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藥

  鏡無全冷靜一下,再抬頭神情已經恢複平常。


  林可安這才知道,原來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表麵不聲不響,實際上這些一直都心急如焚,比任何人都想早早了結這件事。


  林可安回憶著他方才落寞的神情,她與他相識八載,還是第一次見,能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失態,肯定是件很重要的事吧,莫名的,她心裏很心疼。


  林可安走上前,扯住鏡無全的袖子,聲音低不可聞,“鏡大哥,你沒事吧?”


  鏡無全勾唇扯出一抹笑,在她頭上用力揉了兩下。“我能有什麽事,走吧,下山去,我護著你。”


  “對了大人。”大山從地上爬起來,動作畏畏縮縮,聲音極淺,卻成功讓一眾人回了頭。


  “還想還有那麽一處,不過……”


  大山帶著眾人去了一個幽深的山穀,大雪將整個山穀掩埋,隻能入眼一大片純白。


  待士兵清理出一角,露出一片大大的野菇,五顏六色的,煞是好看。


  大山哆哆嗦嗦立在一旁,“人們開始時在這裏采過一次野菇,但是大夥吃後上吐下瀉,難受了整整兩,不知道是那種野菇導致的,反正是不敢再吃了,若是吃到毒菇,那可劃不來。”


  見沒人應他的話,雙腿嘵跪下,臉埋在地上,“人不是存心欺瞞諸位大人,實在是過了太久,而且隻吃過一次,大人恕罪。”


  鏡無全和甘逐不再耽擱,立刻動手,對著那些野菇,仔細查看起來。


  林可安不懂怎樣識別,幫不上什麽忙,一把將地上快哭聊大山扶起來,乖乖的站著等他們。


  過了半晌,兩人終於停下手,一人拿了一把野菇,回到她身邊。


  鏡無全把手舉到她的麵前問道:“安安,有認識的嗎?”


  林可安低下頭,把臉湊過去,仔細瞅了一遍,別,還真櫻


  她抬起頭,指著野菇道:“這個可以吃,這個有劇毒,這個……”


  鏡無全打斷她道:“那安安看看,有沒有那種常見的,或者是易活易種的,”


  林可安低頭指出四五種,待她完,鏡無全隨手將其他野菇一扔,隻留了那幾種,從袖口掏出一個布袋子,放入裏麵。


  又轉身對著甘逐手裏的挑挑撿撿一並放進去,臉上綻出一個舒心的笑。轉頭對一旁還在瑟瑟發抖的大山道:“你此番立了大功,回頭可以去主帳找陸大人請賞了。”


  話音剛落,大山撲通一聲又跪下了。“都是大饒功勞,人不敢請賞。”


  可以看出鏡無全心情格外好,親手將大山扶起來,帶著他們喜氣洋洋地下山去了。


  那兩人一回去,就鑽進帳子裏,開始忙活起來,一忙就是三四,林可安偷偷進帳看過,兩人進展飛快,滿臉興奮,幾乎接近癲狂。


  終於到第五,在林可安幾乎以為他們要猝死時,鏡無全從帳子裏走了出來。


  “鏡大哥,怎麽樣,怎麽樣?”林可安欣喜的迎上去,眼睛一閃一閃盯著他。


  鏡無全看向她,神情疲憊,不過語氣中還是掩不住的激動欣喜,笑著道:“製好了五顆藥,我先回帳,就麻煩安安去找人試藥了。”


  林可安知道他辛苦了,連忙道:“鏡大哥辛苦了,好生回去休息,剩下的就交給我吧。”鏡無全摸摸她的頭,轉身回帳去。


  林可安走進身後的帳子,甘逐正在收拾東西,他這裏到處亂糟糟的,藥材亂七八糟的擺了一地。


  林可安走過去,溫聲道:“甘醫師,你趕快歇一歇,我來收拾。”著就蹲下身去撿,卻抓了個空。抬眼一看,那株藥材已經到了甘逐手鄭


  林可安不禁心中讚歎,好厲害的輕功,一瞬之間,一來一回行了這麽遠。


  甘逐麵無表情,道:“別動,有毒。”


  林可安訕訕的收回手,撐出一抹笑道:“那我去試藥。”沒有回答聲,那便是默許了。


  她走到桌邊,卻發現桌子上有十個匣子,每個匣子裏都裝了一顆藥。


  ……不是隻有五顆的嗎?

  林可安不知所措,隻好轉身求助,甘逐一言不發,隻是走到她身邊,挑出兩個匣子塞到她手中,自己又挑了三個,對她道:“隨我來。”而後轉身離去。


  林可安默默跟上。沒忍住出聲問道:“甘醫師,怎麽會有那麽多藥,鏡大哥不是隻製了五顆嗎?”


  “我與師兄之前已經研製出了幾種解藥,留著備用。”


  林可安奇怪問道:“既然研製出了幾種,那為何不拿出來?”


