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鴆 (十三)
——我不愛皇位,不愛江山,不愛天下,甚至可以不愛自己的命,我隻愛你。
混蛋,誰要你不愛自己的命!
你難道不知道,當日在翼城,我之所以那樣決然的要你走,就是因為我不想看到你為我再受傷,明明已經對你如此狠絕,你為什麽還是要一路都暗中護著我?
從一開始看到你,我就應該逼著你走,是我一時被見到你的喜悅衝昏了頭腦,是我在那樣的艱險裏下意識的就想依賴你。
如果你不來救我就不會受傷,如果當年我沒有答應遠嫁雨國監視你就不會有後來的一切,所以歸根究底,是我害了你,是我施若然害得你失去了一切。
這樣對你罪孽深重的我,你到底為什麽還要不要命的去愛……
毫無光感的視野裏,反複回放著冷雲中箭將她推開的那個畫麵,越是重複,細節就越是清晰,感受就越是深刻,每一幀的重複,跟著箭尖直透胸口而出的瞬間,都像是直接刺進了施若然身上,刺到了全身上下最為脆弱的地方。
用力攥住床單的手指不斷收緊,將平整的被麵攥出一道道發皺的折痕,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意識不清的呢喃著。
冷雲,他還沒有死。
施若然在床上掙紮起來。
“……小若然,若然!!”遙遠的意識逐漸被喚回,施若然冷汗漣漣的睜開雙眼,被淚水迷蒙的眼睛一時無法看清眼前的麵孔。
“你……”
緋紅衣袍的男子撲倒她床邊,緊緊抓住她抬起來試圖撥開眼前迷霧的手,狠狠的鬆了口氣,“你終於醒了!!”
“冷雲……?”施若然問。
看著這張蒼白的麵孔,意識還未完全清醒就心心念念的想著那個人,緋衣的男子撇撇嘴,“暫時死不了,你放心。”
是嗎……
知道他暫時無礙,施若然微微鬆了口氣,她使勁兒眨了幾下眼睛,擠掉蒙在眼前的迷霧,終於看清了前麵男子的臉。
衣袍緋紅,墨發如注,平凡無奇的五官並不紮眼,隻有那雙眼睛異常明亮,一下子就能吸引住人的目光。
“你是誰?”施若然問,她以前沒有見過這個人。
緋衣男子眨了幾下眼睛,鬆開了還拽著她的手,“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應該是你名義上的九哥。”
九哥?
施若然挑了下眉,她自小便是孤兒,無親無故的,哪來的什麽九哥?
不對!他說的是名義上的!!
沒有血緣關係的九哥……
施若然重新細細端詳眼前這張臉,那雙眼睛,流光溢彩,靈動欲現……她隻在一個人臉上見到過。
“九皇子?!!”
九皇子鳳天羽,幾年前因一段皇室秘辛被下令處死,而當時親手將毒藥製出來的,正是她的師父慕傾黎。
摸摸自己臉上完全看不出痕跡的人皮麵具,緋衣的男子點頭笑啊笑的,眼睛裏都是滿意和得意,“連你都沒有第一時間看出我來,看來風的易容術又高明了許多。”
施若然勉強扯出一抹弧度,無不詫異的問道:“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鳳天羽撇撇嘴,“我們要是不在這裏,你跟冷雲就死定了!發生了什麽事?你們怎麽傷得那麽重?”
施若然沉默了下去。
她記得,在青鸞山頂,確認冷雲還沒有死之後,她本想立刻帶冷雲下山,卻在剛起身的瞬間,又從雲霧繚繞中射出一支冷箭直指她而來,幸而她本能的反應夠快,這才堪堪躲過,她知道,那冷箭一定與陳錦軒有關,因為她知道他幕後策劃的一切,所以他要對她下殺手。
許是之後箭用完了,她小心的戒備了許久也沒有再等到第三支箭,這才急忙扶著冷雲下山,青鸞山的地勢險峻異常,就連她一個人走都會覺得吃力,何況還有一個身受重傷昏迷不醒的冷雲,為了不加重冷雲的傷勢,一路上所有的磕磕碰碰都是她用身體生生擋下的,明裏暗裏傷了不少,山路下到一半,她已經精疲力竭,隻是要救冷雲的信念一直支撐著她而已。
終於快到山腳時,她又被一條毒蛇所咬,雖然自小償遍百草令她可以百毒不侵,但畢竟那時已經氣力用盡,身體裏沒有什麽能量能抵禦蛇毒,因此她強撐著一段時間終於下山以後,也還是沒能撐住昏倒在山道上。
她隱約記得,昏倒之前,不遠處的山道上有一輛馬車正緩緩駛來,想來,那馬車裏的人,也就是眼前這位了。
施若然並不願在此事上多言,也隻是在鳳天羽疑問的眼神中言簡意賅,“也沒什麽,隻是無意中卷進了一場山賊的內部鬥爭而已。”
“山賊?”鳳天羽一聲驚叫,隨即義憤填膺道:“哪裏的山賊?小爺幫你滅了他們!”
怎麽說施若然也是他家父皇親封的昭和公主,他鳳天羽的妹妹,吃了虧怎麽能不討回來!
