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詈馬詬人緣虛驚
秦詩雨這一拉，不僅未將容嬤嬤撼動分毫，反而被她一個驚詫猛然側身將自己單薄的身體甩了出去，正好迎向那風馳電掣而來的馬蹄！
身周驚呼聲四起包括但不限於容嬤嬤的聲音，秦詩雨在心裏暗咒了一句自己的無力，眼看著那頭烏黑的大馬兩條前蹄長伸著正以風雷之速朝自己迎麵砸來，她心頭頓時升起了一種絕望感，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籲——”一聲洪亮的呼嘯，想象中的疼痛並未到來。她蒼白麵上的汗珠在麵攤的燈光掩映下，熠熠生輝，似鍍上了一層無助又可憐的暈彩，皺成一團的臉絲毫沒有鬆開，眼睛兀自緊緊閉著。
“姑娘，你沒事吧？”
同樣的話語，被不同的兩個人說出來，感覺竟然這樣不一，她暗想。因為全副緊張，身上的寒毛都豎起來了，此刻，但有風吹草動，也能分外敏感。這兩聲問話，一個是正哆嗦著嚇得要命的容嬤嬤，一個卻是個衝和雄壯的陌生男聲。
她眼睛睜開一條縫兒，往外瞅著，見那匹剛才還飛奔的烏黑大馬好好站在那兒，正瞪著雙大大的眼睛狀似無辜地看著自己。她心中的怒氣頓時不打一處來，瞪著那馬烏漆漆水汪汪的大眼睛，心道，知道什麽叫做“嚇一跳，十年少”嗎？就因為你，你這個瘋跑的馬兒，姑娘我就要少十年的命啊，十年啊有木有！
沒想到她這怒氣衝衝地一瞪，那馬兒竟也似來了脾氣，“噗噗”打了個重重的響鼻，一雙眼睛也把她來白著，似乎在說：喲，好狗不擋道，你擋你馬爺爺的道，真不識相，沒踩死算你運氣！
“喲嗬——”麵對著這種挑釁又邪惡的眼神，秦詩雨怒了，不顧身旁容嬤嬤拉著自己瑟瑟發抖的手，邁步上前，便想指著它大罵幾句。
“姑娘，對不起，你沒事吧？”
剛才被秦詩雨忽略了半天又重新響起的男聲停下了她的腳步，她頓時醒悟：打狗得看主人，詈馬當然還是應該罵主人才對。轉頭看著身旁的男人，顯然，他就是這匹‘弩劣’惡馬的主人了。想到這裏，她針對的對象立刻發生了質的轉變——
“你還知道說對不起麽？若我被你這惡人縱容你這惡馬踩死了，你還跟誰說對不起去！我現在就算沒被踩死，也被嚇了個半死，你一句對不起就萬事大吉，sorry、ok了，是不是！什麽，你說補償我？我告訴你，這沒辦法補償啊！驚嚇，心髒抽抽，精神損失，精神傷害啊懂不懂！我今晚睡不著覺怎麽辦，失眠很可怕你知不知道！馬上就是宵禁時分了，你竟然還膽大妄為在街道上跑馬，而且嚴重超速！當這裏沒有王法麽？什麽，你還一身酒氣，你竟然還違章駕駛！”秦詩雨完全沒料到自己也可以這樣咆哮，這樣發泄一腔怒氣，純粹是被那匹劣馬挑釁的，哼，遇到這種流氓模樣的流氓馬，就算是觀音大士也會忍不住有脾氣的！
那人顯然沒想到這個看上去秀氣文雅之極的女子，竟然會爆發出這麽大的怒火，一連串的話語跟機關槍一般射了出來，簡直就跟幽居深宮中得不到發泄的女人一般，正好趁此機會發泄怨氣。——其實秦詩雨童鞋可不就是幽居深宮麽……呃，閑話不提，卻說那男子還沒反應過來要如何回答她一句句的質問，他身邊的馬兒先動了真火。後蹄一頓，前蹄一蹶，竟是就要去踩秦詩雨！
“烏丸，不得放肆！”
那馬兒的脾氣顯然被慣得壞了，一見有人冒犯主人，立刻便欲發作，但聽到這句，再大的火氣也隻好把懸在半空的蹄子收了回來，乖乖垂下了頭。
秦詩雨又被那馬嚇出了一身冷汗，心裏暗罵，這馬這脾氣如此之臭，氣量如此之小，恐怕不知踩了多少人了……又因聽到那人叫的那聲“烏丸”，她忍不住哼笑了一聲，暗覺這名字好笑好玩，隻不過這麽好玩的名字用在這匹惡馬身上就太不相配了。
她這才細細打量起馬和男子，那馬身上不是純黑的顏色，其名“烏丸”身上果然是烏黑的一團團，黑得有深有淺，竟似是山水潑墨一般，煞是好看。特別之處還在四隻蹄子，那是像雪一般的顏色，她眯起眼看來，倒像這匹烏漆漆的怪馬是踩在雪地上過來般，片塵不染。她又哼了一聲，心中明知道這馬是匹通靈神駒，卻仍暗罵一句：駑馬，糟糕透頂！
回頭去看那男子，她不由得一愣。那人身材高大，裝束特異，不似舒國百姓，且寬袍錦絨，皂色長靴，穿著打扮野性中又隱隱透著貴胄之氣。相比起來，倒更像某個異族。她目光上揚，對上那男子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眸，那眼中竟呈出墨藍之色，而漆黑長眉與星眸對應，更顯得英武陽剛，除了相貌堂堂，他那紫黑色的發鬢鬆散微垂，還給人增添了幾分疏狂灑脫之感。
