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平林響馬牢獄災
齊錄從烏丸背上的袱子裏取出一把金色佩刀，緊握在手中，汗水和著雨水一滴滴落下來。連樹洞中縮著的秦詩雨，都緊張得聽得到自己的心跳，因為，她也辨出了那些疾促的馬蹄聲，正如悶雷般從林子的四麵八方包圍而來！
“……齊酒鬼，你騎上烏丸，快點跑！”秦詩雨從樹洞中探出頭，不知什麽時候，臉上又滿是汙黑了，大概是在樹洞中不小心擦上的。她想的是，此刻齊錄隻需要騎上神駒烏丸，必定能衝出包圍去，而這些古怪的騎馬人也肯定不能追得上他——不知為何，她能感覺到，危險已至。
齊錄搖了搖頭，劍眉緊皺，一雙眼睛緊張地環顧四周，蹄聲已經愈來愈近。
“我們予阿人，最重義氣。我答應你跟你同行了，如何能丟下你不管？”
秦詩雨一愣，倒沒想到遇上了個這麽講義氣的好人，齊錄明明是個予阿貴族的模樣，卻偏偏這樣耿直。她心中有點感動，從樹洞中躥了出來，來到烏丸身邊，捧起地上的一灘渾黃的泥水，便往它身上抹去。烏丸氣得要尥起蹶子踢她，卻被主人攔住，隻得任由她將自己身上抹了個遍，頓時完成了從一頭帥氣美麗的神駒到一頭黃黃駑劣泥馬的蛻變。
齊錄眼中升起一絲讚許之意，湊到烏丸耳邊，輕聲道：“烏丸，你蹲下，裝作生病的樣子。見機行事。”烏丸倒真是個聰明的，雖然還是看著自己滿身的泥汙，仍氣得噴響鼻，卻聽話地乖乖蹲下前蹄，換上了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秦詩雨看在眼裏，恨不得將這匹精得要命的馬兒捉回現代去秀一秀，她覺得，這馬要是到了好萊塢，保管能搶了所有的動物明星的風頭。
沒容他們再說其他，林子四周同時出現了人影和馬嘶。
果然是從各個方位包圍而來，而那些騎在馬上口中“嗚嗚”呼哨的人，顯然並非善類——因為，他們手中各自握著明晃晃的刀。
這是一群馬賊。
秦詩雨早聽說舒國和予阿交界的地帶，常有響馬出沒，卻沒想到竟被自己和齊錄碰上了。可惜這裏沒有六合彩，不然，她肯定要買它個十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自己和齊錄在林子談論時長聲互喊，可能驚動了這夥盜賊安插的眼線，這才被盯上，總之，是倒黴透頂了。
隻見三十多個強盜從馬上躍下，衝上前來，秦詩雨本來想舉白旗投降，可是發現這些強盜都快衝到麵前了，兀自猙獰著嘴臉，滿是殺氣，似乎根本不理會她的連比帶劃，嚇得她連忙從地上抓起一根較結實的木枝，擋了兩下朝自己奔來的三個強盜，便跟三人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卻看另一邊，大概由於齊錄赤著膊露出滿身的肌肉又舉著金刀，強盜們頓時覺得他比較搶眼和棘手，於是三十多個人全往他招呼過去，齊錄舉刀相抗，左支右絀了半天，終於被一個看似小頭目模樣的悍匪遠遠仍了個套索到身上，轉眼被捆了個結結實實。
烏丸看到齊錄被抓，正欲發作站起身來，卻見主人垂著的雙手衝自己比了個“蹲下”的姿勢，它隻好按捺下心頭的怒火，畏畏縮縮地繼續裝病馬。卻不知道，正是因為這樣，它才可以躲過一劫。
“各位強盜大爺，饒命行嗎？我投降，我投降！”眼看齊錄被縛，那些目露凶光的家夥們立刻把眼睛都落在兀自奔逃的自己身上，秦詩雨連忙“識時務者為俊傑”，不顧形象地喊著投降。
“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那個強盜頭子仰天長笑著，似乎對秦詩雨喊的那幾句話非常滿意。
我呸，難道不能換換詞麽？秦詩雨心頭罵著這群如此沒創意的盜賊，卻也乖乖舉著雙手，任小嘍囉把自己捆起來：“好，好！強盜大爺，我的包袱裏的銀子全部歸您了！還有我兄長的金刀和銀子，也全是你們的！但求大爺饒過我倆性命，我們什麽都可以做的……對了，這幾位大爺莫非就是傳說中英俊瀟灑，名震八方，連小兒聽了也會夜哭的牛頭山的英雄？！……”
秦詩雨口中連連討饒，引來強盜們更加得意的狂笑，那頭領見他口中滔滔不絕說著讚美之詞，加上二人包袱中的盤纏確實豐厚之極，心頭大樂。一揮手，其他人本欲行屠宰的鋼刀便收了起來。
“好！看你這小子會說話，你兄長也壯實，就回去給我們幹活。考察期一過，再行留用！”強盜頭子一發話，眾馬賊便不再有動作，隻是看到收獲頗豐，忍不住又是一陣“嗚嚕嚕”野人般的長叫，隻除了那匹黃黃的駑馬實在毫無可取之處，便由得它渾身髒兮兮地臥在泥水中一動不動了。
