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長情

  訂閱比例不足或者晉江抽了~如無跳訂,可嘗試清緩存~  阿魚才喚了一聲「姨母」, 萬氏就拿出兩個荷包遞給阿魚。


  荷包沉甸甸的, 阿魚拆開看了一眼——一袋銀錠, 一袋碎銀子, 都裝得滿滿當當。


  萬氏笑道:「想著進宮興許能碰上你,特意多拿了些銀子。你暫且用著, 不必儉省, 等姨母下回進宮,還給你帶銀子。」


  阿魚把荷包妥妥帖帖地放好。抬首同萬氏道:「倒忘了同姨母說, 先前陛下大赦,我的罪籍已被抹了, 再過幾年就能出宮了。」


  萬氏一喜:「那敢情好。」上回見到阿魚之後, 萬氏便託了不少關係,想悄悄地把阿魚弄出宮——阿魚是她看著長大的,又是血緣至親,以前不知道便罷了,如今知道了,便不能坐視阿魚在宮裡受苦。再說了,傅延之明擺著非阿魚不娶, 她不想辦法撈阿魚出宮, 難不成看著自己兒子孤孤單單一輩子?


  然而大把銀子使了出去,一層層地打點, 只換來了一句「這是罪籍, 有些難辦」。


  聽那人的口風, 似乎尋常宮女偷送出宮要容易些。


  萬氏正愁怎麼辦呢,沒想到瞌睡遇到枕頭,阿魚的罪籍銷了。


  她也不打算瞞著阿魚:「你且耐心等一段時日,姨母興許有法子讓你提前出宮。」


  阿魚眼神一亮,「真、真的嗎?」


  萬氏點點頭,「你也別告訴旁人,畢竟是觸犯宮規的事。」


  萬氏認真思忖起來——過了年,阿魚就十三歲了。離宮之後,就先在定遠侯府住一年,她幫著籌備嫁妝,等及笄了,就回江寧萬府,從那裡出嫁。


  燕京同江寧相隔千里,來迴路上就要費不少時日,再加上舟車勞頓,肯定還要好好休整……這麼算下來,時間還真有點緊迫。


  萬氏定了定神,道:「我明日再去找找門路,你呀,還是越早出宮越好。」


  阿魚也知道把她弄出宮不是件容易事,估摸著這裡頭還少不了定遠侯幫忙,便問:「姨父也出了不少力吧?」


  哪知道萬氏微蹙了黛眉:「和他有什麼關係。」


  阿魚一愣。定遠侯南下江寧、千里聘妻的舊事,早就傳成了一段佳話。阿魚覺得姨父姨母應是舉案齊眉般的良緣……為何姨母提起夫君是這樣的語氣?

  阿魚話在嘴邊繞了個圈,終究沒好意思問出口。


  萬氏原先也以為,那個大張旗鼓來江寧下聘的侯爺是真心愛重她的,直到嫁進了侯府才知道,定遠侯後院已住了六房姨娘,破了身的通房丫頭數都數不清。定遠侯不過是看中了她的美色,才心心念念地娶她進府。


  若果真愛重她,就不會把庶子生在嫡子前頭——傅延之到現在還沒有被請封為世子,就是因為上頭有個庶長子擋著。那庶子自幼跟在定遠侯身邊,不像傅延之,打小就去了江寧,如今回來了也和定遠侯不太親近。只怕定遠侯心裡也有一把尺,在衡量這一嫡一長兩個兒子。


