落與賊人之手。臣為此事多方尋訪過郎中令丞的內官和安京屯衛,已經查出此乃蠻平國的妖人,‘拜月白狼教’的教徒所為!”


  此言一出,群臣嘩然。崔始宸也沒料到從斜刺裏冒出一個蠻平邪教,一時有些呆怔,不過他很快便想起來,當初他初登大寶,急於鞏固地位,為了盡快將兵權奪回手中,曾經將前朝的上將軍林起以莫須有之罪打入天牢,並命其少子宣威將軍林夔止滅鏡炴國——這原本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鏡炴國雖然不大,但國力強盛,國內又有硫磺礦可供產出火藥,而林夔止僅僅點兵十五萬,便勢如破竹般連戰連勝,直達鏡炴國的刹迦皇都,甚至直接將國君的頭顱割來放在了他的眼前。


  原本崔始宸還驚異過,難道這林夔止真乃破軍星下凡,有萬夫不當之勇?後來才知道,早在一年半載多前,便有蠻平邪教在鏡炴國境內到處發放密藥,那密藥能使人身體虛弱,心性昏聵,等到林夔止帶兵征伐時,鏡炴國的軍隊已經是紙糊的一般脆弱了。


  如今再次聽到這邪教的名頭,文武百官都是悚然一驚。崔始宸也感覺有一道宛如毒蛇般的涼意沿著脊柱蜿蜒而上,汗水浸透了衣服。他握緊了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斂容沉聲問“太尉大人可有仔細徹查?”


  “是。”申屠庸不動聲色地將頭顱更低了些,嘴角露出一絲幾乎微不可查的笑意,主動權到底還是在他這邊啊……“早在年前,便有零散的拜月白狼教徒借道清閩右賢王庭,通過猛濤河蒙州港口進犯俞國,如今蒙州下治五縣已經有大批民眾開始拜白狼神、吞服密藥‘帝流漿’,想來安王爺也是知道的。”


  “哦?怎麽未聽左丞相風聞奏事?”崔始宸的目光便落在了左羊頭上。


  “這……”左羊一時汗如漿出,他雖是領丞相之職,卻是式微,在朝中動作處處受阻,凡是他所批的奏折,皆是被申屠庸先篩過一遍的。若是申屠庸不想讓他提前知曉,他又哪來的通天本事?


  正打算先拜伏於地領罪,突然聽到殿門外一聲驚鼓鳴響,低沉有力,連帶著整個大殿都微微回響起來。一個身穿紫衣的內殿宦官邁著碎步急匆匆趕來,撲在殿門外扣頭大聲通報“聖上,明德門鶴雛衛來報:廷尉正白赫如今正在門外擊鳴冤鼓,一邊擊鼓一邊吐血,自稱是有天大冤枉,饒是一死也想要上達天聽!眼看他是不活了,還請聖上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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