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1章 兄弟

  霍铖把果籃放到病床旁邊的小櫃子上,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直視著葉晨曦冷漠的眼眸說:

  “你不認我我不怪你,但爸爸不能不來看你,當年我和你媽媽的事有點複雜,是她告訴我說你不是我的孩子,原本我是打算自個養著你的,可一看到你我就會想起你媽,最終,我隻能把你送到餘姚村你現在的爹娘家門口……”


  這麽說並不是他在推卸自己的責任,是事實本就如此,當年他希望過鍾晴肚子裏懷的是他的孩子,然,直至產後,他都沒從鍾晴嘴裏聽到一句肯定的話。


  不是他的,孩子不是他的,那一刻,他能想到的就是把孩子送走,卻又礙於孩子身上流著他喜歡女人的血,因此,他沒把事做絕,隻是把孩子送到餘姚,送到鍾晴丈夫的姐姐家門口。


  他這是為孩子好,畢竟鍾晴是被他留在x市的,在雙槐村,她就是個“不守婦道”的女人,如果把孩子送到陸家,那家人勢必不會對孩子太好,

  加之鍾晴的丈夫十之八九也懷疑鍾晴腹中的孩子是旁人的種,由此不難想象,孩子落在那男人手裏,能不能被養大都尚未可知。


  結果呢?

  他懷著僅存的善心給孩子找了個好點的歸宿,他喜歡的女人卻在大出血搶救無效,臨閉上眼那刻,說孩子是她丈夫兄長的。


  怒火噴湧,他給鞍市某單位寫了封檢舉信,他要報複,報複那個男人,殊不知,蠢得是他,被自己喜歡的女人利用了。


  被抓捕的時候,他方反應過來,方回想起鍾晴在說孩子是她丈夫兄長時的眼神——恨!


  沒錯,鍾晴眼裏寫滿恨意,要是他當時腦子清醒點,絕對能發現端倪,然,他那會腦中一片空白,沒去注意鍾晴的眼神,就愚蠢得給鞍市某單位寫出檢舉信。恢複自由後,他首先去了趟雙槐村,暗中打聽鍾晴在雙槐村的一些事,得知他喜歡的女人說與他的全是假話。


  ——陸家棟的兄長和她壓根就沒有任何關係,是她自個想要和人家攀扯,就他猜測,多半是為離開雙槐村,多半想回京市,有意攀扯陸家棟的兄長,好希望人家夫妻離婚,娶她,再把她帶離山窩窩。


  打聽來鍾晴所有的事兒,他斷定鍾晴生下的孩子要麽是他的,要麽是她丈夫陸家棟的,但他一直沒去驗證。不是他不想,是他不敢,他怕失望,是怕希望變成失望……


  等回到京城後的第五年,許是再難遏製心底的感情,他悄咪咪找到那孩子家所在的家屬院,站在家屬院大門外不起眼的地方,不知多少次等候,終於等到那孩子和他的養父母從家屬院出來,幾乎是一瞬間,他確定、以及肯定那孩子就是他的種。


  像他!


  五官輪廓很像他!

  不會認錯,他確定自己不會認錯,因為他有見過陸大妹,具體點說,陸大妹早年之所以抱著孩子回到雙槐村生活,其實是他喬裝後找到陸大妹,

  告訴對方,她撿的孩子是她遠在鞍市的兄弟,害得雙槐村一位鍾姓女知青生下來的。話中漏洞百出,但那女人信了,是的,她信了,從對方眼裏,他看出驚慌,看出不知所措。


  心定大半,他繼續忽悠,說不想她兄弟夫妻因一個孩子感情不合,甚至離婚,最好把孩子抱到鄉下去養育,最好別再來城裏,這樣就能避免孩子被她兄弟兩口子看到。


  畢竟她居住的院落是她兄弟兩口子的家,哪怕人家夫妻在鞍市工作,可總有回來的時候,萬一碰到,八成會出事。


  就這麽著,陸大妹被他忽悠回餘姚村。後來他想這一出,覺得特別沒頭緒,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那麽做,就是現在,他都沒想明白,為何要把陸大妹從x市忽悠回餘姚,帶著他兒子娶過苦日子。