  萬氏自然不想同阿魚說這些內宅瑣事,便強顏笑道:「總之你記著,嫁到位高權重的人家未必是什麼好事。」


  阿魚怔怔地望著她。


  萬氏又笑了,揉了揉她的腦袋,「你也用不著操心這些。」


  ***

  綠玉般的碧粳米煮了粥,厚厚的一鍋,米湯也是綠瑩瑩的,帶著青草般的清香。


  天色尚早,還不到備膳的時辰,阿魚和燕儀就先坐下來進了半碗粥。因煮粥時加了冰糖,又是小火慢熬的,所以入口便是糯糯甜甜的。


  過了一會兒,楊紅珍來了,見二人吃得香甜,又給她們盛了一碟子脆生生的酸蘿蔔。


  阿魚笑眯眯地道謝:「有勞楊姑姑。」


  楊紅珍頷首,忽地想起一事:「曹女史染了重疾,已請了懿旨,出宮療養了。咱們司膳房缺了一個女史,阿魚,要不你去補這個缺吧?」


  阿魚正埋頭啃著蘿蔔條,聞言便不明所以地抬起腦袋:「姑姑怎麼想到我了?」


  楊紅珍笑道:「我是看你心思淳善,又肯做事,從不偷懶,還識字——當女史也用不著一身好廚藝,讀過書、認識字才是最要緊的。」


  女史清閑,月例銀子也多,楊紅珍這是有意抬舉阿魚。


  燕儀一口一口地喝著粥,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姑姑……我也識字。」


  見楊紅珍朝自己看了過來,燕儀便擱下碗勺,正色道:「宋女史一直在教我讀書,我已學了很久……我、我還經常幫宋女史整理文書呢。」


  她說到最後,都有些結巴了。她覺得楊姑姑看中的是阿魚,她這時候跳出來,就像存心和阿魚搶女史這個位子。但她又覺得,自己每晚挑燈讀毛詩、腕上掛著秤砣苦練書法,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享讀書人的福,如今恰逢其會,她……她真的不想錯過。


  燕儀聰明伶俐,也挺招人喜歡,楊紅珍一時犯了難。她的眼光在阿魚和燕儀之間打了個轉,笑了笑,道:「你們倆住一個屋,關係也好,不如你們先商量商量,明天再給我一個準信兒。」


  ***

  燕儀一整天都是心事重重,炒菜的時候,錯把糖當鹽放了好幾勺,阿魚瞧見了就提醒她,燕儀一怔,乾脆倒醋進去,做成糖醋口兒的。心裡卻越發愧疚了——她想和阿魚爭女史的位子,阿魚卻不在意,還這樣好心地提醒自己。


  其實阿魚根本沒想那麼多。這孩子小時候過得富貴,不論什麼好東西,她不用開口就有人送到她面前,所以她心裡一向沒什麼「爭」的念頭。燕儀心裡滿是羞慚愧意,阿魚腦子裡想的都是:


  「呀,這牛肉片真嫩,稍稍燙一下就能撈起來了。咦,這個蝦球炸兩遍,表皮更酥脆了呢。嗯,鹵豬蹄還是用豬前蹄比較好,肉多骨少。」


  兩人各懷心思地過了一天,到了晚上,阿魚就跟沒事人一樣,準備洗洗睡了。燕儀掙扎了又掙扎,小心翼翼地說:「阿魚,我想……」


  阿魚回頭看她,燕儀忽然就說不下去了。阿魚疑惑道:「你想什麼?」


  燕儀抿了抿唇,終於脫口而出:「我想當女史。」


  「我還當是什麼事。」阿魚笑了笑,「你想當就當唄,明天見著楊姑姑直接跟她走便是。」


  燕儀覷著阿魚的臉色,「可是楊姑姑開始看中的是你……你不怪我搶了你的位置嗎?」


  阿魚搖搖頭。她心想,過不了多少時日,萬氏就要接她出宮了,她這時候跑去當女史也沒什麼意思。還扎眼,不便於她悄悄地離宮。倒不如讓燕儀去呢,她記得,燕儀一直羨慕女史的清閑,不用挨著灶火油煙。


  燕儀沒想到阿魚是這樣泰然的反應,心裡更加過意不去了。兩人誰也沒說話,各自靜寂良久,燕儀忽地哭了,「阿魚你是不是傻呀?」


  阿魚:「……」


  燕儀邊哭邊說:「你知道當女史能有多少月例銀子嗎?你為什麼要讓給我啊……」


  她的心裡矛盾極了。她盼望著阿魚把這個難得的機會讓給她,但阿魚真的讓給她了,她又為阿魚惋惜——她見過阿魚的字,一手從顏體的行書,流風回雪般的疏朗靈動——她覺得論才學,阿魚是遠遠勝過她的。一時間,燕儀只覺得十足的無措與狼狽。


  阿魚卻平靜地鋪好被子,抱著湯婆子爬上床,一雙清澈動人的桃花眼沖著燕儀眨了眨,道:「睡吧。」


  燕儀也躺下,聽著阿魚睡時清淺的呼吸聲,輾轉反側。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燕儀道:「我拿了六對雞翅,做成鹽焗的怎麼樣?」


