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神都象城】
“大人!”方征滿臉驚恐地跑上前來攙扶,“敵軍壓境,請您快下吊樓!”
“緊張個屁!我們做了這麽多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謝琅甩開他的手臂就趴到吊樓邊緣去看,可目所能視並無敵軍,隻有猛濤河水勢洶湧如瀑。就在謝琅疑惑之時,突然一陣水霧如活物般“唰”地撲到他的臉上,頓時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突兀地一聲馬嘶在耳邊響起,緊接著傳來廝殺聲、哀嚎聲和刀刃相撞的聲音,謝琅覺得自己好似身處戰場中央,他一陣陣劇烈的眩暈,驚得跌倒在地四處亂抓,急忙朝著方征大喊“方副官你聽到了嗎?!”
方征自然聽不到廝殺,見謝琅雙目無法聚焦的樣子就知道一定他是陷進了幻覺。早聽陸淩霜耳提麵令蠻平女王善用妖術製造幻境,也經曆過那個無論怎麽都走不出去的荒野山村,他知道該怎麽對付,此時急忙三兩下就將欽差給打包抗在肩上衝下了吊樓,總算是在那充滿了毒藥的水霧包攏之前把謝琅給撈了回來。
陸淩霜早就挎著長刀在防禦工事下備戰,他帶著人點起鬆油火把,狼煙將一站一站地以最快速度把蠻平進犯的消息送達安京都。
火把的熱度驅散了含有毒藥的水霧,謝琅被塞了兩顆玉心丹,又從幻覺裏滿頭冷汗地爬出來。顧不上麻痹的口裏還在不斷滴下涎水,一道道早已經準備好的手令行雲流水般地被他頒發下去——水軍的木蘭舟全部出港,關閉所有坊市大門,八牛弩上弦……當鍾樓頂端黃銅大鍾被力士撞響,悠長的吽吽鍾聲傳出數十裏之遠時,戴仲全身披掛,獰笑著將一個銀酒壺“咚”地一聲就砸在怒氣衝衝地跑出來阻止府兵列陣的張知景臉上。
一斤重的銀酒壺,裏麵還有一斤多的馬奶酒讓張知景的臉一下子就變成了染料鋪子,青的紫的紅的全都出來了。早已沒有實權可言的蒙州刺史嗚哩哇啦地慘叫著,嘴裏掉出兩顆還粘著血絲的大牙。
戴仲見自己居然沒把這個該死的家夥一招放倒,不由地罵了句娘,從腰上解下大刀正想再給他來一下,躺在地上吐血的張知景卻擺了擺手說話了“戴小將軍的酒太好,現在本官感到渾身舒暢……蒙州府兵的魚符還在本官手上,你們現在要想拿走,恐怕不太可能了。”
“嗯。”戴仲從鼻孔裏發出一個音節算是回應,他眼角的餘光瞄到極遠處的巷子那裏有一架暗藍色車簾的馬車停在那裏,知道是“迦樓羅”的人,不由地裂開大嘴笑起來“沒有魚符怎麽了,古往今來,沒有魚符而成功發兵的例子還少嗎?張大人啊,難不成你能眼睜睜看著蠻平的妖人打到你家門口?”
謝琅頭昏眼花地掛在陸淩霜肩膀上喘氣。聽到戴仲不陰不陽地罵著張知景,他也拚著軟如麵條的雙腿上去踢了一腳,憤然問道“所有坊市都落鎖了嗎?”
“已經全部完成了,可惜事出突然,有些人在坊市落鎖前逃了出去。”戴仲自問沒有偷懶,輪崗巡查的兵丁們從發現氣氛不對勁到完成一係列的命令沒有浪費過一秒鍾。可到底都是些凡人,總會出現紕漏的,謝琅也沒有責怪,隻是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備戰就是在和時間賽跑,謝琅撫摸著巨大的工事城牆,心中像吊著十五個水桶般七上八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跑贏了時間。自他來到蒙州這短短數月時間,可以說是馬不停蹄地布下了一連串的局,可這一切還是太倉促了,僅憑著河畔工事就能守住潮水般湧來的蠻平敵軍嗎?
