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三章 發如雪
「組織部部長孫銘輝被雙規了。」
就在孫銘輝被監察部的人從辦公室帶走後的第三天，這條消息在整個崇明三島上就傳開了。
孫銘輝兩天沒有回來，單位里的人根據經驗判斷基本都覺得這位領導是回不來了。
外面不熟悉這個名字的人只知道上面這次抓了一個大官，但是政府內部的人都知道一場地震將會在官場上爆發。
孫銘輝在崇明的體制內論資排輩的話可以穩居前五，他的關係網可以說遍布整個三島，所以在被監察部的盧佳平帶走之後，和他過從甚密的一些人大多風聲鶴唳。
這次的事情是大事，不然李天武就不會去找沈勇，而是直接去和孫銘輝做溝通。究其原因，還是孫家這對父子的手段太過惡劣。
將手伸向軍方本就是犯了大忌，而且孫志浩還是朝前線上的戰士下黑手，後來他叫人在橫沙小學門口綁架了刑偵局局長的女兒，再加上孫銘輝公器私用，調警衛處的人馬去抓陳斌等人。這一樁樁事情單抽一件出來就是大案，孫家的行為太過猖獗，已經讓同僚們深為忌憚，他們敢在外國使團來訪崇明的前夕做出這一系列的動作，就連准親家沈勇都看不下去，這一次他站到了對面。
顧安南前去湖心島解救陳斌等人就是沈勇下的命令，他跟李天武碰過頭之後又去見了韓市長等同僚，大家的觀點趨於一致，那就是將孫家從崇明三島的核心權力層中踢出去。
「沒事了，孫家已經倒了，」李天武在電話里向蔡文越如是說道，「在正式審判之前，人會交給你看押。」
蔡文越知道這是上面對自己的補償之一，而且孫家門生故舊遍布三島，把這對父子交給誰都沒有交給蔡文越放心。
「小丫頭沒事吧？」李天武問道。
「好多了，這次也多虧了李主席您從中斡旋，還有『焱組』的幫助，我女兒才能逢凶化吉。」
「那就好，接下來用不了多久會有新的任命書給你，你好好準備一下，」李天武聽到蔡文越的女兒沒事的消息鬆了一口氣，這次的情況確實險之又險，要是蔡吉稍有個什麼意外，恐怕局面會很難收拾，「刑偵局這邊，你有沒有中意的人選，可以培養一下，後面讓他接你的班，組織上對你有其他的重用。」
「人選的話，恩.……有一個，」蔡文越想了想，向李天武推薦了一個人。
「張偲？你是說長興先鋒營特戰小隊的那個隊長？」蔡文越推薦的人選讓李天武微微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蔡文越會在自己局裡內部推薦。
李天武稍作考慮后馬上就同意了，「只要能力過關，我是雙手贊成的。」
「張偲在這次孫家的案子里也是受害者，是得補償補償。」掛了電話之後，李天武在心裡對自己這樣說道，接著他又跟沈勇去了個電話，讓這位抗災救亡指揮部的部長幫忙協調。
孫銘輝父子被逮捕的時候一個在自己的辦公室，一個在自己的別墅。兩人走完相關審訊流程，一前一後被分開送去刑偵局的監牢里。
蔡文越看到最先被送過來的孫銘輝，眼神中有些複雜。孫銘輝也是，他用了數十年的時間才在地方上身居高位，如今跌落塵埃卻不過一兩日的功夫。
「你贏了，」孫銘輝淡淡地說道，他的語氣波瀾不驚，臉上卻失去了昔日的神采。老人之前打理得乾乾淨淨的一頭黑髮如今全變成了雪白的顏色，蔡文越不清楚他的心裡究竟經歷過什麼樣的煎熬，只知道歸根結底這都是咎由自取。
「這不是我和你的戰爭，所以沒有誰輸誰贏的說法。」蔡文越說道，他示意工作人員鬆開孫銘輝的手，接著便將心裡牽扯著自己情緒的一個問題問了出來。
「那麼小的孩子，你們為什麼能下得去手？」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成大事者.……從來都不拘小節。」孫銘輝答道。
「蔡吉是我的女兒，你們綁架她，還打算要殺死她。孫銘輝，你自己也是做父親的人，如果換做是我要殺死你的孩子，你會是什麼樣的心情？」蔡文越的情緒果然被孫銘輝引爆了，他怒喝著，厲目圓瞪過去。
「你要是真殺了我兒子孫志浩，我說不定還要感謝你，如果不是這個畜生搞出這些事來，我孫銘輝怎麼會落得這個地步，」孫銘輝的情緒也有些激動，旁邊的工作人員見自己的局長跟這名犯人吵了起來，剛剛站開來的他們又紛紛衝上去將孫銘輝控制住。
孫銘輝沒有掙扎，但是他的嘴裡仍喋喋不休，心中的怒氣更多地是來自於對兒子孫志浩的怨憤。
