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皓月舊人雲間客
這天夜裏,秦詩雨在身心疲累中沉沉睡去,她做了一個夢。那平素擾她至深的夢境竟未出現,她卻夢到了一個幾乎從未想起過的人。
恍恍惚惚中,有琴聲悠悠,似流觴時漫暢的澗水,清潤幽碧,沁人心脾。
這是哪兒?這是哪兒?
秦詩雨揉著朦朧的眼,想看清周遭如迷霧般重重的微藍水汽,卻是不能。她低下頭,卻連自己身上穿什麽衣服都看不清,周遭白藍的霧氣,像將她變成了一個遊魂,飄飄然然,無所適從。她微微覺得奇怪,為何夢中會有色彩,為何她能知道自己是在發夢,卻無法克製的想把這夢繼續下去。
便隻能跟著那琴聲而去,她尋著音符往前,琴音越發清越可聞。她心裏暗忖,那是個女子吧,將琴彈得如斯溫婉癡柔。
弦音戛然而止。秦詩雨嚇得一個激靈,蓋因這空間太過詭異薄涼,那琴音本來就似一個夥伴,讓她不至於害怕這濃濃的霧氣和未知的環境,誰知它卻忽然止息,驟然消失無跡。四周頓時如死寂靜,她抱著雙肩縮了縮脖子,好冷。
“是否覺得,這琴聲之止,短促異常,突兀而終,恰如人生遭際,殊不可測?又或如人之情愛,起於無端,消於無端,又知何時?”
一個聲音幽幽從霧中傳來,是個清麗的女聲。秦詩雨轉過身來,卻見迷霧迅速散去,一個人影從後方緩緩而來。她嚇得倒退一步,見那霧開人現,來人竟是眼熟異常。
“你是……景嬪?”她大睜著眼,咽了口唾液。
那女子寬袍蕩袖,白蔥般的纖指輕掩紅潤唇口,一雙杏仁大眼閃著柔和的光芒,那眉梢眼角,滿是笑意。她點頭:“詩雨。”
秦詩雨更覺訝然,奇怪她為何會知道自己的名字,口不擇言:“你不是已經……”
景嬪笑道:“人人皆有生老病死,你又何必提它?今日你有緣來此,我更念你曾為我洗脫貪歡蟲之冤情,想說一番話與你。”說著,她並不再向秦詩雨看去,而是轉過身,邊走邊說,她頭上隨挽的流雲鬢,微微搖晃,將秦詩雨的心都搖得癡迷起來。
“詩雨,你之情債比我更甚。你之情種,比我更深。我此刻在這水雲深處,說是孤獨,恰如其分。你和他卻明明是相愛異常,偏遭上天妒忌,降厄與你們。但你可知那人,為你苦等癡纏了多久?我知,你心中抉擇難下,深覺困頓。然而,你應聽從本心,問問自己,你到底,想要什麽?你到底愛誰。”她又複笑起來,淡得如一尾白雪蓉,“就像我的王,他以為自己深愛了我,其實,誰又知,他至死,心中還是想著獨孤有琴。”
秦詩雨靜靜聽她說著這些,卻從她麵上辨不出一絲不虞。她依然笑得清澈無慮,早已看淡了世間生死,愛恨離合。
“詩雨,你可知我在當日,為何不曾辯白?”
秦詩雨搖了搖頭,她本以為當時景嬪已神智不清,根本無法為自己辯明清白,沒想到,她竟是無意於生了。
“我當日所受傷害,確實深重。”她眉梢有了一絲黯意,“然而,比起我內心的瘡痍,它又算得了什麽呢?”
“你可知當日,我是在賭。我在賭,我的王他會信我,無論如何也會相信我。然而,我輸了……我輸給了他的眼睛,那雙被華麗演繹遮掩蒙塵的眼睛。詩雨,你知道,一個人若是總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不相信自己的心,那他就已入了俗道。”
“我的王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他看到我,就像看到當年的獨孤皇後,他便愛上我。可與其說他是愛上我,倒不如說,他是再一次愛上了獨孤有琴。”她笑著,帶了份戲謔和微傷,“可我呢,我卻隻愛他一人。因此,我寧願相信,他每次看我畫蘭花兒,聽我彈琴,透過我看著遠處不知名所在的時候,都是在思念我。然而最終我還是知道,其實,他是在思念她。”
“好比白吟風也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自己的心。以他的聰明,本應該很快明白這事情,可他沉迷愛中,早已看不清事實。一個人愛另一個人,若是不相信愛,不相信自己的心,便會生出無限懷疑和憂慮,愛難以長久。”她轉過頭,鬢上的流蘇搖搖,美目巧笑起來,秦詩雨本來聽得心裏疼痛,卻被她一個笑容打消,覺得世事皆是旁觀,聽她又道,“詩雨,你我皆是落魄之人,更有同款遭際。我憐惜你,不惜前來解你此惑。你要聽從自己的心……”
“啊——!”
話音未落,她已是一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