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孤星血淚恨無常(2)
“秦雨,你去死吧——!”
一瞬間,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的仇恨完全爆發出來,金色佩刀在月光下劃過美麗的弧線,然而誰能想到,這美麗的弧光,竟是為了要毀滅一個同樣如花般美麗的生命呢?但若然齊雅兒知道麵前這個女人其實就是自己恨入骨髓的秦詩雨,她不知會對自己此刻的作為有多滿意!
……
“公主住手!”
“公主刀下留人!”
“公主不可如此!”
被這同氣連枝的一派呼喝,竟使得這位暴發著怒氣的公主殿下堪堪愣住——是哪些人這麽大膽,竟敢出聲喝阻她?納罕地回過頭來,卻見除了自己的十多個心腹士兵兀自站立之外,其餘的數十兵士竟全部跪在了地上,有的雙手猶伸,麵上驚恐萬狀,口中兀自喃喃著:“公主留情……不可傷害秦姑娘!”有的人甚至麵有忿色,鐵青著臉,隻不吭聲。
“嗬——”齊雅兒重重哼了一聲,她轉身用佩刀在正從地上站起的女子頭上劃了兩劃,她雲鬢上頭頓時落下幾縷青絲,“喲,秦姑娘,想不到你這麽本事。迷惑了我哥哥還不夠,竟然將這麽多普通士兵也迷得神魂顛倒?好本事啊好本事!”
秦詩雨一點不顧及頭上的金刀,她抬起頭來,看著對麵跪著的那一堆士兵,虛眯著眼,方將一些較熟悉的麵龐辨認出來。原來這幾十個士兵大多數是赫赫裏從術孤族派來護送齊魯達的,齊魯達見他們辦事牢靠,自己和赫赫裏之間又親如兄弟,便作主留下了這些士兵,擢於各營當值。想來,齊雅兒讓自己的心腹去多叫一些士兵過來追趕自己時,這些術孤士兵聽說是追秦雨,便紛紛前來。
“公主此言差矣!”一個術孤士兵最先忍不住開了腔,臉上滿是忿色,說起話來也甕聲甕氣的:“秦姑娘從來舉止有禮,這是大家都看得到的,哪有來迷惑我們呢?隻是我們這些人,都是術孤北鎮的軍隊抽撥而來,幾乎人人家中親眷朋友都受過秦姑娘醫治惡疾貽贈七裏香的好處,是以才願意為她請命!我當日在村裏染病,這條命都是她救回來的,還怕得什麽!”
“是啊,請公主大人大量,放過秦姑娘!有什麽事情,等王上回來再說不遲!”一個短小精幹的術孤士兵洪聲道,言下之意,是在暗責齊雅兒故意趁齊魯達不在,殺害好人。
齊雅兒一聽這句,頓時仰天大笑,指著那短小士兵道:“我做什麽事需要我哥哥回來?來人,斬了此人!”
那短小士兵渾沒料到齊雅兒決斷如此之速,而她那十數個心腹士兵向來是經她調教,武藝精良的,是以,當那短小士兵回過頭來,才發現身側站著的人已經對著自己的脖子砍了下來。
“不要!”秦詩雨大叫一聲,卻隻看見一陣血雨灑在了雪地之上,她難過地哭起來,伸手捂著心口,真的疼。術孤士兵們頓時瘋了,一個個抽出腰刀跳起來跟齊雅兒的親兵們拚命,頓時怒罵聲、砍殺聲、慘呼聲、倒地聲接連不斷的響起,秦詩雨雙目緊閉不敢再看那血腥場麵。
她不是不想趁亂逃跑。隻是,身側的齊雅兒,腰刀斜指,她根本無路可逃,隻能看著這數十個術孤士兵為自己拚命。齊雅兒時而斜睨戰陣,時而瞟一眼地上發抖的女人,她倒要看看這場戲怎麽收尾。
等秦詩雨過了十來秒鍾再度睜開眼時,隻見前方已經躺了一地的人,除了三兩個齊雅兒的親兵,全是術孤兵士。她心中大慟,長喚一聲:“住手!別打了!聽我一句!”
