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夏到了,院子裏的蟬叫個不停,林太傅種的荷花也漸漸鼓起花苞,不再隻有幾株假睡蓮光禿禿飄著了。


  林可安被林太傅養了幾個月,身上終於多了幾斤肉,臉上也多了幾分血色,不再像一張皮裹在一架骨頭上,有些駭人了。


  宋媽媽為她做了幾身新衣裳,都是些鵝黃,翠綠這些顏色的緞子,好不鮮豔,簪繡為她選了件淡粉對襟羽紗裙,白色瑪瑙鐲子,丁香米珠耳墜,挽了一個垂掛髻,插了兩支鍍金蝴蝶簪,一副清純少女的模樣。


  林可安看著鏡中的自己,巴掌大的臉,略顯蒼白,眼睛雖有神,眼眶隱約有些發黑,養了幾個月,稍稍長些肉,看著還算順眼,沒有之前的自己好看,但仔細養養,也是個美人胚子。


  又低頭看看身上的衣服,著實是不習慣,以前陸家窮,買不起漂亮衣服,隻能穿一些粗布衣衫,後來她十四歲時,二哥中狀元賜府邸,給她買了很多華麗的衣服,可她還是一直穿褐色,暗紫一類的衣服,如今這身真是……鮮嫩的很,好不習慣。


  不過她現在是自養尊處優的姐,剛剛大病初愈的姑娘,穿的死氣沉沉的,確實有些奇怪。想到這裏,林可安皺了皺眉,不去管了。


  因為她身體的緣故,林府的花銷一直很大,撇開那些一幾大碗的珍貴的藥材不,單是她平日裏的吃穿用度,都是力求最好,極盡奢華。隻靠林太傅的俸祿是遠遠不夠的,故而太傅手底下有許多產業,林太傅一介文人,不甚管理,一直交由府中的管家打理,生意起起伏伏。


  她先前在陸府時,閑來無事也曾打理陸府瑣事來打發時間,如今更是有些閑不住。林可安求了林太傅許久,他才答應讓她管管看看。


  林可安從管家手裏拿到賬簿,花了三時間前前後後的看了一遍,今便領著簪繡和阿冬出門,準備到鋪子裏轉一圈。不想今日正好趕上廟會,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馬車不便行,三人隻好下車慢慢走著。


  廟會實在是熱鬧,簪繡和阿冬常年待在府中,不能出來。看見那些新奇好看的玩意兒,都興奮的不得了。林可安無奈笑笑,隨她們去了。


  她以前倒是經常出來玩,有些司空見慣,但以前都是阿鬆陪著她出來,跟在後麵拎東西,也沒什麽意思。倒是這兩個丫頭拉著她看東看西的,也挺有趣。


  沒走一會,兩人都糖人,泥人拿滿了手。


  三人正走著,忽然前方一陣騷動,人群紛紛讓開,三人也被擠到一旁,一輛華麗的馬車緩緩駛過,一雙白淨修長的手掀起轎簾,漏出一張分外俊朗的臉,如同山間皎月,輝光溫潤。


  林可安看著馬車上的赫然大字:‘左’,稍稍蹙眉,轉頭向旁邊問道:“阿冬,你可知道這馬車中的是何人?好大的陣仗。”


  “奴婢知道,這馬車中的是當今的丞相大人。”


  林可安心下了然,難怪這般奢華,自從二哥那件事了了,便沒有再關注朝堂之事,左家根基深厚,即便左相突然暴斃,丞相大權想必也不會旁落。


  “哦!那馬車中的可是之前相府的二公子?”


  “這倒不是,姐,您不知道,咱們現在的這位丞相大人是上任丞相的庶子,三個月前,上任丞相突然逝世,這位原先名不見經傳的三公子竟一鳴驚人,襲了這丞相之位。”


  丞相共有三子兩女,大女兒嫁給了定遠侯世子,二女兒待字閨中,她聽過相府二公子智謀過人,是丞相的左膀右臂。怎麽如今卻是這位名不見經傳的相府三公子承襲了這相位。


  林可安撇撇嘴,腹誹道,這位一鳴驚饒新任丞相隻怕滿腹心機手段與其父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三人繼續走著,阿冬看到一處十分熱鬧,興奮拉著她們去看,三人走近,發現是一幫人在耍雜耍,舞刀弄槍的,十分精彩。


  阿冬本來就有武功在身,又練了兩月功法,看到這幅場景,興奮的有些躍躍欲試。林可安看到她這幅樣子,緊張的拉住她的手,生怕她一激動也去蹦噠幾下。


  耍了一些招式後,他們退下,趕上來一個瘦弱少年,一個人往著這少年的後背狠狠抽了一鞭,嘴裏還罵罵咧咧的。


  這少年被抽的身子猛的一抖,額頭上冒出粒粒汗珠,顯然是疼的狠了,但還是緊緊抿著唇,沒出一點聲音。少年被抽打著表演跳火圈,頭頂蘋果,一人蒙眼射蘋果等雜耍。


  簪繡看了,不忍道:“倒是可憐。”完抬眼看著她,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林可安繃著臉思索了許久,才朝她點點頭。


  表演了一圈,這幫人收完錢準備離開,一人拿著一條鐵鏈子正準備去拴住那少年,那少年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麽東西,原本死氣沉沉的臉上滿是不敢相信,雙眼忽然充滿光芒,有了些活饒氣息。


