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心生猜忌
機關算盡,結果卻搭上了自個親生兒子的一條命!她如何甘心?
所有的怨、所有的恨,都指向了痴娘一人,她那時,的確動了殺機,欲置痴娘於死地而後快!什麼同胞姐妹,什麼手足親情,都抵不過一些實質性的東西!
譬如金錢、譬如切身利益……
她妒紅了眼地認準了——當初若是沒有這個妹子,自己就不會被爹爹賣了淪落為童養媳,不會遭受前夫那一家人的白眼,只會一帆風順地嫁入這丁家、成為酒樓老闆娘,再沒有人敢瞧不起她,再沒有卑微之態,反而被丁翎寵著疼著,過上殷實的生活,享受到她本該享受的幸福!
都是痴娘的錯,可恨的是痴娘偏偏還裝得何其無辜,她恨她這無辜而單純的模樣,恨不得她從此消失!
「四郎,我為了你,失去了驤兒,你如何能再忍心怨我怪我?」
王嫵憐的眼睛,極美,像極了某種小動物,那無辜而惹人憐愛的眼神,當她眼中浮出淚光時,旁人很容易忽略了她眼底隱燃的毒火,宛如冰與火的矛盾體,即便是她的心態已然扭曲,即便是她這個人顯得矛盾而複雜,但那一抹迷惑人的眼神,楚楚可憐的,就能令許多男人為之心生憐愛!
「為了我失去驤兒?」
丁翎卻閉著眼,不去看她的眼睛,只喃喃重複著她那句話,分明知道她那樣做,只是為了她自己,心裡卻有另一個聲音在吶喊著:不!讓他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才牽手走到一起的人,那個他所愛的人,不是殺人兇手!憐兒她、她……她只是一時糊塗,或一時衝動,錯手誤殺的……
丁翎閉著眼,極力地為她辯護著,分明已知道了真相,卻寧可自欺欺人,繼續錯下去!
他閉眼時,想看清自己的內心,不知道自己這樣可笑又可悲的心態,究竟是為什麼?怎麼就放不下憐兒?是因為一旦承認了事實,就得面對自己的錯,無限悔恨下去,故而不願直面真相?還是因為……他是真的愛著憐兒,不僅僅是肉體的需求,這一年多的時間,沒了老母親,沒了痴娘,偌大一個丁宅,就只剩憐兒與他做伴,不知不覺中,是否她已成了他精神上的寄託與依賴?
或許,當他摔傷癱坐於輪椅之後,不夠強勢的性子,已變得更加懦弱!一個傷員,更加的需要親人的關懷與照顧,以往,總是習慣了痴娘裡外操持得妥帖、悉心照顧丁家老小,根本不需要他來操心,而眼下,他身邊僅剩的「親人」,就只有憐兒了……
而王嫵憐這個人,哪裡懂得怎麼照顧別人?她一心只想著自己,指望著有個男人可以當自己的靠山,被她依靠!她指望著丁翎的腿傷能儘快好起來!可眼下,她心中卻十分不安。
難道……
連這個男人,也靠不住了?
破敗的山神廟裡,洞開的屋檐及牆壁裂縫處,臘月的寒風呼嘯著刮進來,兩個人都覺得心頭涼涼的,卻又似乎有毒火在煎熬著,彼此都沉默了,相對無言,各自懷揣著心事,一個閉目沉思,一個出神地凝望著火盆里漸弱的火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直到——
枯草燃燒殆盡,連灰燼都吹散在冷冷寒風中,王嫵憐才沙啞地開口道:「我去外頭撿些乾柴來。」
這本是男人該做的事,而如今,她的丈夫不僅癱了,還不斷質疑著她,如同當初,他與痴娘之間,出現的嫌隙與裂縫,痴娘能默默忍受,痴痴地盼他回心轉意,而她,卻憋了一肚子的火,若不是強忍著,幾乎要衝他大聲責問、罵出口來:事到如今,你以為只有你一人在懊悔?當初選擇你這麼一個沒有擔當沒有魄力的男人,我比你更後悔!也只有痴娘這麼個痴心的傻女人,會為你傾其所有而無怨無悔,即便她死了,變作冤魂來找你,也還痴心妄想著你能夠回心轉意!不愧是「痴兒」,不僅痴,還一根筋的傻到底!
