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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月下聽風】

  “白狼神佑我,賜我帝流漿……白狼神佑我,賜我帝流漿……”


  這夜明月高懸,按照慣例,村民們都自發地擺上了供桌,開始祭祀白狼神。燃香,燒紙,那點點火星隨著夜風飛向高空的時候,也會將人們的願望帶去給月亮上的白狼神。


  乞求今年能有多多的雨水,讓冬麥能多活幾株。


  乞求去服兵役的弟弟能平安回來,母親已經為他哭瞎了雙眼。


  乞求家裏生病的婆姨能快些康複,她肚子裏還懷著孩子呢,巫師說那會是一個男孩……


  人們的喜悲都是不同的,願望也大多都是不同的。但是這其中,也存在著同樣的願望——“乞求這一次,可以拿到更多的帝流漿”。


  白狼巫師將招幡和銅錢劍放在供案上,他腕上套的三五隻金銀手環,舉動間發出“叮當”的好聽聲音來。一陣清冷的夜風吹過,他身上披著的撒銀紗衣便飛揚起來,映著如水的月光,竟然生出一種湖麵微皺般的粼粼波光。


  陳哥兒年紀是小,卻是知道好看不好看的——村莊裏大多數人都是一輩子在土裏刨食吃,人人都是灰頭土臉的。這氣質宛如月中仙人一般的白狼巫師,是他見過最好看的人了。他遠遠見到那人從臉上摘下麵具,坐在路邊的石頭上,一頭鴉羽般烏黑的長發披散下來,忍不住連呼吸都屏住了,窒了幾秒,這才加快了腳步,叫嚷出聲“巫師大人哥哥,這個給你吃……”


  “咳咳,咳咳……”白狼巫師擺了擺手,示意陳哥兒不要過去。他又咳又喘了許久,才有些力氣抬起頭來,對孩子微笑道“是糕餅啊,你留著自己吃吧,我不餓。”


  陳哥兒還想說什麽,蠕動著嘴唇湊上去,卻突然看到巫師潔白的紗衣上有刺目的一片紅色,他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是什麽東西“大人哥哥,你是不是流血了。”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衣袖幾乎都被血浸透了。喉底腥甜的燥熱一陣一陣地往上湧,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無數把尖刀在胸中亂絞……可他不想在孩子麵前大口吐血,隻能暗中屏息,咬牙忍著劇痛,對陳哥兒露出個完美的微笑“我沒事,快回去吧。待會爹娘要尋你了。”


  “可是……”“快去!”他忍不住又咳起來,從嘴角溢出一絲鮮血。陳哥兒嚇了一跳,又被吼了這一聲,頓時眼裏泛出淚水,踉踉蹌蹌地哭著跑遠了。


  直到孩子的身影消失在夜幕盡頭,沈玄度才捂著自己的胸口“噗咳”一聲吐出大口的鮮血來。刺目的赤紅色浸透土地,他視野發花,大片大片黑白交織的雜點充斥著腦海,一片混沌……就在這時,有一隻纖細的手伸過來,在他胸口的穴位上點了數下,暫時將他的咳喘平息。


  “真是難堪,竟讓外人看見我這幅樣子。”沈玄度擦去嘴角的血跡,對來人點了點頭,“不過還是多謝了。”


  來人皆著黑衣,麵上有著如出一轍的冷峻。為首的女子從懷裏拿出一盒金針,遞向他“舒王殿下,若是再犯病,可用此金針刺穴止住表症。不過此法隻能解一時之症,且會使下一次發病更加凶險……舒王自行把握吧。”


  “好,多謝雀陰姑娘。”沈玄度接過金針,當下便打了一根進自己的胸口,頓時麵上神色舒緩了許多,唇色也不再慘白駭人。他尋回力氣站起來,對那二三十名黑衣女子微微鞠躬,後者卻不敢受此禮,紛紛避讓。