  待那個手持鐵鏈的人走近,這少年忽然朝著他的下巴狠狠撞去,那人吃痛,捂著嘴倒退一步,轉頭向身後吐了一口,竟然吐出了一嘴血和一顆牙齒。


  少年起身,飛快地向外跑去,林可安三人以為他要逃跑,連忙給他讓路,誰知他跑到林可安旁邊,突然停住,抬手一把將她抱在懷裏,嘴裏還喃喃道:“姐,姐姐,姐姐。”


  三人皆是一愣,而後立即反應過來,林可安使勁推他,越推卻抱的越緊,簪繡和阿冬也想上手拉開他,卻又怕傷著了她,投鼠忌器,一是倒不知如何下手了,僵持了片刻後,阿冬氣極,朝著他的後背使勁來了一掌。


  阿冬的力氣林可安是見識過的,果然這少年悶哼一聲,身體疼的顫抖,卻還是將她錮的緊緊的,沒有鬆開一分。


  幾人正拉桑著,雜耍團的人走了過來,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壯漢,麵露凶色,氣勢洶洶。


  剛才被撞的那人捂著嘴,氣的眼眶發紅,右手拿個一根鐵棒,看起來惡狠狠的。


  林可安想安撫一下這少年,輕輕抬起手想摸摸他的後背,突然想起他的後背受傷了,便摸了摸他的頭,誰知竟然摸了一手血。


  看著那人左臉微微發腫,林可安了然。輕輕對著這少年開口道:“你先放開我,你放心,我必定護著你,不會讓他們把你帶走,更不會讓他們再欺負你了。”


  完後,林可安覺得身上微微一鬆,馬上又狠狠一緊。


  “真的,我不騙你,鬆開我,我去和他們談,我一定能把你護的好好的,你先等等我,好嗎?”


  少年聞言遲疑了一瞬,而後才慢慢放開了她。


  隨即被撞的那人伸手就來掐這少年的脖子。


  林可安向旁邊示意道:“阿冬。”


  阿冬會意,一抬腳朝他的胳膊踢過去。他猝不及防被踢退了一步,氣紅了眼掄起大棒就要朝阿冬打去,卻硬生生被後麵一個黒須大漢拉住。


  黑須大漢似乎是這些饒老大,朝那人使了一個眼色,他就不情不願的後退了。


  林可安把那少年拉到自己身後,黒須大漢雙手抱拳對著林可安一舉,算是行禮,而後開口:“咱們一群山野閑人,冒犯了姑娘,姑娘勿怪,這是咱們的一個徒弟,性情古怪,剛才突然發狂傷了我三弟,還請姑娘把他交給我等,也免得他再發狂傷了姑娘。”


  林可安也對著他略一行禮,淡淡開口,瞎話張口就來。


  “這位大哥,你們管教徒弟我本不該管,可這位兄弟我看著倒是像我失散多年的弟弟,我弟弟右耳後有一顆紅痣,不知這位兄弟右耳後可有?”


  黒須大漢聽出了她在信口胡謅,也不生氣,仍恭敬道:“我瞧著著姑娘是富貴人家的大家閨秀,認弟弟這種事還是謹慎些好,下之大,右耳後有紅痣的想必不是貴府公子一人。”


  頓了一下又道:“有些人自己非良善,卻故作可憐,博人同情,姑娘心善,但可莫要被這些人給蒙騙了。”


  “的有理,可是即便他不是我的弟弟,也算與我有緣,我今日救了他,也算給我弟弟攢了福緣,不定日後也會有人像我救他一樣救了我弟弟呢。至於是否被騙,事一樁,倒也無妨。”


  黒須大漢仍然好言相勸道:“姑娘,咱們行走江湖,混口飯吃,日子還是要長長久久的過,咱們收個徒弟不容易,不能因為眼前一點甜頭,就把吃飯的東西扔了不是。”


  瞧著他們仍然沒有要鬆口的意思,林可安繼續道:“這位大哥不知,目前我家中隻我一人,萬般嬌寵著長大,倒是慣出了一個壞毛病,就是想要上的星星,也必須有人摘了,送到我手上。這位大哥也看出來了,我家中有些富貴,算不上什麽高門大戶,但是一個女兒還是寵的起的,幾位大哥雖神勇,還望給我一些麵子,各位行走江湖,求生活安穩,我也希望能一團和氣。幾位大哥也請放心,各位日後若有難處,我能幫到的,一定竭盡全力。”


  黑須大漢行走江湖多年,也是個會察言觀色的,見林可安出了重話,一副蠻不講理的嬌蠻大姐狀,知曉這個人自己是留不住了,終於鬆了口。


  “在下本是好意相勸,也是為姑娘著想,既然姑娘執意如此,話都到這份上了,我也沒有辦法,人就讓給你了,全當與姑娘交個朋友,日後相見好話,如此一口價五十兩。”


  “簪繡,給這位大哥一百兩,多出來的就當給那位大哥的藥費。不過還請這位大哥能給我簽下一張字據。”


  終於打發走了那幫人,林可安鬆了口氣,拿出手帕擦了擦頭上的虛汗,若是之前她大可以放心的仗著二哥狐假虎威,現在她確實不敢給林太傅惹麻煩,方才的那樣硬氣不過是強撐著罷了。


  又想到一百兩銀票就這麽沒了,心肝疼得顫了兩顫。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