她聲音並不大,卻似乎有種讓人不得不聽的力量,術孤族的兵們當然聽她的,連齊雅兒的親兵也不知是不是對術孤士兵有了惻隱之心,借機也停止了殺戮打鬥。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雪地上的她。
“眾位術孤弟兄,聽我一言。人之一生,何其短暫!士為知己者死,多令人感動,多浪漫!難道你們可以為我做知己而死,我就不能嗎?各位兄弟,你們尚有父母妻兒,你們來了王帳當差,她們不久也會跟著過來,你們若為我白白犧牲性命,讓他們怎麽辦?!我秦某是孤家寡人一個,生不愧於天地,死亦可俯仰於人間,”秦詩雨說到此處,早已淚流滿麵,微帶哽咽的聲音卻越發激越,“但生命何其可貴!你們既有機會生,就當好好珍惜,好好活一輩子。我今身死,並非己願,若是有可能,我也願把握每次生機,活的自由又燦爛!你們,如今願為我平白犧牲性命,我已是萬死難報,但各位看看,你們死了,我就不會死了嗎?”說著她長指一軒,指著月光下齊雅兒手中金輝閃閃的刀。
術孤士兵們個個含淚,他們看了一眼身旁公主的親兵,還有對麵站著的武功高強的公主,她手中的金刀熠熠生輝,烏丸身上包袱裏的金弓想必更是璀璨奪目。他們互相看視一眼,同時哐當扔下兵器,竟似早有默契一般噗通跪在地上,喊道:“秦姑娘!我等雖死無憾,如今救不得你,隻好請公主將我等一起殺死!”
“是請公主把我們也殺了,不然我們於心不安!”
……
秦詩雨哽咽難言,還想說什麽,身旁俏生生站著的齊雅兒卻咯咯笑起來:“好!好義氣,這才是我們予阿的好男兒!”她這句高聲誇讚之後,緊接著有換上了一種無奈之極的委屈語氣,讓人覺得她在表演從武生到花旦的轉變,“好啊,那我隻好做個大好人,成全你們啦!”
說著她手一揮,她的那些親兵雖麵有難色,卻仍如同儈子手般舉起了刀劍……
“且慢!”
秦詩雨忽然翻身衝她跪下:“雅兒公主,你想折辱的,不就是我一人嗎?”齊雅兒看到她竟然給自己下了跪,臉上卻故意作出一副驚詫之極的模樣,口中道:“哎喲,使不得啊秦姑娘!士可殺不可辱,不知姑娘聽過沒有,哈?”
秦詩雨並不理會她的冷嘲熱諷,再道:“公主也知可殺不可辱的道理,而今公主殺我恰如踩死一隻螞蟻青蠅,何難之有?公主既然追蹤百裏前來殺我,必然是恨我入骨,而今,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解公主之氣,何樂而不為?”
“哦?什麽方法,我倒好奇得很?”齊雅兒明明知道她下文會說什麽,卻還是故意讓她說出來。
“很簡單,公主你可以隨意折辱我,讓我生不如死,那豈不是比輕易殺死我來得痛快百倍?”秦詩雨垂著頭,卻跪得很直,“我隻求你放過這些士兵,他們都是忠義之士,對我尚且如此,對國王和公主你更是忠心耿耿。你的仇恨裏隻有我,你看不順眼的隻有我,不如少造殺孽,放過他們吧!”
齊雅兒一聽之下,更是樂不可支,對著天邊那輪滄月笑了半晌,終於收起笑容麵無表情的彎下腰來,伸出左手托出秦詩雨的下頷,往上扳起:“好!我答應你放了他們,但先讓我在你臉上劃幾個字吧。”
秦詩雨渾身一抖,旋即閉上了眼不再看她,任她作為。隻覺冰冷的刃氣帶著寒夜特有的涼,在臉上滑過,她心揪得越發緊了,隻待芙蓉破開,血濺皓雪的一刻。齊雅兒左手中感受著她冰涼細膩的肌膚,右手隱隱發力,便要往下割去——
“住手!”
一陣暴喝,震得所有人一驚,那聲音,竟是予阿國王齊魯達。
齊雅兒之前太過專注秦詩雨的說辭,竟然沒有注意齊魯達緩緩走至數丈外的腳步聲,此刻被他一喝,手一抖,刀刃在秦詩雨耳上滑下一道血痕,鮮血頓時如細小的紅珍珠般歡快地躥了出來,又沿著她細膩的耳廓奔流直下,滴滴落入雪中。
“哥哥……你怎麽回來了……”齊雅兒對誰都能雄赳赳氣昂昂,但麵對齊魯達,她終究要收斂三分,金刀被她不動聲色地收到了身側,她衝著身後來人笑著,仿佛秦詩雨耳邊的傷,跟她半點關係也沒有。
齊魯達一語不發,帶著一身寒氣走來,秦詩雨抬起頭來看著他,她本來全身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鬆懈了,她身體一晃,便往雪中坐倒去。齊魯達快一步上前扶住了她,扶她站起身靠在身後的棗紅馬上,她的身體真冷。他從袖中摸出塊雪白的巾子將她耳朵上的傷口包住,血微微滲了出來。他柔聲道:“你要不要緊?”秦詩雨衝他笑笑:“我還好。”她知道齊魯達從來休息得極好,自己從沒見過他有黑眼圈的樣子,這時看著,覺得他真是倦了,而此時已是四更天了,難道他是從雪嶺一路快馬加鞭奔回來的嗎?