眼見這剛才還暴跳的姑娘，此刻卻隻盯著自己安靜不語，那人反而有了一分不自在，他忍不住道：“姑娘，剛才是在下不好，街市縱馬，驚嚇了你。姑娘希望在下怎麽補償，但說無妨。”他眼見這女子似乎不肯善罷甘休，隻好自己提出來賠償請求，心想，雖然這女子衣飾華貴，說不定是舒國的貴族吧，但想必給她足夠的好處，也必能平息了。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如此小事上費心停留，若換在平日，恐怕早已策馬揚鞭而去了，隻是這女子太過特別——
就在剛才，她明明已經嚇得夠嗆，睜開眼來連淚水都在眶中打轉，卻開始跟烏丸對視，還開口就劈裏啪啦罵了自己一通。嗬嗬，罵得真好，又不似潑婦罵街河東獅吼，又不似懦弱婦人辭不達意。是啊，酒後騁馬，肆闖街市，舒國，本來就跟家裏不一樣。隻是，這個人，膽子未免太大了，竟然指著自己的鼻子罵了這麽多稀奇古怪的話，若是在“家”，恐怕早已被人以犯上之罪處置了吧。
“我不要你的補償。”那女孩子一雙清明眼睛一翻，倒似是把自己這點心思都看得透了，“你，還有你的馬兒，別以為我不知道，都是一樣心思！你們都在想，沒踩死你，就算你運氣了，還在這裏鬧個什麽勁。”
那男子啞然失笑，她說的，倒也不錯。連自己都奇怪今天這樣的耐心，畢竟，他向來不是個會怎麽容忍別人的人。
“姑娘說要怎麽辦，開口就行。其實，我是因為太自信騎術和烏丸的蹄子……”
“得了，別自誇兼扯淡了。要怎麽辦？你，你得讓它給我道歉。對了，還有你，你自己，你們全都得誠心道歉。你還得向我保證，以後不許在市集跑馬，驚嚇平民！”她睨著他頸中光熠熠的翡翠掛飾，早猜到他是個位高權重的人，誰知道他這樣交通肇事已經害了多少無辜的人了，必須讓他認錯。
那人本來和煦的目光中，忽然透出點狂傲來。從沒有人敢要求他什麽，沒人敢讓他做什麽保證，如果有人那樣做了，早已經是個死人了。盯著那雙清澈妙目，沉默半晌，他忽然轉頭對著那馬說：“烏丸，給這位姑娘道歉。”那馬兒鼻中狠狠打著響鼻，似是萬分不樂意，但看了自己主人一眼，又把鬥大眼睛來看秦詩雨，似乎終於完成了心理掙紮，衝著她搖頭晃腦，連連輕嘶。
“嘿嘿，”秦詩雨摸摸下頷，衝著一旁已經急壞的容嬤嬤眨了眨眼，頗有些得意的樣子，“還有你。”她不客氣地對那男子說道，絲毫不顧及他眼中越發危險的光芒。反正穿越來這兒，什麽樣的人都見過了，還親眼目睹了景嬪的悲劇，她還怕什麽呢？人活著，不就圖個恣情肆意麽，若是平白受了委屈驚嚇，還不能發泄一下不滿，那豈不是很沒意思？
“對不起。”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這已經是第三遍對她說對不起了，“我向姑娘保證，再也不會在市集跑馬，驚嚇百姓。”男子垂下頭，右手伸至左胸，微微鞠了一躬，看上去卻也優雅之極，一陣酒氣順風飄進了秦詩雨鼻中，讓她有點皺眉。
“好了，好了，不必太客氣了，我原諒你們了！”她哈哈笑著，倒好像是人家太過拘禮，非要跟她一直說抱歉似的。那男人看著她，隻覺得這女子笑起來很是沒心沒肺。
“好了，算我倒黴啦。不過，你卻也要記住自己的保證喔，男兒一言，快馬一鞭！”說著這句，她嘻嘻一笑，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摸摸那頭叫做烏丸的馬，那馬兒卻不願給她親近，委委屈屈地一連退了三步。她哼了一聲，衝著那烏丸扮了個鬼臉，拉起容嬤嬤轉身便走。
昏黃的燈光下，男子牽著那匹神駒烏丸仃立夜市，看著女子纖瘦背影漸漸消失在濃濃夜色中，嘴角不自知地爬起一絲笑意，哎，若不是因為身有要事，恐怕自己是不會任這個有趣的女子就這樣離開吧。那喚作烏丸的馬兒一雙水溜溜的大眼睛隻把自己主人看，不明白他怎麽剛才還催得自己那樣急，現在又有空發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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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秘地道中。
姑娘，你準備從西北城門出去？
恩。
為何今日不走？
我若今天逃走，明晨拂曉便會被通拿。屆時一查，嬤嬤你也脫不了幹係。
那姑娘你準備……
選妃大典當晚。因為次日，皇上會舉行三日傳位大典，宮中之人無暇顧及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