再說了,蒙州內部也沒有好好整改,吸食過“帝流漿”的平民、為拜月白狼教運輸貨品的走商、隱瞞小道和山路的鄉紳、以及張知景這種無作為的官員……謝琅心中有許多未解之謎,望了一眼平靜如死水的盛豐齋,他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敵人來得很快,比謝琅最糟糕的預期還要糟糕。
他站在蒙州城頭上朝下看,隻見猛濤河對麵忽然就掀起了漫天黃沙,滾滾煙塵中出現了兩三個小黑點,緊接著就是四個、五個……成千上百個。直到最後,五萬蠻平軍出現在謝琅的視野裏,讓他的心一下子墜入了無盡深淵。
金黃色的旌旗豎起來了,那上麵繡著精美至極的蓮花與四麵八首白狼神像。在那下麵有數十個鐵塔似的漢子抬著黃金軟椅,他知道蠻平女王琵沙迦納就坐在那重重帳幔裏麵。
似乎是在印證謝琅的猜想,帳幔裏伸出一隻膚色微黑,有無數銀色的蓮花藤蔓雕青蜿蜒爬行向上的手臂,輕輕地搖晃了幾下,蠻平軍陣內便有微微一陣騷亂,一排平民打扮的人就被推到了前線。
“大人,那些是從蒙州城裏逃出去的人!”有目力極好的射手看清了那數十人是被反綁著雙手塞著嘴推上來的,“難道琵沙迦納要以他們為質子?”
話音未落,射手的麵色猛地鐵青起來。他看到那一排人的肚子裏突兀地鑽出一節明晃晃的刀刃,鮮血噗嗤就噴出來。身後的劊子手還惡意地擰了擰刀柄,利刃攪爛內髒的痛苦讓受害者身體猛地反弓起來。他們求死不得!如果不是被反綁著雙手塞著嘴,他們一定會發出這個世界上最慘絕人寰的哀嚎……
“蠻平這是在挑釁我們。”戴仲陰沉著臉,他身邊的親衛正在給一架八牛弩上弦,經過多次改良,原本四個力士通力合作才能張開的巨大弓床此時隻需要兩個人操作。隨著“咯咯咯咯”的機杼聲,牛筋的彈性被延展到了極限,高亢淩厲的獸角聲吹響,弓弦上猛地發出炸裂一般的“崩”地一聲!!
殺氣彌漫,千戈盡舉,萬弓待發!
鼓聲震天,探馬四顧,刀劍如林!
隨著八牛弩那漆黑的弩槍一發射斷了猛濤河對麵的蓮花旌旗,醞釀已久的嘶聲戰吼終於爆發,蠻平陣列中軍隆隆的鼓聲突然加快了節奏,越來越快,一艘艘載滿了兵丁和武器的小舟如蟻群出洞般蜂擁下水,在猛濤河上和俞國的木蘭舟戰做了一團!
“大人,他們開始攻城了!是否要派人出城迎戰?”方征低聲道,“木蘭舟體型巨大,不如蠻平的小舟靈活,擋不住那麽多。”
“笑話!我等費了那麽多功夫造起來的工事難道是擺設?”謝琅幾乎是從牙縫裏把這句話給擠出來的,“備好火油弓箭、滾木礌石!如有人膽敢靠近蒙州城牆,叫他們十死無生!”
