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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安王登門】

  涼州的陽春三月,遠遠稱不上草長鶯飛。


  對於年僅五歲的楊念鵲來說,這個春天格外寂寞。他想起城頭上刻著海棠花的鵲城,想起麵目被昏黃的火折子照得模糊的娘親,想起曾經抱著他從冰封的河道裏爬出去的號枝阿姐,他甚至想起父親那張憨實的白胖大臉。


  雖然楊明常常打罵他們母子,但是對於年幼的孩子來說,父親就是頭頂的天,對父母的愛是刻進了骨血,怎樣也無法抹除的。


  “寶哥,我要去府外練習輕功,你要不要一起去?”林敏德手裏拽著青膽做給他的燕子風箏,“我練功,楚姐姐會陪你放風箏……”他興衝衝地跑來舉荷院,卻看見寶哥弟弟坐在屋簷下哭,頓時收住了腳步,“你,你怎麽了?”


  “兜兒哥哥,我想家……”楊念鵲揚起被風吹得發皺的小臉,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轉。


  林敏德不會哄小孩。他跑得又著急,把楚羽仙給落在了後麵,此時身邊沒有大人,他有些手足無措,急得臉都紅了。最後,他把風箏往旁邊一扔,牽著楊念鵲的手唱起歌來哄他“大路彎呀彎,從家門繞呀繞。小寶哥呀不要再哭鬧,春天到了花開了,遠處噠噠馬來了……”


  楚羽仙聽到院子裏稚嫩的童聲,想起寶哥的身世,又聯想到自己的過往,不由地眼眶發酸。她躲在月亮門側,見到寶哥哭得累了,在兜兒的歌聲中漸漸被哄睡過去,便不再打擾,輕步離開了舉荷院。


  “春天到了花開了,遠處噠噠馬來了……”


  尚有些泥濘的官道邊,呂包子一邊手下飛快地編製麥草,一邊在嘴裏哼著不成調的童謠。這一年的冬天過的很是辛苦,一開始是沒有食物,隻能在皚皚白雪下尋找植物塊根聊以果腹。後來涼州關放了糧食,卻又因為災民人數太多,隨地便溺發了草土瘴,死了千八百個人才算了事。不過還好,今年的雪化得快,苦冬已經過去了。等再過一段時間,就能摘到鮮嫩的野菜,和涼州關發的粟米一起煮粥的話,一定會很好吃吧……


  “噠噠噠噠……”一陣馬蹄聲傳來,呂包子抹了把口水,循聲抬頭看去。隻見官道遠處跑來一輛黑木馬車,四匹白色的高頭大馬脖子上掛著紅纓和鈴鐺,跑起來琅琅有聲。呂包子一見那四匹幾乎一模一樣高的白馬,便知道定是富貴人家,急忙伸手招呼道“老爺,老爺,新曬的麥草編的坐墊,很軟乎的!老爺買一個吧!”


  那黑木的馬車果然停下來。車夫卻是兩個長得一模一樣,麵色冷漠的少女。其中一個看了看攔車的呂包子,舉起手中馬鞭作勢要打。此時,車廂內傳來一個春風般的男音“麥草坐墊?車內剛好缺坐墊,那就買兩個吧。”


  “哎,好!好嘞,謝謝老爺!”呂包子喜笑顏開,急忙拿了兩個編的最厚實最好看的坐墊遞了過去。從麵無表情的少女手中接過幾枚銅錢,他高興地撩起衣擺擦了又擦,小心翼翼地收進懷裏。


  直到這個時候,這個窮苦的少年才突然想到,那黑木馬車是四馬並架——在整個俞國境內,能夠坐四馬車的好像隻有安王爺一人……


  安王駕臨涼州的消息並未傳開,林夔止也是臨了前一天夜裏才知道的,因此沒有過多準備,連治下六個縣的縣令也沒有到場迎駕。崔始陽並不介意這些虛禮,他本就是微服私訪,低調行事,身邊除了心腹秦留月,也就帶了兩個貼身的女婢。


  黑木馬車甚至沒有再州牧府的大門前停留,直接從側門進了府內,才有女婢下來從車後拿出一架輪椅,再用暖爐烘熱了皮裘鋪在上麵。做完了這一切,先是從車內跳下來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子,然後那兩個一模一樣的雙生女婢才從車內將崔始陽抱下來放在輪椅上,又將暖爐放在他手裏。


