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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墜兔收光】

  “舒王神仙一樣的人物,雖說身體不好配不上公主郡主之類的,配個三品以上大員家中的貴女也是綽綽有餘,你們就給他找了這麽一個玩意?”


  號枝拍了拍身邊羽衛的肩膀,都快要笑出聲來了“小雉,像這種‘舒王妃’還有幾個?都領過來讓老朽見見。”


  “放肆!哪裏來的幾個舒王妃,舒王妃隻有我一個!”床上裹著毯子的女人還在喊叫。號枝理都沒理她,盯著小雉冷笑,後者隻得垂著頭低聲回答“人都是在桃花源的時候,蠻平女王找來的。總共有八名,但是懷上身孕的隻有她一人。”


  扳著手指頭算了一下,離現在最多也不會超過三個月,那女人的肚子怎麽會鼓成那樣的?腦中出現這個念頭時,熊熊燃燒的天魔果植株間,那些被蟲子占據了血肉的人在大火裏跳舞的畫麵在眼前一閃而過。號枝挑了一下眉梢“你們都喂她吃了什麽補品?”


  補品這兩個字被咬得很重,羽衛們嘩啦一下都跪倒在地,發著抖道“我等姐妹拚上性命也不可能置小世子於險地!!”


  號枝心裏的大石頭這才放下一些:也對嗬,迦樓羅眾說白了效忠的是“鏡炴皇室”,她既然放棄了景陽郡主的身份,舒王又成了這副模樣,這女人腹中就是唯一的複國希望了,她們是死也不會讓這個孩子受到傷害的。


  “帶上你們的舒王妃下去吧,老朽有話想單獨和舒王說一說。”


  那女人還想擺王妃架子,可迦樓羅敬重的是她肚子裏還沒完全成型的胚胎,對於頂著一個王妃名頭的母體沒有多少忠心可言。見號枝的態度堅定,便分出兩人一人一邊地將女人拖了下去。


  臨走前小雉忍不住輕聲道“舒王殿下他已經……”號枝隻擺了擺手示意她們快走,再帶上門,簡陋的木屋中便僅餘一片昏暗。


  號枝卸下自己臉上的麵具,撥了撥有些淩亂的頭發,在一片昏暗中盯緊了沈玄度渾濁的瞳孔“舒王,還覺得蠻平好玩嗎?琵沙迦納把你當種馬用了。”


  沈玄度似乎察覺到那個壓在自己身上磋磨的女體終於離開了,鬆了一口氣,幹裂嘴唇間吐出稀碎的幾個字眼“小雉……水……”這個表現很奇怪。號枝心中一緊,急忙拿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叫了幾聲,終於確定原本那個氣質出塵宛如謫仙的舒王已經是個眼瞎耳聾的殘廢了。


  “……作孽啊。就說你怎麽還可能留子嗣,原來是被人用了虎狼藥。現在好了,眼睛耳朵都廢了,倒省了老朽幾分力氣罵你。”心中五味雜陳,最終化為一句歎息。號枝往身上裝雜物的小包裏摸來摸去,終於在銀錢、鹽塊、胭脂、信物之類亂七八糟中摸出一小塊香料來,找火折子點燃後隨手扔在角落裏。


  似蘭似麝的香氣逐漸蔓延在簡陋昏暗的木屋裏,這是當年鏡炴國皇室裏用來熏屋子的最常見的香料。沈玄度聞見這個味道驟然睜大了眼睛,猛地坐起身來四處摸索“景陽!景陽!是你來了嗎!?”