“好，感謝大王！我感謝您上位十八代祖宗！以後我和我兄長必定為大王效犬馬之勞，相信在大王的英明統領之下，我們的隊伍一定會越來越壯大，搜刮的錢財一定會越來越多，名頭越來越響，怕我們的人也越來越多，哈哈！”秦詩雨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會隨機應變了，連強盜想聽什麽話都琢磨了出來，好像人到了生死關頭，潛能都能被激發似的，但她還是忍不住隱晦地罵了一句。轉頭看向一旁的齊錄，發現他正定定看著自己，此時衝自己露出個體諒的笑，倒像在說“辛苦你了，要你說這些違心的話”，笑完便低垂下頭，一聲不吭，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秦詩雨滿頭黑線，心想，這小子肯定在心裏笑我沒骨氣……
二人被捆著，由一條繩子牽著，馬賊們呼喝著笑著，拉著他們往自己占領的山頭走去。雨，猶在細細地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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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啾！”
入夜了，山洞裏火堆旁的少年重重打了個噴嚏，汙黑的臉上尚有白皙的地方，被火光映得很紅。
“秦兄弟，你沒事吧？你的衣服是不是到現在還沒幹？趕緊脫下來，別捂生病了，你本來就很瘦……”說著，往少年那裏踏了一步，有伸手幫他的意思。
“不要——！”少年往旁邊跳出一米，語氣中滿是驚恐。
齊錄呆呆地看著他，不明白這少年到底在想什麽。兩人被關進這山洞已經快一個多時辰了，幸好洞裏堆有足夠的柴禾，但他烤在火旁很久了，卻兀自裹著濕衣不肯脫下，本來身體就文弱的樣子，還這麽任性。
這夥盜賊不是予阿術孤族人，應該是彤州的土著或者兀乃族的叛徒。大概因為上幾年戰亂不斷，所以便占了山頭，幹起殺人越貨的勾當。此番齊秦二人，便似兩隻肥羊落入了狼口，油膏被剝削之後，連命途也不知將是如何……秦詩雨望著石門上方唯一與外界連通的光亮——那裏，隻有一個手掌大小，如何逃得出去？她可不想真的跟這群山賊歃血為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幹傷天害理的買賣。何況……她是個女子，這是她的死穴。對齊錄，她尚且處處隱瞞，何況對這些喪盡天良的盜賊？這個盜賊的寨子是呈一字型建在山坡上，正中便是一條山道，而他們現在所處的山洞，估計是盜賊們用來存儲財物的一個空穴。
不行，必須得想辦法逃出去……
“知道我今天為什麽急急忙忙從小店出來嗎？因為啊，今天我本來放了口信讓赫赫裏他們來彤州交界接我的，誰知遇到這夥盜賊……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不是急得跟鍋上的螞蟻一樣了。”齊錄撥楞了一下火堆，木柴燒得劈啪作響。
“赫赫裏？術孤族的族長？”秦詩雨顯然看過相關記載，術孤族是予阿南部的大族，和舒國接壤彤州，族長叫赫赫裏，長公主叫塔塔裏。
齊錄點點頭：“就是他啊。他是我的部下，我們予阿人最守信約，我給他們定好黃昏時分在彤州交界相見，他們一定在那裏等著，我不去，他們死也不會走。”說著，倒有幾分惋惜自己要失約的模樣。
秦詩雨暗自腹誹著，心想，你現在還在想什麽失約……我們出不去，他們就算等死在那兒也沒用啊。
她歎了口氣，站起身來，趁著火光，研究起這洞穴來。可惜，那石門厚重，密不透風，除了頂上那個巴掌大的洞隙可以透進空氣，再無出路。
“齊錄，你到底是什麽人呢？怎麽連術孤族長也是你的屬下……”秦詩雨邊仔細觀察著石洞，東敲敲，西捏捏，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齊錄說著話。其實，他是什麽身份，什麽地位，再高貴，她也不關心。隻是隔壁那些強盜歡飲聚餐的聲音太大聲了，她聽得很煩，倒不如跟這個相比之下沒那麽煩的人聊聊天。
齊錄一直見她走來走去，聽到這句問話，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什麽也沒說，況且，對麵的少年也隻是漫不經心地問問。
“你說，他們明天會怎麽處置我們呢……啊——！”秦詩雨說到一半，忽然輕呼一聲，倒嚇了齊錄一跳。他順著她的目光往地麵看去，根本沒什麽異常。
秦詩雨卻激動極了，一把捧起洞門邊地上的那些紫紅色的幹燥泥土，齊錄剛剛想抽出一枝火棍去照照她到底發現了什麽，卻被她喝止了。她抬起頭來，臉上滿是興奮笑容：“齊兄弟，你的烏丸管不管用？”
齊錄微微一怔，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點頭道：“沒有比它更管用的了。隻要我們能出去，我一吹哨，它立刻就會跑來。現在它肯定跟著我的氣味，藏在附近了。”
秦詩雨哈哈一笑，揮著手中奇怪的泥土，衝著齊錄眨眼道：“那咱們就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