  “本王身體不便,讓林大人見笑了。”崔始陽從潔白的狐裘中露出一張美玉似的臉龐,對麵前幾人微笑道。


  林夔止則攜著兄長林朔之、青膽銅芸及細辛防葵他們一同行禮“恭迎安王爺大駕。”涼州的三月說不上溫暖,林夔止自己也尚未換去冬衣。對崔始陽這樣的體弱之人來說更是難熬,饒是裹在厚厚的狐裘裏,依然可以看出他臉色發白,呼吸有些孱弱。


  “屋外有風,我家主子體弱,還請林大人帶路往會客花廳。”另外那個男子約莫三四十多歲,說話帶笑,像是長久在生意場上磨出來,特意叫人一眼見去便心生好感。


  林夔止點頭應是,便喚婢子帶路,眾人往花廳去。安王和那雙生婢女一路無話,那看似生意人的中年男子卻落後一步,向林夔止幾人笑著行禮“貿然前來涼州,叨擾林大人了。鄙人乃安王爺手下‘白鷺庭’的‘鷺眼’,名叫秦留月。蒙州盛豐齋便是秦某手筆。”


  “原來是秦老板,久聞盛豐齋大名。”林夔止抱拳回禮,心中著重留意了這“生意人”——蒙州盛豐齋,那是與安京醉仙樓同等規模的奢華酒樓。一南一北,像兩棵參天巨樹般將“白鷺庭”的情報網緊緊紮根在俞國的土地上。醉仙樓在明麵,由王煥接手;位於暗麵的盛豐齋之主秦留月,那必定也不是什麽善與之人。


  秦留月見這涼州牧行的是武將的抱拳禮,便眯著鳳眼笑道“林大人不必多心,我家主子向來行事謹慎,從不輕舉妄動的。這次突然來涼州主要是為了一位故人——本來早該來了,但涼州太冷,故而拖到現在。”


  “號枝的話,現已不在本官府上。”林夔止皺眉。


  那鐵麵烏鴉在涼州關被人刺殺,重傷之後流落去了清閩雪原,後來為了療傷的玉心丹傳過一次消息給安王——知道了她命無大礙,後又忙於鎮壓涼州關的瘟疫和邪教,再後來的事情他便沒有特地留意過了,如今也不清楚號枝人在何處。


  “自然不在林大人府上。”秦留月說著往人群中掃了一眼,又笑道“這位夫人可是林大人府中的掌事主母?”


  這話題變得有些突兀,被指名的細辛愣了一下,急忙低頭回答“回大人話,細辛不過是我家大人的侍妾。府中主母位置尚且空懸,中饋開支由我打理。”


  “原來如此,甚好。”秦留月摸著下巴,眼中露出一絲玩味,“這一路走來隻見林大人府中裝飾簡樸,下妾奴仆也不多。是因的涼州條件艱苦,不得享受;還是因的林大人潔身自好,對此道不敢興趣?”


  這話說得便有些偕越了。涼州牧這個官職雖然不是肥缺,但也是手有兵權的鎮邊二品大員,如何能讓一個無品無權的生意人指點後院事情?細辛頓時滿麵通紅,惱怒地看向秦留月,林夔止雖然麵上不顯,目光中也流出一些不快之色。林朔之眼見氣氛僵硬,剛準備打個圓場就此揭過,卻聽走在前頭的安王轉過頭來訓斥“留月,在蒙州怎麽不見你如此多嘴?是林大人府上風水太好,長了你的膽子否?”


  雖然話音不大,卻能聽出嚴厲來。秦留月也不再糾纏回答,急忙快走兩步,往安王麵前笑著打了個哈哈“主子贖罪,留月這個多嘴的毛病算是難改了,等回了蒙州主子再行責罰吧!”


  “……什麽人啊!”銅芸嘴裏忿忿地咕噥了一聲。青膽急忙扯了她一把,示意她別多嘴得罪了安王爺。


  此時,眾人已經到了會客的花廳。那雙生婢女推著安王上座主位,便立在他的背後,拿手勢示意防葵準備茶水點心。防葵以為這兩位姑娘是啞巴,心下奇怪:安王如此有身份之人,怎會弄兩個殘疾來做近身婢女?雖然有疑惑,她還是快步去了,細辛不便再跟著,便也和防葵一道下去。


  崔始陽環視花廳,見林夔止、林朔之都已就坐,開口問道“怎不見本王的那位故人出來?”


  “號枝前輩她……”


  “林大人會錯意了。並非號枝,本王的故人是……楚羽仙,楚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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