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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陽解陰毒】

  小滿前後,天氣開始熱起來了。深青色的古老城牆之下,大朵粉紅色的薔薇花正在盛開。心懷春意的少女早早換上了輕薄的夏裙,當鳥兒在薔薇枝頭吱吱喳喳地鳴唱時,少女的目光也落在了對麵樓中走出來唇紅齒白的年輕公子身上。


  俊美的公子啊,你何不看過來一眼?和那香料鋪子的胖掌櫃有什麽好說的?


  何氏香料坊黑底鎏金的招牌一直是安京都內購置香料之人唯一認定的商標,這家鋪子裏,什麽蠻平的茴香,南夷的肉蔻,海上的月桂……都能找到。不論是用來搓香丸熏蒸房屋,還是按時興方式燉肉食吃都是極美的。


  王煥正在將一顆肉蔻剝去皮,用手指搓來搓去,再聞聞自己的手覺得滿口鼻都是辛香,連頭腦也感覺麻麻的,他嬉笑著推了老何一把,調侃道“你家少主人寫回來的急報上,那‘天魔果’看著與這肉蔻是差不多的味道。”


  老何頓時把腦袋搖的和撥浪鼓一樣“王大人可不敢瞎說!如今風頭緊,小人連草果都不敢賣,哪裏敢沾那要命的毒物。”


  “別人不敢,你可以敢!”王煥笑著攬住老何的腦袋,在他耳邊不斷低聲慫恿,“你家大人是三老之一的禦史大夫錢建葉,怕什麽?你知道現在那玩意要賣多少錢一兩?”宛如狡猾的狐狸般,他舔了舔嘴唇,聲音微不可聞“青果現在千金難求,我手上還屯了些幹果……一旦沾染了這東西的人,發作起來就算你讓他當著自己老爹的麵弄老娘他都會去做,你真的不想大撈一筆?”


  老何汗如漿出,臉色蒼白“我……我不敢。”


  “就知道你是個孬種!”王煥跳起來拿折扇柄敲老何那顆豬頭,再往他肥碩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腳,叫他滾遠,最後大笑著從何氏香料鋪中離開,他知道今天晚上錢建葉一定會做噩夢。


  老何是不敢,不是不想。沒關係,蠻平的駝隊,南夷的海商,清閩的蠻族都對俞國的血肉紅著眼睛流口水,敢的人滿安京都是。他們會將“天魔果”這個惡鬼帶到天涯海角,在俞國的骨髓裏種下死都剔不去的猛毒。


  隻不過,這種缺德事情做多了可能真的會有報應,比如剛才還在薔薇花牆下含情脈脈看著自己的小娘子,怎麽這會兒一臉看到自己心上人變成了兔兒爺似的傷心欲絕?


  “就是不知這一刀捅去,謝琅那個小書生受不受得喲……”摒棄了心中雜念,王煥將折扇插進脖領,晃晃悠悠順著離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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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到盛夏,猛濤河水仍然是冰涼徹骨。謝琅聽著湍急的水流聲,抱著手臂坐在木桶裏瑟瑟發抖,上下牙扣扣作響。


  號枝獰笑著一瓢一瓢往他背上澆涼水,一邊澆還一邊打趣“你這身細皮嫩肉的就不該當欽差,當欽差哪有好事?都說禦史出了安京,不折騰個天翻地覆便不是好禦史,哎呀,書生,你前路茫茫,苦頭還有得吃呢!”


  謝琅苦不堪言,他做夢也沒想到過這輩子會在河灘邊上,赤身裸體地坐在一個大木桶裏被一個女子拿著涼水往身上潑,又是氣又是羞地直拍著桶壁喊陸淩霜。


  陸淩霜不在,聽戴仲說是給他找東西補身去了,也不知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山郊野嶺他打算拎什麽東西回來。


  號枝往謝琅身上澆了最後一瓢水,坐在旁邊盯著他泡“書生,你使勁往丹田沉力,試試看能不能將熱毒排出來,如若不行,你這幾日便隻能浸在水桶裏了。”


  謝琅試圖按照號枝教的辦法去做,可是除了便意越發囂張,一點用也沒有。他都快哭出來了“你武功奇高,為何不輸送點內力給我療毒?”


  “你從哪裏聽來的送點內力給別人?”號枝大笑,“你是話本兒看多了吧?要是武功內力能像衣服一樣分你一件,那江湖兒女還拚了命地修習什麽?找前輩多磕幾個頭要點兒不就夠了?”


  謝琅被這樣嘲弄一番,臊的不行,紅著臉一頭紮進冰水裏,咕嚕咕嚕地吐泡泡。號枝的大笑聲隔著水依然源源不絕地傳來,書生再次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那笑聲便顯得遙遠而怪異了。


  真是的,她為什麽還能笑得那麽開心?

  蒙州的情況,已經比他從安京出發時所料想過的最糟情況還要糟了!蠻平女王,白狼巫師……那些山民所種的梯田,鬱鬱蔥蔥的天魔果……他們赤紅著眼睛在泥漿裏爬,野獸一般嚎叫著去搶白玉丸的樣子……孩子端上來熱乎乎的雞湯,還有那個描金薄胎的小瓷瓶……謝琅感覺自己的腦袋被馬車軋扁了似的疼,眼淚從身體裏拚命地被擠壓出去——笑,她還在笑,真是,真他媽的……


  在謝琅即將窒息的最後一瞬間,號枝扯著他的頭發將他從木桶裏拎了出來,水淋淋地扔在地上,玩味地看著他。


  “咳咳!你這個潑婦!!”謝琅嗆了一口水,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到底想幹嘛!不知道害臊嗎?!”