  阿魚想了想,說:「我看到廚房有新鮮的蘋果,不如做一道蘋果燒雞翅?」


  蘋果寓意平安,這個時節多吃蘋果,可以潤肺健脾、養心益胃,燒出來的顏色也好看,不似鹽焗雞翅那般寡淡。燕儀便點點頭:「就聽你的。」


  兩人削了幾隻蘋果嘗味道,酸的蘋果一律不要,剩下精心挑出來的甜蘋果都切成小塊,擱在一旁備用。阿魚起了油鍋,先是炒糖色——放入冰糖,用文火慢慢炒著,直到冰糖融化,咕嘟嘟冒著茶褐色小泡,而後才將雞翅放進去裹上焦化的冰糖,加了各式佐料,略略翻炒一番,便添了水,蓋上鍋蓋慢慢燒。臨出鍋前才將蘋果塊倒了進去,大火收汁。


  紅燒獨有的香味早就從鍋里飄了出來。燕儀端了盤子,夾了兩個雞翅出來,給阿魚遞了雙筷子:「吃。我自己出銀子買的雞翅,吃兩個不礙事。」


  平日她們備膳,出鍋前也要嘗一嘗味道,但嘗的都是湯汁的味道,菜肉都是不會碰的。但今天這雞翅是燕儀出錢買的,便不必守著規矩。


  因著雞翅用小火翻炒過,所以皮肉里的油已被逼了出來,入口便是微微的焦脆,肉質倒是軟嫩,一點也不柴,冰糖似乎沁到了雞翅裡面,吃來甜咸交錯。


  燕儀把骨頭剔得乾乾淨淨,意猶未盡道:「真好吃。」說著,又從鍋里夾了一對雞翅,分了一隻給阿魚。


  反正總共有十二個雞翅,就算她們吃了四個,也還有八個,擺盤還是好看的。


  阿魚也覺得很好吃,每一個雞翅都沾著濃稠的湯汁,外酥里嫩,不肥不膩,還裹挾著蘋果的甜香。


  燕儀把第二個雞翅吃完,又握著筷子伸向了鍋,阿魚笑問:「你還打算吃啊?」


  燕儀一邊望著鍋里熱騰騰的雞翅,一邊念叨著:「不能再吃了,不能再吃了……只給宋女史送六個雞翅,未免太寒磣了……」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搛了一塊蘋果。


  阿魚「噗」地一聲笑出來。


  蘋果也很好吃,因是出鍋前才放進去的,所以脆中帶著糯,雞翅的湯汁浸在裡面,本以為會很油膩,但同蘋果的果香糅在一起,便十分契合,恰到好處。


  燕儀又夾了一塊蘋果,津津有味地吃完,終於捨得把鍋里的蘋果燒雞翅盛出來裝盤了。如今天涼,菜容易冷,燕儀便添了酸辣汁拌土豆粒、涼拌三絲、醬汁絹豆腐、糯米紅棗幾道冷盤,一併裝在食盒裡,先給宋女史送了過去。阿魚則留在廚房,繼續烹煮菜肴。


  忙活了一個下午,終於將炒菜、湯粥和點心備齊,燕儀和阿魚一邊做菜一邊吃,倒也不覺得疲累。


  燕儀吃完咂了咂嘴,說:「倘若我每月都能拿五兩銀子的月錢,我就天天這麼大魚大肉地吃。」


  「你想得美!楊姑姑都沒有那麼多月錢。」阿魚笑道,「除非你當娘娘去!」


  燕儀作勢打她:「好你個貧嘴精!」


  阿魚連忙跑開。她身子輕盈,躲閃得很快,見燕儀追不上她,還得意洋洋地沖燕儀做鬼臉。


  燕儀本停下不再追了,瞧見這個鬼臉,立時羞惱起來,又追了上去。兩人你追我趕,嬉鬧了好一陣。


  ***

  九月中,太子身邊的長侍快馬加鞭地趕回了京城,入朝奏報:「啟稟陛下,西南頻發地動,百姓均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天子猛地從龍椅上站起來,一把撩起冠冕上的旒珠,目光直直地盯著那個長侍,沉聲道:「你說什麼?」