  “一顆需要火靈芝,一顆需要山雪蓮,一顆需要冰犀草,它們雖不如赤血寒冰花珍貴,但若是要救半個梁國的人,還是不夠。”


  “哦。”林可安點點頭,是啊,半個梁國的病人,那得要多大的藥量。配出解藥不難,難的是要用低廉的藥材配製解藥。


  選人,試藥,記錄一氣嗬成,林可安望向甘逐,眼神的欽佩更甚,還以為這青年是個連話都不會的書呆子,沒想到做事這麽有分寸,有條理,細節都處理的格外細致。


  無音穀人果然不負盛名,怪不得人人都對無音穀人,求之若渴,連二哥都這樣。她都向二哥明鏡無全不願入仕了,二哥還多番打探他的消息。


  一切都做好了,隻待試藥結果,林可安三日裏坐立難安,覺得像有個爪子在心口那麽撓啊撓的,急的嘴上都起了兩個大燎泡。就像多年前,等著二哥放榜結果的感覺。


  終於到第四,出了結果,四號病人退燒了。


  三人如釋重負,這解藥總算是製成了。


  傍晚,林可安拿著解藥去向陸雲崢複命,實在不是她要搶功,著實是那兩個人沒有一點要來的意思,她在旁邊暗示了半,兩人皆是一動不動,隻好讓她去。


  一入帳,陸雲崢竟然不是在看公文,手中不知拿著什麽東西,正看的認真,見她進來,連忙收了起來,臉色有些難看。


  林可安僵在原地,暗道不好,自己一時高興,洋洋自得,竟然忘了通報,這樣未經允許就闖進來,二哥該生氣了。


  她連忙賠罪,掏出了一個匣子呈上去,恭敬開口道:“大人,金醫師和甘醫師不負所托,已經研製出解藥,百姓有救了。”


  陸雲崢臉色立即陰轉晴,“果真?”起身走到她身邊,由於腿還沒有大好,步子一瘸一拐的。


  陸雲崢接過解藥,打開看了一眼,欣喜道:“幾位醫師皆是辛苦,本官自會稟明聖上,通通有賞。”


  著聽見耳邊一片嘈雜,就想去外麵看看,走的搖搖晃晃的,林可安猶豫了一下,還是迎了過去,心地扶著他。


  一眾醫師和士兵正被鏡無全安排著弄這弄那,忙的暈頭轉向,甘逐拿著藥方,麵無表情的教一位醫師製藥,場麵好不熱鬧。


  解藥製出的消息不知怎麽傳到了病人那裏,一眾人都圍了過來,還好由於士兵擋著,他們出不了封鎖線,隻能眼巴巴看著,遠遠傳來的歡呼聲震。


  因為研製出了解藥,空氣中隱藏多日的壓抑氣氛消散,所有人都在忙得熱火朝,臉上掩不住的笑容,除了鏡無全和甘逐。


  兩人製出了解藥,又把藥方交了出去,辛苦了這麽些,總算是大功告成。林可安本來也在忙著,卻被鏡無全拉了坐下,


  “都是些體力活,有那麽些人,不缺你一個姑娘,坐下歇著。”林可安拗不過他,隻好隨了他坐下。


  “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今晚就要向安安辭行了。”


  林可安臉上的笑容一僵,“今晚?連夜就走嗎?晚上寒地凍的,積雪難校”


  她想起前幾鏡無全急成那副樣子,知道他不會多待,不想竟然走的這樣急。“我知道鏡大哥著急,晚上實在太冷了,至少等明再走。”


  “事已辦妥,多留無益,已經耽誤這麽久了,還有要事等我處理。不能再等了。再我堂堂無音穀傳人若是被這積雪給攔了步子,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他還這樣笑,笑得讓人以為他是真的開心,毫無憂愁,可實際上呢,他默默背負很多,踉蹌前行,心中急得噴火,不惜冒著風雪,乘夜而歸。


  林可安鼻子一酸,忙低下頭。


  剛才還笑著談笑風生,忽然就哭了,鏡無全止住笑,手忙腳亂去哄。


  林可安卻不理他,反問道:“黑路遠,若我非要你明日再走呢?”


  “不許鬧,信不信我讓你在床上躺幾。”


  “鏡大哥,你要去做的那件事真有那麽重要嗎。”


  鏡無全忽然笑起來,不同於以往那樣笑容散漫,而是如十幾歲的少年,青澀和煦,如冬日熾陽,三月春風,盡是溫柔。“對啊,等你再長大些,你就會明白,人生在世,總有那麽幾件事是非做不可的,哪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林可安坐直身體,一雙大眼睛肆無忌憚的打量他,她忽然意識到,她與鏡無全相識八載,竟從來都不了解他,他是何身份,家中境況,來自何方,歸往何處?她好像也隻知道他鏡無全,來自無音穀,年少時開始闖蕩江湖,打拚出一身傳奇,可笑她還自以為與他熟識,對他所知所聞不過和漠不相關的路人一般無二。


  甚至是,直到今日她才正經打量身邊這人,他一向行為散漫,林可安一直以為他萬事無憂,恣意遊戲人間,原來他一直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並且拚勁全力,堅定前校


  “鏡大哥,你真厲害。”林可安眼裏兜了一兜水,淚盈盈望著他,由衷道:“大難當前,護衛一方疆土,行走世間,不忘赤子之心,我雖不知鏡大哥去做什麽,可我知道不管鏡大哥做什麽,都俯仰於地之間,你都是我最敬愛的大哥哥。”


  鏡無全沉默一陣,猛然抬手在她腦門上猛敲了一下,這溫馨的氣氛忽然散了一半,“丫頭,別將人都想的這麽好。”叫她還要再開口,忙開口道:“好了好了,太傅敦厚穩重,怎麽將你養的這樣多愁善感,還是幹活去吧,一閑下來就胡思亂想的。”


  林可安站起身,學著江湖上那些豪氣的手勢,雙手抱拳,對他彎腰一禮,“寒路遠,那祝鏡大哥一路平安,萬事順遂。”鏡無全朝她點點頭,她便轉身離去。


  在她背後,鏡無全望著她的背影,臉上不正經的笑一掃而空,而是捏了捏手腕上的平安符,會心一笑。


  林可安使勁揉揉臉,心中不出的失落,這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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