  他掙紮著尋找的樣子非常痛苦,可就算是拚盡全力,能夠摸索的範圍也隻有這張粗糙的木床,無力的四肢已經無法再支撐他站起來。


  “你來的太晚了,”沈玄度跪在床板上抬起頭,大顆眼淚從他渾濁的眼睛裏流下來,淌過幹枯得可以看見顴骨的麵龐,匯聚在尖細的下頜上,再一直往他根根肋骨分明的胸口滴落,“如果再早一些,我還能聽見你說話的聲音。”


  號枝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她最終還是往前走了兩步,把掌心貼在他消瘦的麵龐上,觸手冰寒。


  “果然是你。為什麽不走近一點,是在躲我嗎?”沈玄度像是玩捉迷藏終於找到同伴一樣露出了微笑,可剛伸出手來想要摸索一下她的所在,臉上又升起失落來“是,你不要離我太近。我眼瞎耳聾,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在我這幅殘軀上下什麽惡毒。”


  手心感覺到的那種寒涼好像一根從冰河裏撈上來的錐子一般紮進號枝的血肉裏去,她閉上眼睛,不願意看沈玄度蜷著身體縮在床上哭一陣又笑一陣。早知如此,還不如在桃花源的時候就幹脆利落地送他脫離塵世苦海。


  “舒王,你落到這種地步都不肯自盡,是等著我來殺死你嗎?”


  號枝不到碧玉之年就家國兩破,漂泊於江湖,為了生存下去什麽髒事都見過。殺人這種事情她做慣了,雙手早已沾滿鮮血。從一開始會哇哇大吐到後來的司空見慣,甚至還能一邊砍著腦袋一邊盤算著這人死了會引起什麽後果,她成了翻雲覆雨,玩弄人心的“報喪之鳥”……


  殺死誰都無所謂了,她再也不會因為手持屠刀而害怕。可是對於一個人來說,還有什麽比得上親手殺死血親來得痛苦?

  沈玄度輕吻著她的指尖,好像是在懷念極為遙遠的過去的事情。號枝咬緊了後牙,從隨身的鋼骨大傘裏拔出一柄細長的唐刀來。刀刃揮動,好像一隻翩翩的銀色蝴蝶那樣往舒王纖細的脖子無聲飛去。


  然後停在了隻差毫厘的地方。


  “……對不起啊。”號枝大睜著雙眼,她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掛起了平日裏那種吊兒郎當的笑容,可眼前依舊是一片模糊,“對不起,這件事不行啊,我做不到……”


  沈玄度若有所覺“你在哭嗎?不知道為什麽,你能為我哭泣,我覺得很高興。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我真的很高興。”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緊接著大股的鮮血就從嘴角流下來。五髒六腑都糾成了一團,疼得叫人發狂。不過這種小事無須在意了,一隻溫暖的手掌貼在麵龐上,這是自己宛如悲慘鬧劇的人生當中,唯一如同珍寶的東西。


  “小雉!!”


  怒吼聲從木屋內傳來,被點名的羽衛急忙衝進屋內,隻見景陽郡主依舊黑衣鐵麵,緊抿的嘴唇上沒有一絲血色。她的手掌貼在舒王的臉上,另一隻手中卻提著細長的唐刀。


  “舒王殿下……!”她看到那個本來就像紙片一樣一戳就破的人此時看上去氣息奄奄,臉上泛著病態的潮紅,那是不祥的征兆。


  “舒王撐不到一炷香時間了。”號枝把唐刀遞了過去,“你若不想鏡炴皇族屈辱地死在蠻平人手裏,就拿起老朽的刀。”


  “這怎麽——”


  “拿起來!這是作為景陽郡主沈金烏,對羽衛迦樓羅發出的命令!!”


  小雉心驚膽戰,她看到鐵麵的陰影下麵號枝的雙眼也是血紅的,隻好拿過那柄唐刀,把鋒利的刀尖對準沈玄度的胸口。舒王太憔悴了,他蒼白的皮膚上,到處都是被簡陋的木床磕碰出來的青紫痕跡。兩片支棱的肋骨間,能看見隨著心跳微微起伏的幅度。


  “看準了下手,莫要讓他再受痛楚。”


  號枝囑咐完畢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去。她知道沈玄度聽不到,卻還是在他耳邊輕聲呢喃,那更像是唱給自己的安眠曲。


  “大路彎呀彎,從家門繞呀繞……”


  “春天到了花開了,遠處噠噠馬來了……”


  “我勒住了馬兒稍停步,也帶你出城看梨花……”


  “直到梨花落盡了,再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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