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入冬

  一盞又一盞的油燈亮起，昏黃的光輝，照亮了一片狼藉的別墅內部。


  低沉的喘息隨著人群的魚貫而入，有剎那的停頓，然後是乾咳的笑聲。


  「哈哈.……咳咳……狗東西，你們輸了，輸了。」


  話落之後，再無聲音。


  陸長青扶起段良志，已然沒了氣息。


  他到底是沒撐住，哪怕先前有簡單的治療，陸長青也提前替他狙擊了屠軍，但是在更早之前，他被屠軍和游神聯手重創。


  那種級別的創傷，當陸長青第一眼看到，就知道沒救了。


  回頭看過去，屠軍也沒好到哪裡。


  整個人摔在破碎沙發的彈簧裡面，被卡著動彈不得。


  兩敗俱傷罷了！


  隨著時間流逝，哪怕沒人進來，他也逃不過一個死。


  首領沒有讓人把他搬出來，渾身是傷的他，可能只需要輕輕的一個小移動，就會當場斃命吧！


  小刀把旁邊翻到的沙發弄正，首領坐了下去。


  他的目光落在沒了呼吸的段良志身上，抿著嘴，一向堅毅的眼神中有著濃郁的悲傷。


  當回到屠軍身上的時候，張了張嘴，猶豫半晌，最後只吐露出一句。


  「為什麼？」


  屠軍嵌在沙發彈簧與泡沫裡面，雙眼無神的看著天花板，不言不語。


  見他不說話，首領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陳梟死了，夜鴉死了，他們不是我的對手。他們帶來的超凡者，要麼跑了，要麼死了.……」


  「你知道嗎？」


  虛弱的聲音從裡面傳出，帶著濃郁的恨。


  「你越是厲害，我就越恨你！當初你是怎麼說的，帶著大家一起打天下，推翻這人吃人的世界，讓我們來做主。」


  「我……」


  「你忘了！后加入的小段也忘了！你們滿足於當前的生活，你們畏懼著荒野的殘酷，娶妻生子，傳藝授徒，爭權奪利，不思進取……」


  旁邊的人想回噴一句，荒野那麼危險，但是每次都是首領帶著黑旗隊出去的啊！


  他們可沒怕！

  然後嘴還沒張開，就被首領一個眼神打斷了。


  「都忘了，但是我沒忘！」


  「我忘不了被人當做儲備糧養著的日子，就因為我白白胖胖。我忘不了我媽死的模樣，她身上沒一塊好肉。我更忘不了當初和我們一起衝進安岳鎮的那幫兄弟，是他們的死，奠定了黑旗的基業。」


  「高黑旗，我操你八輩祖宗！」


  最後的吶喊，伴隨著吐出的碎肉沫，最終歸於平靜。


  別墅客廳中，一片沉寂。


  眾人面面相覷，卻不知到底要說什麼。


  吃裡扒外，勾結外敵的人一腔孤憤，滿身正氣。


  拚命死戰，力挽狂瀾的人低頭不語，脊背佝僂。


  誰對誰錯？
……

  其實並不重要！


  活下來的人，總不能坐著等死。


  找出躲在地下室里的首領家人，其中二夫人帶著幾個婦女，為大家包紮傷口。


  小刀找到對講機，通知還活著的超凡者們過來療傷。


  肖濤則是出去召集普通人，收拾基地亂局。


  那些燃燒的火焰，要撲滅。


  那些坍塌的建築，得搬走。


  原本提心弔膽的人群，看著坐在別墅門口，蓋著毛毯的首領，心也漸漸穩了下來。


  當天亮之後，王晴和他父親，以及幾個壯小伙拎著一桶又一桶的稀飯走出來時，人群發出了歡呼。


  「長青哥，吃飯吧！」


  迎著那雙亮晶晶的眸子，陸長青微微一笑，接過碗。


  裡面不是稀的，而是飽滿的米粒，還夾著幾塊大肉。


  拼死拼活一整晚，消耗了太多體力，是需要補充下能量了。


  陸長青揉了揉丫頭的腦袋，「把飯盒給我吧，順便去給夫人他們送飯。二夫人說了，不要乾飯，送點稀粥去就行了。」


  「嗯嗯」


  王晴點著頭，歡快的離開，走了幾步，又放慢腳步，讓自己不顯得那麼歡快。


  笑著搖搖頭，陸長青來到門檐前，將飯盒裡面的飯菜拿出。


  有肉、有湯，甚至有蔬菜！

  相比於肉類，蔬菜才是永暗時代，人們最難以奢求的物資。


  那種象徵著希望的綠色，哪怕是吃一口，嘴裡迸發出的清香，都會令人難以忘懷。


  然而對於這一切，首領熟視無睹。


  毛毯搭在膝蓋上，他的視線一直落在近處、遠處，那些忙碌的普通人身上。


  有所飄忽，卻又彷彿在追憶。


  忽的。


  「長青，想知道當初我們是怎麼聚到一起，又怎麼建立黑旗基地的嗎？」


  陸長青捧著碗，咽下嘴裡肥得流油的大肉。


  「首領想說，我就聽。」


  首領搖了搖頭，「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都是老掉牙的事情。」


  忽然提起的興趣，忽而又變得意興索然。


  首領緊了緊腿上的毛毯，低聲道：「軍子那麼怨我，我不怪他。確實是我沒做到當年承諾的事情。不是我不想做，是我真的做不到！」


  「建立一個基地，庇佑一方人民，已經是我最大的努力了。」


  「他不懂，不懂那些平常和我們吃喝的兄弟，死在我面前，我有多難受。他也不知道，不知道那些被他無視的普通人，於我而言，其實和超凡者們並沒有多大的區別。他甚至都忘了，當初他也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普通人啊！」


  愈發激烈的情緒，在那瘦削的身體上，劇烈的激蕩著。


  「讓我拿這些人的命去打天下，去征戰D8區，征服陽瀾省，去和曾經有著華亞合眾國官方背景的紅光戰錘搏命.……」


  「我做不到！」


  「人活著，本來就很難，尤其是在這永遠暗無天日的末世裡面。」


  「大家都那麼難，又何必互相為難，安居一方，好好發展，總是能讓荒野重回文明的。」


  「或許，」首領低著頭，語氣蕭索，「我本就不該當這個首領。」


  陸長青放下碗，安靜的聽著。


  人在身體虛弱的時候，情緒很容易不受控制。


  平常在他人面前，如一座山般穩重的首領，此刻卻和他的體型一樣，令人不忍。


  想到首領平時的所作所為，他在基地裡面的風評，超凡者們對他的評價。


  包括這一次出任務的時候，對隊員的不離不棄，哪怕是平常桀驁不馴，暗中背叛的狂龍，首領都付了極大代價把他救回來。


  這些種種，陸長青默然，確實和首領的獨白對得上。


  他是真的把基地里的人，一視同仁，一樣的喜歡和關愛。


  他的能力強大，仁善的心靈同樣強大，對其他情感的看重，更是佔據了他的性格一大部分。


  或許，真的就錯在當初，他被人選做了首領吧！


  因為那時候他夠強，他最讓人信任，所以人們就願意一直相信他，相信他能帶著大家一起走下去。


  微風拂過，碗里的飯已漸漸冰涼。


  知性的二夫人從屋子裡走出。


  「這是要入冬了吧，天氣越來越涼了。」


  「是啊，這風，好冷！」高瀚將毛毯下意識往上提了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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