  知曉鍾晴生下的孩子是他的,說實話,他心裏的滋味真真是五味雜陳,但最多的是懊悔。鍾晴第一個男人是他,這一點毋庸置疑,

  而且兩人多次這樣那樣,未做過任何防護措施,而陸家棟,就他從鍾晴嘴裏知道的,他們隻有過一次,單單考慮概率,他都該想到鍾晴腹中懷的是他的骨血。


  奈何年輕時的他蠢得不自知,愣是沒想著孩子就是他的,把繈褓中的兒子丟棄到他人門前,由他人一手養大。


  有他之前的錯在先,又哪來的臉讓兒子認他這個父親?霍铖心裏苦澀難言,棱角分明的俊臉上卻始終掛著微笑:“我給你削個蘋果吃吧。”


  也不等葉晨曦應聲,他拿起一隻蘋果,低著頭就開始認真專注地削皮。葉晨曦冷凝向不請自來的男人:“你究竟想要我說多少次?”


  是,從生理學角度來說,這人是他的父親,可那又能怎樣?他和對方不熟,哪怕姑母和娘都有對他說過身世,說他的生母叫鍾晴,


  是一位京市女知青,說他的生父姓霍,是他生母的中學同學,但和一對陌生的生身父母相比,他無疑更親近爹娘,是爹娘一手養大他,


  如若不是這個男人出現,在他心裏,在他的人生中,永遠都隻是作為葉家的兒子葉晨曦存在。周圍有疼他的親人,有他在乎的親人,他的人生要多圓滿就有多圓滿。


  熟料,突然間竄出來一個生父,且因這個生父差點讓他去見閻王,就這,還想和他扯關係,要他認他這個父親,是覺得他是三歲小孩子嗎?

  “晨曦……”


  霍铖抬眼,與葉晨曦寫滿冷漠的眼眸對接,他目光愧然,一字一句說:


  “你媽生下你大出血而亡,是她告訴我你不是我的孩子,畢竟她在和我有了關係後又嫁了人,我便沒對她說的產生懷疑……時隔多年,”


  “我知道你是我兒子後,我並沒有想過去打擾你的生活,隻是想每隔段時間遠遠地看你一眼,隻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真得就這麽簡單。”


  “可我沒想到一次意外,你的存在被我妻子……現在應該說是前妻更準確些,被她意外知道你是我的兒子後,她為救你弟弟的命……“葉晨曦冷聲截斷:“我是我爹娘的小兒子,我沒有弟弟!”


  霍铖也不生氣,苦笑著續說:“子燦是個很善良的孩子,因為身體原因,從小基本上都待在家裏,他沒有朋友,沒去過學校,得知自己有哥哥,他很高興呢,說等身體再好點就過來看你。”


  葉晨曦語氣毫無溫度:“不需要。”


  一個想要他心髒的弟弟,他得有多蠢,才會和對方搭關係?


  霍铖隻當是他在鬧小孩情緒,掀了掀嘴角,再度出聲:

  “我前妻對你做的事兒子燦並不知道,他是昏睡著被從家裏帶走的,是在生命倒計時的時候被這醫院的救護車從一家私人診所接過來,由葉專家給做的人造心髒移植手術續命的。”


  “晨曦,子燦的媽媽已經被捕、判刑,你恨她,就算想殺死他,我都能理解,作為你的父親,在得知她對你的險惡用心後,我也狠不得親手殺了她解恨,但你自的,殺人犯法,咱們更沒有必要為一個心地醜惡,手段狠毒的人搭上自己,你說對吧?”


  沒從葉晨曦臉上看到異樣情緒,霍铖緊繃的心弦略鬆:

  “爸爸有和家裏人說起你,你太爺爺和爺爺奶奶都特別高興,原本他們都想到你病房看望你,但爸爸擔心你不想見,就讓他們暫且等等,晨曦,你太爺爺和爺爺奶奶這會兒就在病房外麵,你看是不是……”


  葉晨曦把手上的書放到枕邊,麵無表情說:“你走吧,我累了。”


  他這明顯是在趕人。見兒子躺好,拉上被子蒙住頭,霍铖手裏舉著削好的蘋果滯在半空,臉上先是尷尬,繼而滿是苦笑。半晌,他收回手,拿著削好的蘋果站起身:“那你休息,爸爸和你太爺爺他們去看看你弟弟。”


  語罷,他轉身走出病房。


  霍母看到霍铖從病房出來,忙問:“怎樣?晨曦願意見我們嗎?”


  霍铖搖頭:“慢慢來吧。”


  說著,他朝霍子燦的病房方向看眼,問:“爺爺和我爸去看小燦了?”