蒙州最大的依靠就是河畔那數十座巨人般的防禦工事,它們暴怒地不斷向外傾吐神威,滾木礌石、火油、弓箭像狂風驟雨一般鞭打在敢於接近城牆一步的敵人身上,很快滿地都是蠻平軍的屍體。工事裏的輔兵就快速地從預留的武器孔中伸出一柄長長的尖槍,看到躺在地上的就狠狠地照著腦袋刺一下,把那些裝死的、還未死透的統統都變成不會喘氣的。
“敵方在後撤,這一輪攻城戰是蠻平軍的試探,讓水軍不要戀戰追擊,都給我在後麵壓住了!”謝琅自持吃過玉心丹,重新回到最高的工事吊樓上發號施令,陸淩霜和方征就像他的影子一樣護在左右。隨著首官的命令,戴仲猛地揮下手裏令旗,立刻就有傳令兵聲嘶力竭地呼喝,猛濤河上,數十條巨大的木蘭舟如群龍共舞般有序地運動起來,齊齊伸出駭人的拍杆,將來不及脫離戰線的蠻平小舟全部拍進水底,喂了猛濤龍王。
撤退的蠻平軍看起來十分狼狽,從一開始有序的緩緩後撤到潰散不成陣列地抱頭鼠竄不過一刻鍾時間。猛濤河雖說是俞國天險,河寬百餘丈依舊在八牛弩有效射程之內。這種恐怖的殺器所略之地讓人不忍目睹,漆黑的弩槍輕輕鬆鬆就能將人體截成兩段,穿上幾個人之後力道不減,還能飛射出去近百米才掛滿了殘肢爛肉地戳在地上。蠻平軍血流如注,將猛濤河麵都染成血紅,仿佛是有無數支飽蘸了血墨的大筆在隨意塗畫,淒厲風聲卷過,惡腥衝腦!
戴仲聞到那種血腥味就像是沉睡的千年老妖終於吃到血餌活過來一樣,兩隻血紅的眼珠子裏寫滿了貪婪,天知道他有多想要戰功!可多次向首官請戰皆被駁回,謝琅全身的毛都炸起來了,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場戰役沒有結束,有什麽超絕恐怖的東西就要來了……
那是神明?還是惡鬼?
謝琅覺得頭昏目眩——蠻平軍中琵沙迦納的黃金軟椅正在緩緩上升,那黑漆漆的是什麽,是一座山嗎?難道拜月白狼教真的有通天法術,甚至連山神都甘願做女王的身下坐騎嗎?
“嘎啦——!嘎啦——!”沉重的鎖鏈聲遙遙傳來,這比八牛弩絞緊弓弦還要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是什麽?那座黑漆漆的山張著血盆大口開始吼叫了,隨著似牛似虎的獸鳴,更多的山從蠻平軍陣中緩緩升起來,這次謝琅終於得以看清楚了,是象,大象,成百上千的象群!
為首的頭象肩高足有兩丈,兩根利刃一樣的象牙上扣著黃金釧環,釧環上又分出數道鎖鏈,鎖在其他的大象象牙上——這是一座象城!
“蠻平女王啊,你是在,搬山填海嗎……”謝琅看著象城載著琵沙迦納的黃金軟椅,穩穩當當地踏入猛濤河,他不認為洶湧的波濤能對象城造成什麽威脅。不,世界上還有什麽是比一座象城更穩固的堡壘?甚至這座堡壘還能自行移動,像磨盤一樣地把膽敢阻擋在麵前的一切全然粉碎!
耳畔傳來淒厲的哀嚎,那是已經被象城震撼到心魂俱裂的民壯發出的絕望哭吼。那是象城啊,無法摧毀的象城啊!再戰下去還有意義嗎?白白送死還有意義嗎!?
劈裏啪啦的炸裂聲傳來,那是戴仲瘋了一樣指揮著弓弩在進行齊射,可普通的弓箭連大象的皮膚都刺不進去。縱然是八牛弩能夠把它們射傷,疼痛卻隻能帶來象群的暴怒……
謝琅在絕望中嘶聲咆哮,吊樓的地麵上留下他帶著血的抓痕。
——蒙州,覆滅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