“你為何要殺她?”齊魯達看了一眼前方地上橫七豎八的術孤士兵的屍體,第一次沒有叫齊雅兒妹妹。
“哥哥,這賤人她要害我!”齊雅兒嘟起嘴巴,眼中盈盈欲滴,指著那群術孤士兵嗔道,“那些兵士不明就裏,還紛紛被蠱惑相幫於她!”
“哦?她害你?她拿什麽害你了,說出來,我替你伸冤。”自始至終,齊魯達就沒喚她一聲,聲音冷清中又帶了點蕭索。
齊雅兒眼睛一轉,喚道:“來人,把這女子所製的紅狐襖拿出來。”親兵中有一人忙從自己的馬袱子裏拿出那件襖衣,遞了過來,齊雅兒續道,“哥哥你看,這賤人用牽機之毒淬在紅狐狸毛領上,說是做了兩件,一件贈我,一件她自己穿,幸虧我沒有上當,不然你現在看到的都是個半死的妹妹啦!”說著,她衝著自己的那一隊精兵使了個得意的眼色,那十來個人全是她的心腹,自然也就是當日去賜衣給秦詩雨的那些人。
“她說的可是實情?”齊魯達回頭望向秦詩雨,卻見她搖了搖頭,她還欲說話,齊魯達衝她一擺手,提起那件紅狐領的襖衣,對齊雅兒道,“這件襖衣,是她送給你的,那我回去問一問在你營帳附近戍守的我的親兵們,看他們有沒有見秦姑娘去過你那兒。”
“啊,哥哥,她怎麽會蠢到自己來呢?她是派那個赤蘭珠大夫到我的營帳,將襖衣送給我的,這一點,你的兵全看見啦!”齊雅兒隨機應變的本事是極好的。
“赤蘭珠大夫,好,那麽我們回去審審她吧!”齊魯達說著,就欲去拉秦詩雨的手臂,扶她上馬,卻被齊雅兒一句“哦,赤蘭珠啊,她送毒衣被我當場抓住,我讓她帶我去別苑,卻發現秦姑娘逃了,一怒之下就殺了她”停下了腳步。齊魯達回過頭來,眼中已有了怒色,他上下看了看自己的妹妹,明明還是那麽活潑可愛的模樣,為什麽心腸卻已變換如斯?嗬嗬,殺人滅口,斬草除根,死無對證,果然是夠狠辣。
秦詩雨聽到赤蘭珠已死,心中一跳,想起的,竟是當日在術孤族自己生病時,她悉心照料的模樣,是,她是貪心了一點,最後這一步,走得也確實太沒義氣太壞,可是,死……對她來說,終究是太過的懲罰了。
“妹妹。”
“嗯,哥哥,你相信我啦?那這女人交我處置吧!”齊雅兒明明見齊魯達麵色不虞,卻仍笑著,因為她知道,哥哥會處置這世界上的任何人,卻永遠不會傷害自己。
“妹妹,你可知道,這紅狐狸毛得之不易。秦姑娘不會拉弓。赤蘭珠篤信佛祖,並不殺生。火狐速度飛快,我們予阿最機靈的獵手也不一定能捕到,何況她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
“……”
齊雅兒怔在當地,齊魯達說完這句,卻不再看她一眼,轉過身去查看了一下秦詩雨的傷勢,見她無恙,正欲說話,秦詩雨卻先行出聲:“齊兄,我想,緣分差不多盡了,我們就此別過吧。”
齊魯達愣愣看著她,似乎聽不懂她這句話的意思,半晌:“你是怕我護不得你周全嗎?”
秦詩雨搖了搖頭,微微一笑,將手腕從他手中拉出:“不是。我當然相信你能護我周全。但要刻意去護,未免不夠自在。且放我離開,讓我自由生活,豈不是好?有時候緣分盡了,強求也是無用。”
“你就不怕我不肯放麽?”齊魯達被她一席話澆得心頭冰涼一片,他很想伸手握住她,可是她的手明明就在眼前,但她的心呢?
秦詩雨笑而不語,翻身上了那匹棗紅馬,休息了這麽久,它早已養足了精神。
“再會了,齊兄!駕——”
【——永遠沒人知道 我們的哪一次揮手 便是人世間的最後一次揮手 哪一次說再見 便是永遠不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