  霍母點頭:“燦燦剛睡醒,你爸和老爺子就先過去了。對了,你爸這湯給晨曦送進去,這可是我熬了一晚熬出來的,很補的。燦燦的你爸拎過去了,我們會看著燦燦喝一點,晨曦這,你就看著他喝吧。”


  把手裏的保溫桶遞到霍铖手中,霍母朝葉晨曦病房裏望了眼,壓下心底酸澀,就去了霍子燦的病房。


  對於葉晨曦這個孫兒,霍母的心情可以說很複雜,不過,畢竟是自己的孫兒,且是一個健康的大孫子,即便霍母心裏仍對鍾晴和鍾家早年做的事不滿,在得知葉晨曦是鍾晴生下的,卻並未對這個孫子生出多少芥蒂。


  而比起霍母,霍老爺子和霍父對於葉晨曦這個突然出現的大孫子,則高興異常。這高興一方麵是得知葉晨曦和葉家、顧家的關係,


  一方麵是葉晨曦身體健康,無形中可以為霍父這一房延續血脈,還有就是,葉晨曦被葉家教養得很優秀,往後回到霍家,這個重孫(孫兒)幫霍家拉近和顧葉兩家的關係毋庸置疑,且在日後的工作和人脈方麵,絕對不發愁。


  “奶奶……”


  霍子燦躺在白如雪般的病床上,之前的病態白臉色經過手術後,有了明顯的血絲,總之,少年的氣色看起來好了不少,他和走進病房的霍母打了聲招呼,說:“我想現在去看看哥哥。”


  霍母將視線挪向霍老爺子和霍父,見兩人皆搖頭,霍父握著孫兒的手,認真而嚴肅說:“醫生說起碼得一個月後你才能下床,乖,先好好養著,你哥哥跑不了。”


  霍子燦抿了抿唇,眼裏寫滿渴望:“那我能不能和哥哥通電話?我有好多話相對哥哥說。”


  霍父一臉慈愛地笑著點點頭:“好,爺爺這就給你爸爸打電話,讓你爸爸再把電話給你哥。”


  霍铖端著骨頭湯,不管他說什麽,葉晨曦就是不搭理,正在他騎虎難下時,褲兜裏傳來手機振動聲。


  放下湯碗,霍铖掏出手機接聽,須臾後,他為難地看眼葉晨曦,不知道該如何和父親說,而這時,霍子燦還稍顯虛弱已經傳了過來:“哥哥……我是子燦……”


  聽到小兒子的聲音,霍铖回過神,柔聲說:“小燦,是爸爸,爸爸這就叫你哥哥接電話。”


  彎腰,把手機放至葉晨曦耳畔:“晨曦,你弟弟想和你通話。”


  葉晨曦裝睡。


  “哥哥,你是哥哥嗎?從小我就想要有個哥哥……沒想到有一天我的願望成真了,哥哥,我是你的弟弟霍子燦,我快要十六歲了,等我能下床的時候我去你病房看你好嗎?”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哥哥,你是不是不想認爸爸啊?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沒有在爸爸身邊長大,但我相信爸爸肯定是苦衷的,哥哥……你原諒爸爸好不好?爸爸很好的,還有太爺爺、爺爺奶奶都很好的,我好想見到哥哥呢……”


  葉晨曦好想吼一句“我不是你哥”,但是他有最起碼的素質。對方做完人造心髒移植手術不久,要是被他一嗓子吼得受刺激出現個好歹,

  不說他自個會不會心生罪惡感,單就他姑姑那,肯定會對他感到失望。霍子燦的手術是他姑姑做的,不,即便不是他姑姑做的,

  像那樣的大手術做起來不是一般的費神,他和霍子燦又有著那麽點血緣關係,若是一嗓子給對方造成不可預知的後果,那無疑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且是對做手術醫生的不尊重,甚至是間接性“殺人”。


  抿唇,葉晨曦屏住呼吸,任由電話另一端的人絮絮叨叨,估摸著時間有點長,他終於出聲:“你不累啊?我累了,需要休息。”


  做那麽大的手術不知道好好休息,吧啦吧啦說個不停,是話嘮嗎?


  暗自腹誹,電話另一端傳來輕輕的笑聲:“哥哥終於理我了,我好高興,那哥哥休息吧,子燦也要休息了,再見,我們回頭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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