看著這個以她九哥自居的人一臉憤怒的模樣,施若然輕輕笑了笑,活動了下有些僵硬的身體,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冷雲在哪裏?我想去看看他。”
鳳天羽回過神來,見施若然已經準備下床,連忙過去扶著她,“他就在隔壁房間,風正在給他紮針,我帶你過去。”
“藍神醫能救他?”施若然心中一喜,當時雖然沒能仔細看他的傷勢和所中之毒,可她還是多少能猜出一些其中的麻煩。
“放心吧,風可是有笑麵神醫之稱,肯定能救活的。”提起自家情人,鳳天羽挺了下胸膛,很是得意和驕傲。
施若然看得愣愣的,隨即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這個九皇子,真是一點都沒有變,何其有幸,他們當初能離開那個是非之地,避開那麽多的紛爭和無奈。
正在出神間,有溫潤的聲音自門口傳了過來,“噫?小若然醒了?”
兩人聞聲望去,見門口處藍衣長袍的人正步伐優雅的走進來,他掛著淡淡的笑容,眼睛微微眯著,人皮麵具遮擋住了原本俊美秀逸的臉,卻難掩他清逸飄然的氣質。
“風!”鳳天羽撲過去圍在他跟前,有些急切的問,“怎麽樣怎麽樣,冷雲救活了嗎?”
視線接觸到鳳天羽的刹那,藍若風微笑的表情帶上了寵溺,他順手拉著他往前走,來到床前,然後看著施若然說道:“他暫時沒事。”
施若然心中一緊,“暫時?”
“冷雲是極少數的鏡像心,心髒長於右邊,所以那支箭雖然刺穿了他的左胸,但傷勢並不足以致命。”頓了頓,藍若風繼續道:“真正危險的,是他所中的毒。”
“什麽毒?”
“……比翼鳥。”
輕放在床上的手猛然一緊,施若然看不到自己眼中驟然聚起的絕望。
每個學習醫毒的人,都知道一個名字——唐紅藥。
那是醫毒界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傳說中,她所製的毒無人可解,就連她自己也不能,不是不會,而是她從不為自己製的毒製作解藥,因為她認為,毒之所以稱為毒,就是因為它無解,所有存在解藥的毒,都不算是真正的毒。
比翼鳥,連理枝,雙飛落,碧落黃泉,紅顏枯骨……都是她所製。
玄國的景煜帝鳳千幻死於碧落黃泉,而流雲,死於紅顏枯骨。
冷雲所中……比翼鳥……
施若然一時頭腦有些發懵,她愣在那裏,不知該做何反應。
鳳天羽不知其中曲折,隻是見藍若風和施若然臉色並不太好的樣子,隱約能猜到這毒應該是很厲害的,他弱弱的扯了扯自家情人的衣袖,“你不能解嗎?”
藍若風有些無奈的揉了揉他的發絲,他是神醫,不是神仙,怎麽可能真的什麽都能解,不過……這幾天翻閱了許多醫學古籍,又將一些晦澀的毒典細細鑽研了一番,倒是看出些門道來,或許,這一次也不會讓自家小情人失望的。
又看了看坐在床上的施若然一臉死灰的模樣,藍若風微微歎了口氣,聲音又柔軟了幾分,“小若然,你不必太過擔心,這幾日我看了許多毒典,已經有些眉目,或許能解此毒也尚未可知。”
藍若風的聲音令施若然稍微回神了些,她努力揚起一抹笑意,向他點頭致謝,“多謝藍神醫。”
女子蒼白柔弱的模樣在微微的低頭的刹那流露出一絲無助的美感,內斂靜美的模樣,與當初左相府那任性頑皮的嬌俏小女子當真是天壤之別,藍若風揚了下嘴角,深藏的眼底卻是沒什麽笑意,“小若然,真的變了很多呢!”
施若然隻是輕輕笑了一下,並未再說什麽——這世上,哪有人會永遠一成不變呢!
“他在哪裏?我想去看看他。”沉默了會,施若然這般說道,語氣平靜得不可思議。
藍若風和鳳天羽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一絲絲的不安,施若然越是平靜,越是令人擔心。
冷雲的房間就在隔壁,施若然推門進去的時候他正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昏睡著,迸灑著鮮血的衣裳早就被換了下來,墨色的長發鋪散在身下,與雪白的中衣相互映襯著,他睡得似乎很安穩,表情很是平靜,若非他嘴唇上那明顯的紫黑色,幾乎就要讓人誤認為他隻是在安穩的睡覺而已。
施若然慢慢朝他走過去,明明不過是幾步之遙,她卻覺得走到他身邊似乎需要一輩子的時間,看著他靜靜昏睡的臉,視界所及卻是以往種種,他為她甘願飲下鴆毒,他為保全她不惜廢後,他為她深入險地,他為她中箭中毒……
指尖輕輕拂過他好看的眉眼,從鼻梁一直向下,最後落在他紫黑色的嘴唇上,女子的眼中幽幽暗暗,好似藏著這世上所有的脈脈溫情。
“究竟要到什麽時候,你才能學著好好保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