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一章 月之滴
左眼看見:
綠山之間桃樹下,種桃樹的白衣仙人背影卓然,他低頭對著身邊的小沙彌露出清淡的笑容。
「小師傅叫什麼名?」
「后,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我叫太陰。」
……「白晝有日,夕夜有月,日月為明,當空為曌。后,我以列位諸神陵光神君之名起誓,賜你一個新的名字,夕晝。后夕晝,今日起,我來做你的福曌,做你黑暗裡的明月,永遠照耀著你。」
……「非塵世之人,不貪塵世之緣,你我相遇不過凡塵一夢,並無三生三世的情分,后,我定予你太平盛世,讓你今生不再經歷殺戮。」
左眼看見:
王侯府邸,高牆內院一株白色的老梨樹,少年眉清目秀從靜安殿奔跑著進入大書院,書院之內一株石榴開得嫣紅如火。
「小的趙明月,是府上的雜役,給晏王請安。」
「是在哪兒當值?」
「……小的在書院當值。」
「書院與靜安殿相鄰,本王卻從未見過你。」
「小的……小的才來沒多久,未能有幸見過殿下。」
「那你現在抬起頭看看。」
……「我會變得更強,然後,我來守護你。」
……「不管去到哪裡,子晏,我守護著你。」
……「絕對不能讓人從我眼皮底下將你帶走,誰也不能,若護不了你,我寧願跟你一起魂飛魄散。」
左眼看見:一座垂花圓門旁,冷月照耀桃花紛飛,一把梅花紙傘下靜卧一具枯骨。
左眼看見:杏花酒肆桃樹下,白衣上神回首一望,眸光若桃花爛漫,他優雅起身拱手行禮,聲音有重逢的溫暖有桃色的芬芳:「在下太陰,后卿,許久不見。」
九曲黃泉路,忘川彼岸花,八抬花轎上,新娘紅妝如同千里曼珠沙華,驚艷了整個黃泉,那是……后的新娘。
那是九重天府上神逆天下嫁地九曲地府鬼王,發誓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神鬼殊途。
終究,他沒能真正娶她過門,終究天地兩隔,終究勢不兩立,終究你死我亡。
耳邊還聽見她說:浩瀚星河落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互,只羨鴛鴦不羨仙。
耳邊幽幽還聽見她低聲說:何時杖爾看南山,我與梅花兩白頭。
她說她做過一個夢。
「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你八抬大轎娶我回家,路旁開滿了曼珠沙華,你隨手摘下一朵別在我的髮髻,迎親嗩吶吹了一路,花開了一路,我在夢裡走了一趟白頭偕老……」
夢裡與他白頭偕老。
她說要杖他看南山,她與梅花兩白頭。
一直都說老了以後要做的事情,可她從來沒說年輕的時候他們會做什麼,從未想過與他舉案齊眉,就是因為害怕不能攜手,害怕今日這樣相愛相殺的局面嗎?
鬼王的手拉住了她的,將她王懷中一抱。
左眼已是淚流滿面。
……「我愛慕你!不管你說什麼,我不會改變心意。皇甫爵,若是明天我就會死去,你會不會後悔沒接受我的心意。若是明天你就死去,你會不會後悔沒告訴我你也喜歡我。」
……「天地為鑒,我楚子晏只鍾情趙明月,至死不渝。」
……「不管你是趙明月還是陵光神君,都聽好了,你不是一個人,不要什麼事情都自己扛,你還有我,就算你還適應不了我是你夫君這樣的身份,但在這三千世界,我是你的親人,最親的人。」
我是后。
我這一生為人二十四年,為鬼一萬三千二百五十一年,我只對一個人情竇初開,我只對一個人情深意長,我只對一個人念念不忘,我只對一個人付出了我所有的愛慕……
蒼天厚土,我當真願意用一切去換她唇角一笑,換她永世安康。
鬼王抱著趙明月破水而出。
依舊是在月娥石像的前方,破水的剎那,月娥香燃盡,最後一點猩紅燃起,灰燼折斷墜落下來,再次落在了鬼王的臉龐。
燙。
可他看見了,月娥石像嘴角那一抹哀切的笑意,分明是石刻的眼睛,但嘴角劃下了一顆悲憫的眼淚,淚珠在月光的映照之下如同月之滴。
滴落在凍結的湖面上,卻震蕩出一層潔白的光暈,光暈所到之處,冰雪融化,池中水暖如春,兩岸枯草逢春,樹抽芽,花開花,春色想要蔓延到天涯海角一樣,一夜之間,春暖花開了整個月落之都。
而最後那一滴月光色的水滴凝結成的珠子,重新回到了鬼王的手上。
陵光神君並沒有騙他,是真的有石像落淚的事,只是感動石像的不是他與太真的感情,而是左眼看到的那一幅幅的畫面,是鬼王與陵光神君的事。
鬼王站在客棧的窗前。
昨日這裡還是冰天雪地,可今天如同陽春三月,陽光明媚,春暖花開。
據說,這是數百年來第一次感動月娥的故事,不僅感動了月娥,而且讓月落之都冰雪消融,溫暖如春。
誰也不知道到底是何人拿到了月之滴,所以整個月落之都都在進行各種猜測,可終歸只是猜測。
鬼王看著手心的月之滴,直到床上的人發出動靜,他手一握折身走回床邊,雖然有些生硬,可還是出聲問道:「醒了?」
躺在床上的趙明月面色並不大好看,目光也沒有往日的神采,倒不是因為身體不舒服,而是一而再再而三被這人丟下,心臟有些超負荷罷了,她有些相信這人確實不可能是后夕晝。
「……」
她記得昨晚他丟下她,如同在東海那次,這次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比東海那次多了窒息的感覺,那種瀕臨死亡的絕望。
倒不是因為怕死,而是心裡明白,這個人當真不擔心她會死。
所以也沒有必要問她是怎麼回來的,反正不會是他救的吧。目光看向了桌上的水壺。
「要喝水?」
喉嚨像要燒起來一樣疼,艱難地咽了咽嗓子她卻搖了搖頭。
他還是倒了一杯水遞了過來,趙明月沒接,望著他溫潤的手忽而想喊,把后的手還給我,把后的樣子還給我!