  “你繼續罵啊。”號枝的語氣比猛濤河的河水還冰涼,謝琅瑟縮著躺在地上,隻感覺幾乎要凍死在她的話語裏,“你還有時間來管老朽知不知道羞恥?老朽倒想問問你,是不是準備向蠻平投降了,才隻在旁邊跳著腳罵?”


  謝琅把手臂伸到嘴邊一口咬下去,直到口中嚐到了血味,才硬生生吞下了即將爆發的哀鳴。對,號枝說的沒錯。破口大罵是最無力的表現,如果有其他的辦法,他現在應該在和戴仲的靈州軍一起把那殺千刀的蠻平女王從王座上拖下來,按在地上往死裏揍。


  剛剛幾天前,他還想著終於能回蒙州故居了。坎巷那個賣包子的瘦漢不知有沒有把他留的字畫當柴火燒?鶴年堂裏用幹薑熏得他淚流滿麵的老醫師過得如何?他們曾經嘲笑,也曾經幫助過的謝琅小書生回來了,現在的謝琅是禦史,是欽差別駕,厲害得不得了的那種。禦史台令貪官汙吏聞風喪膽的陸淩霜也一起來了,那是他曾經的摯友……好想朝著以前同一屋簷下蜷縮的家雀們盡情炫耀,謝琅終於一飛衝天,九重高穹近在眼前了。


  可是在“帝流漿”的陰影之下,還有人聽得到他的話嗎?

  “書生,知道安王賜你的那枚玉佩裏是什麽嗎?”陰沉沉的烏雲下,號枝歪著頭對他輕笑,“那東西叫‘玉心散’,是將大內密藥‘玉心丹’磨粉蒸餾的精華,乃祛毒辟邪的神藥。若非這藥在空氣中散發,你喝完那壺熱毒就已經暴斃。玉心丹老朽曾經有幸用過兩次,你猜安王問老朽要多少錢?”她笑著伸出拇指和食指,做出“八”的手勢來,“八百萬兩白銀,老朽的命就值這麽多。”


  “你想說什麽?”謝琅覺得頭皮發麻,這是一種不祥的預兆。


  “你那‘玉心散’是藥物精華,老朽估摸著,怎麽也得用了七八瓶‘玉心丹’才蒸餾出那麽一丁點兒吧?你猜價值幾何?”號枝說著將“八”的手勢反複晃了幾次“三千兩百萬兩白銀,買下整個蒙州,你覺得值不值?”


  “你什麽意思?蒙州地處偏遠,人口不多,也沒有什麽好產業,唯一叫人看得上的便隻有與外商來往……”謝琅說著說著突然停下,猛然望向號枝的雙眼。


  那雙漆黑的笑眼彎彎,其中飽含的卻是無窮的殺意和嘲笑。


  書生被火燒了似的從地上跳起來,“你不能這麽做!我不會讓你這麽做的!”


  三千兩百萬兩白銀買下整個蒙州,自然也買下了所有蒙州百姓的性命。


  多值得啊!!這些百姓吃過了蠻平邪教的“帝流漿”、“白玉丸”,不是廢人就是蟲田,俞國一旦和蠻平開戰,不僅無法征丁上戰場,反而還會成為國祚的累贅。更何況天魔果的癮頭一旦發作便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普通百姓有幾個鐵骨錚錚?屆時會有無數為了吸一口“帝流漿”而叛變的間諜……


  多值得,隻不過些阿堵物,就去掉了這麽大的一個隱患……


  “我不準!!我是這次巡北的首官!我說了才算!”他嘶啞著聲音大吼,“你想屠城,絕對不可能!你若執意要做……就先過了我這關!”謝琅不顧自己赤著胸膛暴露要害,飛蛾撲火般地一頭衝向前。他手裏緊緊攥著一枚剛才在地上摸到的尖石頭,咬牙切齒地向號枝頭上砸過去!


  “鐵麵烏鴉”之名在江湖上流傳已久,那是人人畏懼的“報喪之鳥”。雲伐說她輕功高絕,喜怒無常,他也親眼見證過了她的心性是怎樣的狠辣狡詐。自己一個四體不勤的文弱書生,拿著一塊石頭就要和這種人拚命,簡直是以卵擊石……沒關係,等陸淩霜回來見到自己的屍體,無論如何也會把這個女瘋子折在這裏!隻要蒙州不遭屠城,他也算盡了欽差之責!!


  謝琅閉著眼睛等待自己被號枝一刀斬成兩段。可是他還沒來得及想象出自己的血會噴多高,隻感覺手腕一酸,那石頭便掉在了地上。緊接著他被人猛地拉過去,睜開眼時,正是號枝燦笑,還往他脖子裏吹了一口熱氣,她右眼下那顆血紅色小痣就在他嘴唇邊上……


  “啊——!!”謝琅慘叫。他發覺自己幾乎是赤條條地被號枝圈在懷裏!


  “小書生,看不出來,你很有膽啊!”號枝手賤地擰他腰上的嫩肉,惹起謝琅再次慘叫連連,“誰跟你說老朽要屠城?還眼淚鼻涕嘩嘩流,真以為老朽不殺人不舒服?”


  天地良心,號枝擰完了終於肯放過他,挑著嘴角看著哀嚎的書生笑“安王花了三千兩百萬兩白銀買下你,怎能一天不用就被老朽殺了?”


  “啊?買我?”謝琅紅著臉好不容易穿上褲子,雙手抓著褲頭呆在當場,又問她“你、你真的不會屠城吧?”


  號枝不置可否地一笑,背過手踢地上的石頭。遠處傳來腳步聲,謝琅抬頭一看,正是陸淩霜手上提著兩隻野雞朝這邊走來。


  “此處離蒙州不遠了,你等坐船順河而下不過半天時間便能到。到時候盛豐齋的人會來接洽。至於老朽嘛,還有個人在涼州等老朽帶特產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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