「憐兒!」丁翎猝然睜開雙眼,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去撿柴,何必帶著行囊?把它放下,我來看著就好。」
王嫵憐怔愣了一下,這一路的逃亡,行囊向來都是她一人看管著,一來他腿腳不便,萬一遇上土匪強盜,護不住行囊,二來她當了「丁夫人」之後,早已習慣了全權照管家中貴重器物,以往,他何曾過問半句?今夜卻……
「四郎你……」語聲一噎,她終究是放下了行囊,將它擱在他手邊,掉頭就走,負著氣地走出這破敗不堪的山神廟,回過頭來再瞅一眼,依稀看到他靜坐在沒有半點光亮的那個陰暗角落裡,目光一閃一爍地看著她,目送她離開。
丁翎那無言的靜默,那古怪的神態,令她心頭莫名不安起來,突然覺得這個男人有些陌生了。
懷揣著忐忑與不安,她急匆匆跑到外頭,胡亂撿了地上幾根枯枝,慌忙跑回來,擦著洋火柴卻點不起柴火,許是夜裡寒氣重,水分沒有晾乾,這枯枝是白撿了,她也懶得再折騰,索性從行囊里取出些保暖的衣物,裹在身上,靠在角落裡,闔眼歇息。
連日來,路途奔波,夫妻倆本就疲乏了,在這四處透風的破廟裡,兩個人偏偏是各靠一邊,似在相互提防著,累極了也只是閉著眼假寐,她聽不到丈夫的呼嚕聲,他也聽不到妻子熟睡時的輕微鼾聲。走到如今這一步田地,卻沒有了當初彼此取暖、相互打氣的心境,再不復昔日滿懷希望、依偎在一起憧憬未來的場面,二人各自靠著一個角落,閉目感受著破廟裡凄涼冷清的氛圍,如同走到了絕境一般,心裡無限的凄涼悲觀,渾身都發冷,卻不敢相互依偎,就那樣勉強支撐著,熬過了漫漫長夜。
天蒙蒙亮。
臘月里北風呼嘯,山中氣候更是寒冷,太陽露了個臉,卻也沒多大的威力,晨光照到身上也不暖和,但這破敗的山神廟裡終究是亮堂了些,有了光亮,丁翎反倒是心弦一松,昏昏欲睡。
王嫵憐則悄悄起身,本想拎著行囊往外頭去尋些水來,就著乾糧果腹,哪知行囊的一端竟被丁翎緊拽在手裡,拉扯一下,他就皺眉咕噥一聲,迷迷糊糊地說著:「憐兒你想做什麼?」
做什麼?她還能做什麼?瞧他這緊張兮兮的樣兒,心裡頭到底藏了什麼事?
氣惱地丟下行囊,她獨自走出這破廟,四下里走走瞧瞧,天一亮,她才瞧仔細——這座廟的正前方,居然掘了一口水井,井口不高,平開在山石之間,井壁狹窄,鋪滿濕滑的青苔,井挖得極深,探頭往下看,黑洞洞的,看不到底。
井邊沒有打水的工具,她只得出去找水源,覓著水流之聲,往溪澗那邊走。
這裡的地勢是平坦往上的,屬南方的山嶺地貌,山坡另一面是梯田,這一面卻是峭壁,裸\露著大片岩石,山腳下茂盛的樹林,綿延數頃。
她獨自穿行在樹林里,聽那溪澗的流水聲,入耳清晰,應該就在這附近,怎知繞了許久,竟沒能找到。
她開始往上走,想要順著山嶺走勢攀登到高處,鳥瞰下去,應當能看到溪澗。這段山路還算平坦,連馬車都能順暢通過,在這段路上走著,突然,她聽到不遠處有奇怪的聲響傳來,草叢間窸窸窣窣的,動靜頗大,莫非……這山裡有大型野獸出沒?
她慌忙屏息,蹲下身來,藏身在一叢半人高的雜草堆後面,透過草桿縫隙,緊張地觀察著,那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
前方山路上,突然冒出了好幾個人的身影,晃動著,正往山上走來,邊走還邊說著話。
上山來的這些人,衣著打扮,不像是這山下的村民,待到那陣雜沓的腳步聲漸漸挪近些,王嫵憐駭然發現——來的竟是雷山虎手底下那幫保安隊的人!他們不在太平小鎮里待著,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難道是有人通風報信,泄露了她的行蹤,才將這幫人引來此處,想要將她捉拿歸案?!
那、那會是誰?
是誰向他們通風報信的?
車夫?不,那人根本不認得她,而她也早已喬裝改扮得形同村婦,不熟悉她的人,哪怕把懸賞告示貼在眼前,也認不出她來!
除了車夫,還會有誰?
突然,她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卻被這個不該有的念頭給驚住了!不願去猜疑、卻又不得不讓她猜疑的一個人——丁翎!