  先前是各地的水患,現在又是西南的地動,只怕朝臣百姓要非議他這個帝王昏庸無道,才引來了上天的震怒。


  那長侍重複道:「陛下,西南地動頻頻……」


  「行了!」他還沒說完,就被天子喝住了。天子掃了眼文武百官,問道:「諸位愛卿可有什麼應對之策?」


  朝臣們互相看看,低聲交流起來。


  這時長侍又道:「陛下放心。太子殿下正在西南主持大局,已命巡撫開倉放糧,搭建了不少粥鋪和暫住的房舍。」


  天子他……更氣了。


  他已經能想象到太子是如何鎮定自若地找到西南一帶的巡撫,如何拿出太子金印亮明身份,又是如何從容溫和地安撫百姓的了。


  太子真的越來越讓他忌憚了,倘若徐貴妃能生一個皇子……


  天子正胡亂想著,便聽長侍道:「太子殿下請旨,請陛下撥銀萬兩,賑濟西南。」長侍跪了下來,拱手道:「謝陛下隆恩。」


  朕掏錢,太子賺名聲?天子還沒說話,底下的朝臣就一個接一個地跪了下來,參差不齊地說:「謝陛下隆恩。」


  天子擰了擰眉,終於喚來戶部尚書,道:「……就依太子的意思,開國庫,拿銀子。」


  ***

  天氣一日比一日寒涼,一轉眼已是九月底。冬衣已經發放下來了,上身是夾棉的青色襖子,厚厚的一層,下身是深綠色的厚布裙子。阿魚在屋裡換上,轉了個圈,問燕儀:「這身好看嗎?」


  燕儀笑道:「好看,就是稍長了一些。」


  給宮女做衣裳自然不能量體裁衣,都是按固定的尺寸做的,不過衣裳有大有小,可以挑合適的穿。阿魚還在長個子,就挑了稍大一些的,明年長高了還能接著穿——做衣裳的錢都是從月例銀子里扣的,自然能省一點是一點。


  這個時節,螃蟹膏脂厚膩,肉細味美,秋菊也開得正盛。淑妃心血來潮,辦了一場賞菊品蟹宴,盛邀各宮妃嬪前來。


  除了徐貴妃。


  其實淑妃挺瞧不上徐貴妃的。淑妃是定國公府的嫡姑娘,母親是平陽大長公主,當今天子其實是淑妃的表哥,淑妃是實打實的金枝玉葉。至於徐貴妃……聽說她入宮前只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後來得了聖寵,父親兄長才跟著顯赫起來。


  淑妃打心眼兒里瞧不起徐貴妃的出身,也瞧不起她父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嘴臉。


  但天子偏偏喜歡徐貴妃,甚至可以說是「迷戀」,淑妃本以為皇后死了就該輪到她當皇后了,沒想到徐貴妃住進了鳳陽宮。


  現在看著,等徐貴妃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天子就要晉她為後了。


  淑妃……真是憋屈。


  淑妃背靠定國公府,又有大長公主撐腰,就算不得聖寵,也能在這宮裡橫著走,所以她大可以把不滿和厭惡擺在明面上——她也確實這麼做了,這次的賞菊品蟹宴,她連最末等的宮嬪都遞了帖子,唯獨沒有邀請徐貴妃。


  徐貴妃得知此事之後,氣得肚子疼。淑妃邀請她,她不去,是一回事兒;淑妃直接忽視她,擺明了不想與她來往,又是另外一回事兒。淑妃分明是借著這個賞菊宴的名頭,當著闔宮上下的面羞辱她。


  秋蘭勸道:「娘娘彆氣了,不值當,您肚子里還有小皇子呢,要是把身子氣壞了,反倒讓淑妃娘娘得意。」


  徐貴妃仍舊氣恨難消,問道:「她們在哪兒擺的賞菊宴?」


  秋蘭說:「就在太液池邊上。」


  徐貴妃扶著秋蘭的手,蓮步慢行,「走,去看看。」


  ***

  淑妃財大氣粗,出手也闊綽,雖有些出身高門世族的傲氣,但是並不難相處,所以其他嬪妃都很樂意同她結交。


  因而這回賞菊品蟹宴,後宮一大半的嬪妃都來了。人多了,伺候的宮女就不夠了,因著中秋那晚的宮宴,阿魚被遣去補侍膳宮女的缺,所以這回錢永惠又讓她來賞菊宴伺候。


  阿魚才走到太液池旁邊的小道上,徐貴妃便坐著鳳輿過來了。阿魚低著頭行禮,只瞧見徐貴妃圓乎乎的肚子——她已懷胎七個月了。


  淑妃也瞧見了徐貴妃,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嘴角,等徐貴妃下了鳳輿,走到近前,淑妃才閑聊般地和身邊的宮女說:「還真有人不請自來啊。」


  徐貴妃扶著后腰,懶洋洋地說:「我又不是來赴宴的,我來瞧瞧太液池的風光,也不行嗎?」


  她一邊說,一邊打量著四周。淑妃喜歡雍容熱鬧,所以擺了幾張大圓桌,除了逢時盛放的秋菊,還有幾株葛巾紫牡丹——這東西宮裡也沒有,估計是從定國公府的花房裡拿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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