可是……
「你……」聲音太啞了,所以鬼王聽不清。
「你說什麼?」他湊近了一些,「我聽不清,你再說一次。」
「殺了我吧。」
「!」鬼王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說完這些明月也驟然後悔了,於公於私她都不該說這樣喪氣而又賭氣的話,這一下反而將他手中的水杯抓過來仰頭一飲而盡。
這麼燙的水,她卻渾然沒有感覺到燙,喝完胸口灼燒一般火辣辣的。
鬼王驟然明白她的那句話的含義,大概是認為後當真回不來的萬念俱灰吧,但說完驟然驚醒,回想起自己的身份與對后的承諾,她不該如此輕言放棄的。
原來,她也會脆弱至此。
可這一次他卻沒有辦法踐踏,譏笑或諷刺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低沉說道:「本王拿到月之滴了。」
趙明月聞言驟然抬頭。
然後手中的杯子掉在了被褥之上。
他對太真的感情,居然能讓月娥石像落淚?她還有什麼理由去質疑他對太真的喜歡,與對她的不喜歡。趙明月的臉色比剛才更難看了。
「本王說拿到月之滴了,你為何不高興?」
「……恭喜你們。」
「……」恭喜你們是何意?「我是說……」
「這幾日冒犯了,得罪之處……」話到了嘴邊覺得不應該,趙明月有些手足無措,她撿起掉在杯子上的茶杯,「我只是認錯人了……我認錯人了而已。」
「陵光神君。」
「呵。」趙明月忽而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抬頭看鬼王,「你說得沒錯,我就是想要使用美人計,然後勸你懸崖勒馬回頭是岸,我怎麼可能喜歡你,你不是后,你不是我的后夕晝,你不是!」
鬼王看了她半晌,硬聲說道:「本王本來就不是你的。」
「你知道!」
「你到底在氣什麼?!」他才對她客氣一點,「還蹬鼻子上臉是吧?」
兩個強勢的人相互瞪著對方各不相讓,鬼王看著她發白的嘴唇微微顫抖,忽而覺得特別沒勁,如今的陵光神君,簡直弱到他都不想當她的對手!
一把奪走她手中的杯子,用力放在桌面,表示自己不是怕她,只是好男不跟女斗,然後回頭目光鋒利地下命令:「以後帝昊天的事情你就別插手。」
明月不解看著他。
他再大人大量地跟她解釋一遍:「我可以不殺你,但你也別再想著與本王做對。」
明月想了想,無奈一笑:「因為是我讓你得到了月之滴?這個是作為報答?」
報答?
算吧。
「確實是因為你得到的月之滴,所以……」左眼看到的那些連石頭都感動了,難道他還不如石頭?「我不會殺你。」
「但是。」在她張嘴之前他又加了一句,「你要是還跟本王做對那就另當別論。」
為了太真他還真變得會感恩了。
「那如果太真還需要一個神格呢,你也不會殺我嗎?」
這個,他還真沒想過。
「有了月之滴還需要神格?」他反問。
「誰知道呢。」
「大不了本王再找個新的上神取了他的神格來便是。」
「……」趙明月上下看著這人,這感恩的心可真讓人大跌眼鏡,「不必,你還是要我的吧。」
「你這不識好歹的女人!」
「女人……對你而言我應該是陵光神君吧?別對我心慈手軟,因為我遲早會要了你的命,這是我對你最後的仁慈。」
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