「爸？！」孫志浩被帶到刑偵局的監牢時剛好遇到蔡文越和自己的父親，他被抓的這幾天里都沒有和孫銘輝見過面，除了接受審訊之外就只有鐵窗為伴。在監牢里，他見到了自己的父親，也被父親的滿頭白髮給嚇了一跳。
「逆子，你這個逆子，你還有臉來見我？」孫銘輝聽到兒子的聲音，怒火更是又旺了幾分，他剛才和蔡文越對話的時候都沒這麼激動，但是在看到孫志浩時，整個人就掙扎著想要撲過去。
孫志浩見到孫銘輝頭髮全變白了的時候有些吃驚，他剛才喊自己的父親時心裡更多的是擔心，但是孫銘輝似乎並不領情，反而是見面就用「逆子」二字罵開了。
「我怎麼了？」孫志浩的臉一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昔日里原本是翩翩富家子的身份，如今一朝變成階下囚，這種天翻地覆的落差感如鯁在喉，加上和父親再見面時老人毫不留情地怒罵，孫志浩心裡的火也騰了起來。
「混帳東西，想想你的所作所為，孫家被你害得今天這個地步，你滿意了嗎？」孫銘輝罵道，「我花了幾十年的時間才有了今天，你一夜就給我毀了。」
「我的所作所為？爸，我的所作所為哪一點對不起咱們孫家，哪一點不是為了咱們孫家？」
「你這個畜生，當初如果死的人是你而不是志剛，那該多好。」老人罵出這句之後，似乎心裡又想起了自己的大兒子，他嘆了口氣，先前被怒意支配著的情緒也稍稍沉寂了一些。
孫銘輝的這番話像一把刀一樣扎進了孫志浩的心裡，多年來壓抑著的一些情緒突然爆發出來。
「從小你就只喜歡大哥，我們長大了也是。但是你有想過嗎，大哥為咱們孫家做過什麼，他給你賺的只是人前的面子，孫家這麼多年的口袋可全是我給填滿的。」孫志浩將滿腹的委屈道了出來，「這麼多年了，見不得光的事都是我去做，人前露臉的活卻是大哥來，他光芒萬丈，我卻只能生活在他的影子下，你們可有誰想過我的感受？為了顧及你的感受我還不能去跟大哥搶風頭，只得裝出一副紈絝子弟的樣子，這些我都可以忍，但是你說當初死的為什麼是大哥而不是我……。」
孫志浩的心在滴血，孫銘輝的恨意難平，望著這對反目的父子無視周圍眾人在那互相詆毀，蔡文越沒了留下來看戲的心思，他讓工作人員將兩個犯人分開關好，自己便離開了監牢。
孫銘輝終於安靜了下來，在牢門關上的那一刻，他的心也跌落進谷底。
孫銘輝在內心的最低谷中突然看到了一個人的影子。
「怡霖！」這個名字屬於孫銘輝的初戀，他和那個姑娘相識於大學院系的聯誼舞會上。
羅怡霖曾是院系中公認的才貌雙全的女子，而孫銘輝則是來自農村的窮小子。那一年，羅怡霖欣賞孫銘輝的求學精神和不墮志氣的毅力，她在自己的感情上率先邁出了一步，兩人也在那時走到了一起。
初戀的模樣原本早已模糊在腦海里，孫銘輝不知道為何又突然想了起來，他想起了和女孩在校園裡的初遇，想起了那個夜晚舞會上的共舞。
為了跟隨孫銘輝的腳步，羅怡霖放棄了留在大城市淞滬的機會，和他一起去了小縣城裡。
時光宛如昨天，孫銘輝的耳邊突然響起來當初自己神采激昂的一番話。
「青春，還有熱血，我的一切都是屬於祖國的。」
「銘輝，我想幫助你實現理想，也希望見證你為祖國所付出的努力。」女孩的話在心裡回蕩，銀髮的老人不覺流下淚來。
他曾經為了仕途上的平步青雲而辜負了羅怡霖對他的一往情深，幾十年過去孫銘輝都不曾有過悔意，但是這一刻，他的心裡只有當初那個舞會上朝自己伸出手來的姑娘。
「孫銘輝，我不知道是自己看錯了你，還是原本就沒有看懂你。」
「也許一個人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可以不擇手段。」
「但是我已經看不到當初那個意氣風發滿腔抱負的熱血青年了。」
「王曉燕的家世.……，一定能幫助你飛黃騰達。」
「而我也註定只是你生命中的一段笑話。」
「我不後悔自己曾經的選擇，我有我的路，也會自己去直面未來的成功與失敗。」
「也希望你在以後的某一天，不會為今天的決定而後悔。」
「曾經的同學羅怡霖。」
寫著這些文字的信早已經不在了，亦如當初那個姑娘在站台上落寞的身影以及眼角的淚痕一樣，都消失在了歲月中。
刑偵局的監牢里，銀髮的老人已經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