  雀陰低頭道“我們姐妹不過一介羽衛,生來就是服侍人的,受不得舒王如此。”


  沈玄度又笑了笑,將幾乎染透了血的兩重紗衣脫下來卷成一團“那便勞煩雀陰姑娘幫我把這髒物拿去燒了,不要讓人看見。”


  “舒王殿下……見過郡主了嗎?”雀陰身後,有一個女子沉不住氣地發問。


  沈玄度便轉移目光直視著她,直到她首先垂下頭去,這才淡然道“見過了。雖然她臉上戴著鐵麵,看不到樣貌,但那一招借墜落之勢將人一刀斬做兩節的‘雲雀’,是青鸞王的成名之技,也隻傳了她一人,錯不了的……”


  那夜月光如銀水瀉地,號枝一人一刀從半空中俯衝而下。黑衣如雲,刀光如電,“雲雀”一閃,瞬間撕裂幾名拜月白狼教徒的身體。然後她扛著那柄細長的唐刀,對他笑道“你就是拜月白狼教的白狼大巫師吧?”


  天知道他那時候有多想回答,“景陽,是我啊。”


  是我啊,我是舒哥哥。你還記得杏山別院的秋千嗎?還記得半夜裏一起躲在桌下吃的點心是什麽味道嗎?記得你束發用的發簪是從哪兒來的嗎?

  沒關係,那都是很久遠的事情了,你要是不記得也罷。


  “我聽說舒哥哥病了,很難受吧?要快點好起來啊……”發燒的時候放在額頭上那隻微微冰涼的手,真的很舒服。有這隻手放在額上,便覺得胸口中灼燒的痛感也算不了什麽。


  沒關係,雖然我的病已經無藥可醫,但若你能陪在我身邊,那麽死也並不是那麽可怕的事情。


  再後來一些,沈玄度的身體越發虛弱了,整日住在環境清幽的杏山別院裏養著。聽著仆從們往來說些各皇子公主的趣事,他恍惚身在夢裏:國策也好,寫詩也好,騎射也好,武功也好……這些都與他這個隨時會死的人沒有任何關係。他仿佛被世界遺忘,與親人朋友漸行漸遠,就算盡力伸出手去也再也無法觸及。


  多次病危,苟吟殘喘,他在閻王殿裏幾個來回,好不容易活到二十二歲,連子嗣都沒有一個。父皇沒有辦法,隻好聽信牛鬼蛇神之說,派人給他立假塚。那裏麵放了個假人,就是代他去死的,想著這樣或許能騙過閻王,多給他爭得幾年陽壽……奈何世事無常,先是三月暴雨,洪災遍地;再是蠻平入侵,毒藥蝕骨;最後俞國大軍鐵蹄踏破鏡炴國門,一朝樓傾,無力可挽。


  所有人都死了,而沈玄度這個本該早死的人反倒沒死——這多像個笑話!

  “舒王殿下……在笑什麽?”雀陰見到麵前的人含淚微笑,忍不住問道。


  “景陽看著很好,長高了些,頭發烏黑美麗,我很高興。”沈玄度眨去眼中的殘淚,嘲道“我在蠻平國流離數年,才知道她還活著,你們也太能瞞人了。”


  眾羽衛對視一眼,紛紛下跪請罪。雀陰低著頭,心中暗自盤算:舒王病入膏肓,身體孱弱,隨時可能會死,又不懂文治武略。若不是因為看景陽公主實在無心複國,她們或許根本不會來尋他。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沈玄度又道,“可我雖然是個半廢之人,好歹也是拜月白狼教的白狼巫師。你們若想利用我,也是要付出點代價的。”


  雀陰的臉色更加晦暗了,低聲回答“舒王殿下想讓我等做什麽,盡管吩咐。”


  “把她帶來……”白狼巫師似是在歎息,語氣輕的仿佛要飄散在嗚咽的夜風裏“你們不是想要鏡炴國的繼承人嗎?那把景陽帶到我這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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